三十多岁的男人,功成名就者甚。
三十多岁的男人,无功无名者亦甚。
胖胖的洪武,来自湖南益阳一个小镇。那个夏天的傍晚,我按约定到网吧去找他,还没上去,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网吧门口的那颗苍翠茂盛的树下面打电话。
那是一颗生命力多么旺盛的树啊。当年我到这边荒郊野外开辟出这一方市场的时候,这棵香樟还只是个小小枝丫,以至于我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在随后几年中,随着四周酒店高楼拔地而起,商户马路唰唰成型,这一排樟树也开始遮天蔽日,而我门口的这一颗格外茂盛,终于有一天因为遮挡住这几户商户招牌而被注意。为此我们专门开了个会。那个时候楼下是一家徳园的粉店,在会后的半年夏季晚上,老板都特意把烧烤摊子摆在树下,任硕大的黑色工业排风扇将炭火火炽和烧烤油烟对准这颗尚年幼的樟树荼毒摧残。林业部门和任何政府部门都是我们这些生意人不愿意招惹的,砍掉,挖掉都不符合实际情况,所以我们只能指望通过这种方法将它熏得自然凋零。短视也好,肤浅也罢,这棵小树挡住了正门的阳光和财气才是所有商户所忌讳的。可忽忽半年过去,非但没有凋零,树叶反而油光发亮起来。徳园却换了老板,装修成了西餐厅。
新来的西餐厅老板娘勤勉执着,手段高明。虽然没有再开会研究,不过有次在她那里喝茶谈到这棵树的时候,她坏笑着挤眉弄眼,自然有些吊诡。出来后我细细地查看了这棵树,才发现树皮从地平面到上方尺许被割掉了整整一个环形。我有些可怜这颗小树,因为我们小时候都做过实验,树木是靠树皮来输送营养的。所谓人无脸无敌,树无皮必死。这句老话应该也能应验。我歪着嘴围着这棵树转了一圈,惊异于老板娘的聪明才智。当时我已经从这一块土地脱身,没有了被这棵树遮挡的郁闷,就觉得这颗小树着实有些可怜。这么多土地,你偏偏要落在这些心思不良的生意人手上,也是你的命吧。当然,动心思的人原来也有我,不过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这颗坚强不屈的树居然又高大了?我站在树影下,抬头已经看不到楼顶的招牌,被遮蔽的严严实实,低头也看不到树干上原来光光的那个圈,只有一些依稀的刻痕记载着曾经有过的伤害。
洪武用益阳话骂了句娘,挂了电话。回头看见了我。
虎哥,来了?
来了。怎么了,打电话骂人,没素质啊。
离了。律师电话。
那值得恭喜啊。我笑着拍着他的肩膀,一起上楼。
洪武敦敦实实,年纪与我相仿。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是个很实在很勤快的人。在外面生意闯荡也有很多年,胖人皮肤好,也就没有多少皱纹现身,不过由于做煤矿出身,皮肤黑亮黑亮,以至于做事的小伙子姑娘一般都叫我虎哥叫他大叔。他性格也很好,很少与人起争执,所以把店里管理的扎扎实实,让人放心。
小儿子归我,大儿子归她。洪武叹了口气。可是大宝要回来跟我生活。压力大啊。
我没有见过洪武的老婆。但是我听他老乡说的比较多。洪武原来在安化合伙开煤矿,效益不错,家底子也还可以。老婆因为风湿不能工作,就每天在家打牌,不是麻将,是那边的跑胡子。洪武每年回去几十万,年终回去发现还欠一屁股债。老婆脾气还大得很,吵几架后跑去广州不再回家,还把大儿子带走。离婚也是最后的选择,纷纷扰扰牵扯了大半年终于落定。其中的艰辛苦涩真真不足为外人道。
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想法?在省城这块地方,房子买不起,生活消费高,我现在这边根本只能养活自己,怎么养活这两个儿子?总不至于拂了我儿子想跟我一起生活的意愿吧?洪武叹了一口气,平时如佛陀般笑着的脸皮终于也透出一丝展不开的愁眉。我要想办法,我要做别的生意。
虎哥,有什么能更赚钱的生意,帮我。
谁又来帮我?我呵呵一笑。走着看吧,过几天我带你去看个生意,有兴趣的话我们再谈。我们先去喝点东西庆祝下。
煤矿账务搞清楚没有?我想起来他们合作的煤矿,在投资生产两年后,终于赢利,却被政府一纸文件强行收回拍卖,只付给他们最低的补偿。所谓与民争利,从来就是鱼肉乡里的地方政府乐此不疲的。
基本上血本无归了,要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网吧?要不然我会因为儿子要回来读书而发愁?只要再给我做一年,只要再一年。
出门迎头又是满目树影摇动,路灯微亮的光透过树叶点点斑驳,坠落在门口欢迎光临的地毯上面,随风静静摇曳。
你看这棵树,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怎么都没办法让他脱水。我摸着树干,又是一声长叹。
洪武抬头看着这颗树,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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