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知道我完了。他的眼睛那么亮,把我的心都照亮了。可是,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总是写着明媚的忧伤。他蹙紧眉头的样子,那么倔强,又那么让人心疼。我知道,虽然他总是一副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期待有人靠近。
警察局里,董笑嫣依然在抽抽噎噎。做戏做全套,此时表现得冷静淡定,也实在不对劲,太不专业。
“董笑嫣是吧?你情绪这么不稳定,建议你找个亲属来陪着你。”做笔录的是个年轻警察,脸上线条分明,显得成熟干练。
这着实让董笑嫣为难了。爸爸妈妈是肯定不能找了,凭爸爸的火爆脾气,估计会让沈知谦血溅当场。许子峰更不能了,要是他知道自己去招惹沈知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来想去,她只想到凌志飞。虽然因为安晓晨的事,两人观点不同起了点争执,但也没必要因此友尽。而且,他相信凌志飞,他不会因为对她有所付出而给她压力。
在电话里,她也不好细说事情始末。所以,凌志飞只知道他被非礼了,心急如焚,火速赶来。摩拳擦掌,恨不得将那个浪荡子海扁一顿。董笑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他淡定下来。
“警察叔叔,这事要怎么处理?”
“警察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警察叔叔,这事儿很严重吧!”
董笑嫣在做笔录的过程中,张口闭口警察叔叔。那年轻警察皱着眉头,神色颇为怪异。
“哎呀,你别一口一个警察叔叔,人家没有比你大哪!”凌志飞终于插嘴。
“啊?”董笑嫣反射弧突然变长了,“警察不都是叔叔的吗?”
凌志飞啼笑皆非,那警察早就笑出声。
“东子,你这边记得怎么样了?”另一年轻警察走过来,“我那边的男士,说律师没到之前,啥都不说。”
“嗯,我这边差不多了。那边律师什么时候到?”
“十来分钟吧。”
十分钟,律师果然准时到达。是个“律政佳人”,穿着职业装,十分干练,但那一头大波浪秀发,又尽显女性婉约。她也不急着见自己的当事人,反而咨询警察能否让她先和董笑嫣谈谈。
毕竟是故意诬陷,董笑嫣到底是心虚的,尤其面对这种专业人士。刚才在录口供时,她也含糊其辞,大意讲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沈先生的某些举动,也许人家不是肆意骚扰,总之,给自己留了退路。
“董小姐,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她声音悦耳,笑容亲切,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凌志飞有些担忧,董笑嫣并不以为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听听对方律师的说法,没坏处。
“董小姐,恕我直言,其实你根本没被非礼,一切不过是你自导自演,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律师讲话不是都要凭证据吗?你当时并不在现场,听了一面之词,如此言辞凿凿,似乎不够专业。”董笑嫣言辞尖锐。
对方并不以为忤,依然轻笑着:“我相信,我丈夫干不出这种事。”
纳尼?丈夫?这是沈知谦的老婆!董笑嫣扼腕叹息,这样的知性美女,居然沦为“同妻”,真是悲哀。她心底升腾起强烈的同情。这样聪明的人,难道就没看出自己丈夫的真面目?她得有多爱他,才变得这么没智商。不对,她这么肯定,说相信自己丈夫不会干这种事,难道她知道沈知谦对女人没兴趣?那干嘛还结婚?啊,有了,或许这女人自己也是同性恋,两人结婚是各取所需,掩人耳目。
想到这,董笑嫣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也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大有深意。
难道,她对我有意思?
董笑嫣觉得全身不自在。
这世界太疯狂,她老公看上我男朋友,她又看上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律师目光融融:“你好,我叫毕慧琼。是沈知谦的合法妻子兼辩护律师。”
“呵呵,我还没决定起诉。”董笑嫣讪笑。
“或许,你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再决定是否要起诉。”
这个毕慧琼真是好奇怪,她讲的故事难道会和我,和子峰有关系吗?
毕慧琼喝了一口水,开始缓缓讲述。
我的爷爷是一位心理咨询师。80年代初,那会儿中国心理咨询行业才起步,他是首批从业者。那会儿,多数中国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咨询呢。爷爷的工作自然很不受认可,但是他坚持下来了。十几年过去,爷爷翻译了大量西方心理学著作,自己也写了很多专著,成了心理学界的泰山北斗。我想,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毕希礼。
到2000年后,爷爷已经很少亲自接手个案了。但是,有一个少年经常来访。他就是沈知谦。
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知道我完了。他的眼睛那么亮,把我的心都照亮了。可是,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总是写着明媚的忧伤。他蹙紧眉头的样子,那么倔强,又那么让人心疼。我知道,虽然他总是一副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期待有人靠近。
他在爷爷那咨询了一年多,一般在周末来。我想他平时应该是上学的。每一次,我都掐准时间,等他咨询结束时,假装路过咨询中心,以便跟他迎面碰上,送给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开始,他总是管自己低头走路,根本就不理我。慢慢地,他偶尔会瞄我一眼。终于有一天,他和我说话了。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远远就看到他向我走来。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沾染了阳光的味道。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住脚步,笑着对我说:“今天天气很好。”他随口一句客套话,我却仿佛等了千百年。
我们非常快乐。奔走在阳光下,年少的爱情纯粹而美好。我们以为,可以这样天长地久下去。我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情接受心理治疗,我相信,等他愿意开口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是毕希礼的孙女。我担心,我的身份会让他尴尬。当时,真没多想,只是不想他尴尬而已。
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他表现得十分愤怒,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模样,好像是我欺骗了他的感情。
“我就是我,喜欢你的我,至于我是不是毕希礼的孙女,有那么重要吗?”我十分委屈。
“他有没跟你说过我的事?”他的眼睛充满戒备和绝望。
“怎么可能,爷爷从来不会泄露来访者的隐私。”我不忿,“他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咨询师。”
他沉默,然后消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我伤心极了。也非常生他的气,发誓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但他回来了。我真是高估了自己。一看到他,我所有的伤心愤怒都没了,只是很想哭。
他显得很憔悴,整个人瘦得像根豆芽菜,他说:“慧琼,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那时竟对爷爷起过杀心。
他想岔了。他认为,爷爷不可能接受他作为孙女婿。对于来访者,他是包容的,是能保守一切秘密的,而一旦这个人预备成为他家的一份子,他或许就没那么宽容。
他并没有真正做到接纳自我。或许,你会认为爷爷浪得虚名,事实上治疗并没有太成功,他的心底依然有一片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