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

苟晞公私两分明

陇上壮士有陈安

在西晋灭亡、东晋初建的一段日子里，中国南北的广大土地上，出了一些很有个性的人物。他们的一件事，几句话，往往给人很深的印象，一直流传至今。

苟晞是晋惠帝时候的人，东海王司马越掌权后，他打败过石勒和汲桑，功勋卓著，当上了兖州刺史。【307.9晞屡破强寇，威名甚盛，善治繁剧，用法严峻。】

他跟婶母住在一起，对老人非常孝顺。有个堂弟，要求带后兵，想捞个将军的职位。苟晞坦率地告诉他：“你能带好兵吗？我从不讲私情，犯了法是不会饶恕的，劝你还是别干的好！”【307.9其从母依之，晞奉养甚厚。从母子求为将，晞不许，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

堂弟不甘心，死缠活缠，非干不可。苟晞严肃地问道：“给你一个官，我有权力；你可得干好！万一出了事，就不要后悔啊。”于是让他当都护，主管军事。

堂弟只会纸上谈兵，在调遣军队时出了大错。苟晞把他推出营帐，手持皇帝的节杖，要依法处斩。婶母得知后，惶急地赶到刑场，跪在侄儿面前，请求饶恕。苟稀不发一言，扶起老人，挥手传令，把堂弟杀了。【307.9固求之，晞乃以为督护；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救之，不听。】

事后，他脱下官服，穿好家居的便衣，抚摸着堂弟的尸体，号陶大哭：“杀你这个都护的，是我这个兗州刺史；哭你这个兄弟的，是我这个哥哥啊！”【307.9既而素服哭之曰：“杀卿者，兗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也。”】

真是公私分明，没有半点含糊。

晋武帝的大臣何曾，经常陪侍皇帝的酒宴，回家后跟儿孙们谈起对皇帝的印象：“他是开创晋室基业的君主，自然很英明。但在宴会上，从没提起安邦定国的话，只谈日常琐事，似乎不考虑儿孙后辈的安危。我看他是只顾自己，后人恐怕危险啊。”【309.3初，何曾侍武帝宴，退，谓诸子曰：“主上开创大业，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道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汝辈犹可以免。”】

说到这里，他指着孙儿们说：“你们将来要遭受祸害的。”【309.3指诸孙曰：“此属必及于难。”】

三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些年中，何曾享尽口福，每天饭菜要花一万钱，还说没得地方下筷子。【309.3曾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

他的儿子何劲更奢侈，每天吃的翻一番，要用二万钱。孙儿何绥、何机、何羡三人，变本加厉，一天要用十万，满不在乎。【309.3子劭，日食二万。绥及弟机、羡，汰侈尤甚】

何绥做了晋怀帝司马炽的尚书，极受宠信。他跟朋友写信，口气傲慢，很不礼貌。【309.3与人书疏，词礼简傲。】

河内名士王尼曾经看过他的信，很吃惊：“何伯蔚生活在这样动乱的年头，竟然骄傲到如此程度，怎能逃得过灾难呢！”【309.3河内王尼见绥书，谓人曰：“伯蔚居乱世而矜豪乃尔，其能免乎？”】

有朋友劝王尼少说话：“伯蔚要是听到了，会报复你的。”【309.3人曰：“伯蔚闻卿言，必相危害。”】

王尼摇摇头，微笑道：“哪能呢？等我的话传到洛阳，恐怕他早就不在人世了！”【309.3尼曰：“伯蔚比闻我言〔何綏，字伯蔚〕，自己死矣！”】

果然，司马越看何绥受到怀帝重用，妨碍自己的夺权活动，便指使人告他谋反，从皇帝身边直接抓走，交给廷尉处死了。【309.3及永嘉之末，何氏无遗种。】

兄长何嵩伤心地感叹：“我们的祖父说话真灵验啊。”【309.3及绥死，兄嵩哭之曰：“我祖其殆圣乎！”】

王安是羯族人，祖逖驻兵雍州时，将他买来作奴仆。他聪明机智，忠诚老实，很受主人信赖。【330.2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爱之。】

祖逖不愿耽误他的前程：“你是石勒的同族，去投靠他，他会提拔你的。我不缺你一个人。去吧，兴许后会有期呢。”随即送给他整套的衣装行李和礼物，让他到襄国去做了石勒的亲随。【330.2在雍丘，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无在尔一人。”厚资送而遣之。】

他作战勇敢，慢慢升到左卫将军。【330.2安以勇干，仕赵，为左卫将军。】

几年后，祖逖的弟弟祖约和苏峻一起造反，失败后无路可走，逃到石勒那儿，生活很窝囊。

石勒当了后赵皇帝，吏部尚书程遐想整顿朝廷的纲纪，向石勒建议：“大王一向赏罚分明，忠于国家的就表扬，背叛君王的受惩罚，这跟汉高祖敖免季布、诛杀丁公的态度一样，才取得今天的成功。可是，祖约对晋室不忠，是乱臣贼子，却受到陛下的祖护，我是难以理解的。”

石勒听信了他的话，决定诛杀祖约，把他的家族亲属一百多人都判处死刑，妻妾儿女当作奴隶赏赐给各地的胡人了。

王安得知消息，心里很着急：“不能让祖逖将军绝子绝孙。”【330.2及约之诛，安叹曰：“岂可使祖土稚无后乎？”】

行刑那天，他特地到刑场探看。有个十岁的男孩，是祖逊的小妾所生，名叫道重，也在刑场等死。王安立即买通守卫，把孩子偷偷地领回家，送去深山的寺庙里当和尚。后赵亡国之后，道重才重返江南，继承了祖家人的烟火。【330.2乃往就市观刑。逖庶子道重，始十岁，安窃取以归，匿之，变服为沙门。及石氏亡，道重复归江南。】

王安算得是位重道义的君子。

拓跋猗卢是北方鲜卑族的大首领，和并州刺史刘琨的关系很好，多次帮助刘琨抗击刘聪和石勒，可说是晋朝的忠臣，晋怀帝封他为代王。【315.2诏进拓跋猗卢爵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

代王急需有才能的人做帮手，看准刘琨的部将莫含，求刘琨让给他。莫含却不愿去，说：“我是并州刺史的从事，朝廷的官员，哪能去当胡人的差使呢？”【315.2猗卢请并州从事雁门莫含于刘琨，琨遣之。含不欲行】

刘琨很理解，为了国事，只能苦劝：“并州土瘠民贫，长期遭受战争的破坏，地方又狭窄，能够生存下来，给朝廷保存一块后方基地，靠的什么？靠代王的支持！我把大儿子给他作人质，又为什么？为的是团结代王为国雪耻啊！你想做忠臣，又怎能固执个人情绪忘了国家的前途？去吧，侍候代王，就像侍候我，并州人都眼睁睁地望着你哩。”【315.2琨曰：“以并州单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间者，代王之力也。吾倾身竭赀，以长子为质而奉之者，庶几为朝廷雪大耻也。卿欲为忠臣，奈何惜共事之小诚，而忘徇国之大节乎？往事大王，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赖也。”】

莫含很受感动，到了猗卢帐下，忠实勤劳，很受器重。他们和刘琨互相支持，起了良好的作用。【315.2含遂行。猗卢甚重之，常与参大计。】

猗卢执法特别严厉。一个人犯法，往往要杀死整个部落，处死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路人问他们去哪儿，回答是“去领死”，没有一个逃跑的。【315.2猗卢用法严，国人犯法者，或举部就诛，老幼相携而行，人问：“何之？”曰：“往就死。”无一人敢逃匿者。】

莫含向猜卢不断求情，说明道理，终于改变了这种残酷的刑罚。

莫含可说是顾大局识大体的人了。

秦州刺史陈安，驻在上邽（今甘肃天水）,是有名的战将。左手用七尺长刀，右手用丈八蛇矛，背上拷着铁胎弓。近战使刀矛，双手齐发，同时能杀两个人。离得远了用弓箭，边驰边射，没有敌手。【323.7安左挥七尺大刀，右运丈八蛇矛，近则刀矛俱发，辄殪五六人，远则左右驰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遂夺其蛇矛。】

他对部属十分谦和，同甘共苦；很关心百姓的生活，深受爱戴。但他缺乏应变能力，不幸被前赵国刘曜的将军呼延青人抓住，因为拒绝投降，竟遭杀死。当地的人民非常怀念，唱出一首《壮士之歌》：【323.7会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匿于山中；赵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将石容觇赵兵，赵辅威将军呼延青人获之，拷问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杀之。雨霁，青人寻其迹，获安于涧曲，斩之。安善抚将士，与同甘苦，及死，陇上人思之，为作《壮士之歌》。】

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

爱养将士同心肝。骐聪文马铁瑕鞍，

七尺大刀奋如喘，丈八蛇矛左右盘，

十荡十决无当前。

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骐聪窜岩幽，

为我外援而悬头。

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

歌的意思是说，陈安个头虽小，心胸却很广阔，把将士当作心肝宝贝。他骑着花纹斑驳的宝马，铁马鞍饰有图案。经过反复冲杀，他退到深山老林，为着保护士兵的生命，献出了自己的头颅，实在教人怀念。

一位边疆太守，受到老百姓的尊敬怀想，还谱写出这么悲壮的歌词作纪念，千年万载流传下来，的确是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