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种过多少菜,我记不清。只记得春、夏、秋、冬,宝庆围旁几块菜地,尺土之间总是要种上菜的。现在回头想想那些菜园,绿意淋漓,五彩缤纷,一块地上可以有如此多的众生按时依节长出来,这都是有母亲的一番心力灌注其中。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浇水,一把长勺足矣,宝庆围的水塘就在菜地边;弄土,一把锄头够了,翻土,播种,施肥,未几就是新绿星星点点,又未几嫩苗满眼,接着就该是瓜菜豆角花开,盈盈满园,齐齐整排,花香也有了,嗡嗡的蜜蜂也来了,渐渐茎、花、叶、果、根之类的各色各味菜也有了。边角长的苋菜,艾叶这些野菜也有的,它们自己长,偶尔应节候,长得枝嫩叶茂也是可以摘回来小炒一盘作菜的,像苋菜,用咸菜一起炒,微酸的苋菜,微黄的咸菜,色味别俱,与平常菜又不同。母亲她们总是在自己的菜地上变法,或许变的也有心情吧!你想一年四季,早晚之间,三餐桌上,有色、有获、有味能不从这小小的菜地里长出一番番心情么?
园田菜地在母亲她们那里是一种值得信赖的安心之所,巴掌大菜地也是一个可信之物,只问耕耘,从来不用担心没有收获,多少代人都这么种,多少季菜都这么长了,不管怎么样这菜园总会让你心安理得地知道多少总是有的。从正月、二月、三月……赤、橙、黄、绿、青、蓝、紫,一日三餐的新鲜绿菜,瓜豆总是有的, 孔子曰“不时不食”,意思是特别的东西一定要在合适的时令里吃,农村人都遵循自然。一时吃不完的,换个时间换个吃法,其间也有生活的智慧与无奈,地就这么点,一个时节只能长这么多,苦瓜也有吃到苦的时候,通菜天天吃吃到你见之就气不通之时也有,而瓮底的咸菜,时时上桌却好味。或许是自家种的大菜,自家制的咸菜总有一股不同的味道。咸菜煲苦瓜黄豆是一味,咸菜焖五花肉是一味,就是咸菜煮腐竹也是一味。种的萝卜,苗可拔来作青菜,炒出来叫萝卜青,萝卜长成了,可煲萝卜骨头汤,以前没有排骨,在印象中排骨基本上没有记忆,家里买半个猪脑盖骨与萝卜熬汤,浓浓白白的汤,味也美。艾叶,苦味,但也回甘,老艾煲鸡汤最佳,嫩艾煮猪肉丸汤也美。 长在边角的艾,端五节采最好,采回,晒好,铡好,收好,煲汤时取出来就是,农家人饭桌上的味就是要这么多样才够味,就是要这份自给自足的踏实。
这两年多翻几页书才发现这份味与实早已经在诗人们的诗句里了,田园风情也有许多诗意。陆游诗云: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赵师秀诗曰:小雨半畔春种药,寒灯一盏夜修书,吕炎有句:阴阴径底忽抽叶,漠漠篱边豆结花,这些都是诗人生活中的田园诗意,但是总不如我自己亲见的母亲她们菜园来得有味道,有色彩。这菜地,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温饱可期待,还播种了几许菜园风光,几缕菜花香。是了,有菜味的菜,朝暮之菜景,四时的菜色,到了这个年龄,忽然发现我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