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不!这是履行未竟的使命!身边枯槁的向导堂邑父等不到十人的属从,都在跟随着这柄残破的大汉符节,它义无反顾地指向西域,草原的边际是浩瀚的大漠,大漠的前方是雄峻的葱岭,葱岭的尽头......也许是传说中的大月氏国,也许,是吞噬这残存肉体与最后希望的绝境......
逃离囚笼已逾三十日,蹒跚西行的征途上,大汉乃至华夏西行探险的首位特使——张骞,已是衣衫褴褛,泪眼朦胧:
彼时,巍峨壮阔的未央宫前,百官肃穆,旗甲鲜明,自己从天子陛下手中接过符节国书,带领一百二十人的使团,慨然西行,去寻找大汉的潜在盟友,去传播天朝的煊赫威仪。
尽管便衣简从,一路谨慎,然而刚刚出得玉门关不到二百里,便有人发现了三三两两尾随盯梢的匈奴游骑。犹如鬣狗发现猎物后召唤族群,在河西走廊这片地盘上,大队匈奴骑兵很快出现在北方的山线,风驰电掣,野性呼啸,裹挟着这群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卷向东方河套的匈奴王庭。
牛皮帷帐内幽暗阴森,端坐于北向正中的,仿佛一尊魁梧冷峻的黑色石像,这就是草原的霸主、匈奴的王者——军臣单于,风霜篆刻、刀痕勾勒的脸上,虽然显露着恼怒的气色,深藏在皮质软甲之后的野心里,却也颇为欣赏张骞一行的勇气。军臣单于有意劝诱笼络张骞,为其布置汉地风物装饰的帐篷,并赐予匈奴女子为妻。
这一留顿,便是十年,草原的日出月落没有消融他的意志,大漠的风起云涌未曾退散他的信念,静静斜倚在一角的汉节已日渐凋零,而在张骞眼里,它才代表着生命的永恒意义。十年,张骞已有了自己的孩子,逐渐放松监视的守卫也早已视其为部落的一员,每天如同访友般前来聚饮言欢。而就在一个普通的初夏清晨,匈奴卫兵掀开无人应答的帐幕,赫然发现最为熟悉的汉人不见了踪影......
一路谨小慎微,避开大片水源,发现马队印记即刻绕道,总算避开了嗅觉如狼的匈奴斥候,然而出逃时所带为数不多的给养消耗殆尽,堂邑父继承了胡人善射的基因,捕猎有限的飞禽走兽作为食物勉强撑持。
几乎每天都有人倒下,漫漫荒漠似乎真的没有尽头,一直秉持的希望愈来愈像是生命最后的梦境。余晖染尽了天地,一片金红的画面中心,好似闪过了一抹绿点。张骞揉了几下干涸的双眼,终于确认那是一处绿洲!在随从的欢呼声中,米黄的沙海逐渐幻化为青翠的丘峦,雄伟的城郭也在视野里愈来愈清晰。
这片富饶的土地便是帕米尔高原以西的费尔干纳盆地,矗立在此的大宛,是大汉越过匈奴触及到的第一个西域国度。
清晨的熹光里,大宛国都贵山城的王宫内城鳞次栉比,最为引人注目的正殿,只见三角山形屋楣典雅大气,一整排间隔均等的支撑立柱肃穆威严,楣梁间的檐墙上突出雕刻着繁复交错的人物花木,栩栩如生的视觉冲击令人赞叹不已。
初次相见,一切是那样的顺利——“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今亡,唯王使人道送我。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道译,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史记 大宛列传)
殿堂之上的月氏女王娓娓道来母国的前世今生。张骞同情于老月氏王惨死于匈奴的悲剧,感奋于女王征服大夏的雷厉风行,赞叹于新月氏蒸蒸日上的安乐强盛,却单单看不到联结大汉共讨匈奴的雄心......任凭张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月氏朝堂冷淡依旧,满足于当下安居少寇的平静生活,距离大汉不止千里,又何必远交近攻,再招匈奴侵袭呢?这是月氏朝堂的普遍心理。张骞终究未能说服这个安于现状的国度,遗憾返程。
尽管归途选择了临近昆仑山麓的羌中南道,还是被触角极广的匈奴人再度捕获。然而一年之后,军臣单于猝然死去,蓄谋已久的左谷蠡王即刻发兵进攻单于太子,匈奴顿时陷入大乱。张骞抓住难逢良机,携胡妻与堂邑父逃亡,平安回到汉都长安的张骞被拜授太中大夫,堂邑父获封奉使君。二人唏嘘,回忆十四年前的同行百余人,如今唯彼此得以生还。
但这一初衷失望的历程,却使得汉朝第一次越过匈奴盘踞的草原大漠,看到了迥异于中土的西域世界,并在未来的华夏历史中,融入这里绚丽多彩的文华风貌。
张骞,以“凿空西域”的伟大实践,为汉朝奠定了“博望”西北的战略,为后世开创了丝绸之路的显现。这一足以彪炳史册的伟大贡献,值得我们每一位国人永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