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芳华》的作者严歌苓一直保持着灵感丰沛的写作状态,近年来一直成为各大导演争抢签约的对象,她的《小姨多鹤》、《少女小渔》、《陆犯焉识》等多部小说都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成为认门。我很喜欢看她的小说,有一种特别的张力,让人欲罢不能。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在她保持高质高产的背后,还被一种叫做“躁郁症”的精神疾病所折磨。
躁郁症是一种又被称为“天才病”的精神疾病,也称双相情感障碍,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在抑郁症的同时,还有躁狂症。时而夸夸其谈、思想飞跃非常快乐,时而心情沮丧、自责、提不起兴趣,当这种时悲时喜、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出现时,这个人就可能得了躁郁症。严歌苓在心探索的访谈中说:“艺术和文学界很多成功者都患有躁郁症,这种病能让人亢奋,想象力惊人,天马行空,自我膨胀,所以很易于创作,但相伴于这种亢奋则是无法平静,常常还会失眠,会从过高的兴奋点降落到低糜点,出现类似抑郁的症状。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受失眠和过度渴望创作的折磨,几经崩溃。最难的时候,明明想捡起地上掉的一件东西,可就是走过来走过去懒得捡,好像连捡的力气都没有。”有很名人也是躁郁症患者,贝多芬、梵高、费雯丽都是。费雯丽曾经和马龙白兰度合演了一部叫做《欲望号街车》的电影。在影片中,费雯丽出演了一个堕落的女性杜波依斯,电影拍摄结束后,费雯丽的躁郁症越来越严重。1953年在印度拍摄影片《象形》时,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躁郁症是一种可怕的精神疾病,但人们对此知之甚少,以至于患者便被推入了不必要的困境之中。
《自由的囚徒》的作者咪咪·贝尔德,将当年患有躁郁症一生坎坷的父亲佩里·贝尔德博士的手稿整理成书,帮我们揭开了躁郁症的神秘面纱,同时也控诉了当时父亲在患病期间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佩里·贝尔德原本是一名哈佛医学院的高材生,由于在医学方面的特殊天赋,他取得了哈佛医学院有史以来最高的荣誉。之后,他开始变得紧张、敏感、虚弱、失眠,大脑总是在无边无际地神游,没有目的,没有方向。1942年他被被关进韦斯特伯勒州精神病院,经历无数人的鄙视与嘲讽,但这只是他向着个人灾难迈进的开始,这本书的手稿真实地向我们还原了佩里·贝尔德在治疗期间所遭受的种种痛苦与磨难。
一、惨无人道的“治疗”让我开始神志不清
佩里·贝尔德进入精神病院后,首先被要求脱光衣服,换上病号服,之后被裹进拘束衣绑在床上,无法动弹,因为企图反抗被狠狠抽打。接着是更加残酷的冰敷,层层冰冷的床单裹住肩膀、躯体与双腿,创造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活动空间的陷阱。裹完床单后,还会进一步用横向绷带将他捆绑起来,牢牢地固定在床上。
更可恶的是裹在冰敷包中时,患者必须将尿液与粪便排泄在包内。因为医生认为“在冰敷包中排尿可以令多数患者产生快感。”在冰敷包里挣扎几个小时后,人会由于水分与盐分的流失、持续的痛苦、浑身沾满自己尿液所带来的恶心感及极度的口干而感到虚弱无力。没有亲历过这一切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种痛苦。而这样的折磨往往持续几个昼夜。
除了口渴、痉挛、孤独、监禁、约束带来的巨大痛苦以及精神科医师突发奇想设计出的折磨之外,佩里·贝尔德还需要忍受饥饿的侵袭。一大盆散发着可口香气的鸡肉,就放在近旁的一张桌子上,护理员送完餐后却离开了整整45分钟。让饭菜香唤起他的食欲,却将佩里·贝尔德晾在一边不喂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日大餐渐渐变冷。所有的惩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病人“犹如一具尸体般躺在那里”。佩里·贝尔德终于明白,“安静地臣服于这种治疗才是明智之举”,接下来他“一言不发,尽力配合”,到晚上他们终于解开了冰敷包,旋即又给他套上了拘束衣。
这种非人的“治疗手段”让佩里·贝尔德开始变得神志不清,此前他从未出现过这种状态,这完全是他们说采用的苛刻的治疗手段造成的。他在手稿中写道:“那段被拘束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我无法想象,若是跌入挫折与绝望的最低谷又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二、躁郁症让我一无所有:离婚、失去朋友、被撤销行医执照
在佩里·贝尔德入院后不久,妻子格雷塔和律师来精神病院看他,不是单纯地慰问,而是提出了离婚,事实上格雷塔的父亲当年也是躁郁症患者,格雷塔无法接受生命中有两次失去,拼命地回避这一切,尽快摆脱这样的婚姻是她唯一的愿望,两个年幼的女儿归妻子所有,从此他再难以再见自己的孩子们。直至临死前不久,才和长大成人的大女儿咪咪有了约谈的机会,也仅此一次而已。之后就是在他的葬礼上,一家人再次团圆。
约束治疗结束之后,佩里·贝尔德便开始疯狂地给亲朋好友写信,他说:“我尽可能地四处求助,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愿意帮助我的人。”他到处写信给自己的朋友们,却鲜有人回复。他将自己遭受到的非人待遇向他们诉说,没有人能理解这种痛苦。有人写道:“尽早与韦斯特伯勒合作,这样我们才能尽早见到你。”还有人认为,他之所以受到护理员的虐待,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对待他们态度的恶劣。大家纷纷像躲避瘟神一样远离他。
接着佩里·贝尔德最引以为豪的行医事业,被强行停止。因为他所患的躁郁症,将不能再从事皮肤科医生的职业,被撤销了行医执照。令佩里·贝尔德感到不快的并非执照被撤销这件事本身,而是通知医院与医学会的具体流程,他们会将他的名字从医生名录上删除,这种令人蒙羞的程序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种折磨。
失败、沮丧、失去行医执照、需要长期治疗的昂贵的疾病、耻辱、在社区中声名尽毁,这是佩里·贝尔德人生这场庞大噩梦的一部分。
三、]躁郁症的出路在哪里?我是自由的囚徒,手举一束光
1949年,经历了种种非人折磨的佩里·贝尔德,为了能摆脱痛苦,接受了“脑白质切除术”。一位葡萄牙神经生物学家埃加斯·莫尼斯声称,这个手术可以有效地治疗精神疾病。然而,脑叶白质切除术为绝大多数患者带来了永久性的脑损伤,他们的大脑无继续正常发挥功能。他们的人格、活力与精神被完全抹除,跟以前的那个自我,可谓是判若两人。之后的佩里·贝尔德身上曾经燃烧过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1959年因为癫痫发作在浴缸内溺亡。而癫痫有极大可能是由脑部手术引起的。
其实在佩里·贝尔德时断时续的生病过程中,为了解开躁郁症之谜,他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申请对躁郁症展开研究,以自己和多名躁郁症病人的血液注射入摘除肾上腺的猫的血液,发现躁郁症一定存在某些生物化学上的原因。他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论文,发表在《神经和精神病杂志》上,得到了初步的认可,可惜之后因为病情恶化,被关进医院又吊销了行医执照。他被困在病房之中,无法推广自己的论文。许多医生同行们在战争中前往海外,因此,没有人支持他的发现。佩里·贝尔德的研究很快被忽视,并且被遗忘。在佩里·贝尔德的论文发表五年之后,约翰·凯德才提出用锂剂治疗躁狂症。凯德也同样认为可以从生物化学的角度来解释躁狂症,他将躁狂症患者的尿液样本注入豚鼠体内后才获得研究上的突破,与佩里·贝尔德的思考如出一辙。此后经过一系列更为广泛的试验之后,锂后来被称为第一种真正有效地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咪咪·贝尔德十分感慨,如果父亲的研究没有被病情耽误,或者说他能得到温和的对待,是否历史就会被改写呢?可惜他没能等到锂剂到来的那一天就永远地逝去了,留下了无限的遗憾。
在女儿眼里,父亲是伟大的探索者。他是一位孤独的勇士,也是一名自由的囚徒,他的一生、他的才华都被囚禁在一座看不见的牢笼里,虽然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但依然手举一束光,奋力前行。
四、生活中的躁郁症患者,需要更多的接纳和包容
躁郁症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余文乐主演的香港电影《一念无明》就讲述了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躁郁症患者阿东的悲情故事。阿东因为失手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判进入精神病院。情况好转后,被父亲接回,一同挤在狭小的样板间居住,但阿东与父亲的关系却一直无法亲密,淡淡地疏离。
阿东尝试重新进入社会,却似乎永远摆脱不了“精神病”的标签。他一直在努力平复,但躁郁症的恶魔却似乎难以离他远去。阿东时而亢奋,时而抑郁,而当这些情绪涌来时,他无法控制自己。他在朋友的婚礼上抢过话筒制造尴尬局面,他时而又踌躇满志,想出许多创业的点子,时而又在便利店狂啃士力架。倒在公共淋浴间情绪崩溃,或是在深夜无人的小床上无声的抑郁落泪。周围的邻居都视阿东为“异类”,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跟他做朋友。两人在阳台上聊天,众人看见却如临大敌,以为阿东要伤害孩子,吓得脸色都变了。阿东的病情再次复发,这里已经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父亲决定搬家。幸好,最后阿东轻轻地拥抱了父亲,说了声:“没事的!”影片最后一幕,写着一句话:“情绪病是个长期斗争,治疗创伤的心灵不单需要合适的治疗,社区支援,还需要大众去除负面标签,给予谅解及支持,用同理心去感受和关怀。”
确实如此,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有崩溃的瞬间。多一点包容和爱,少一点指责和伤害,阿东他们的人生路才会更多一点光亮和温暖。
佩里·贝尔德是试图了解躁郁症的先驱,他以血泪记录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同时也在以科学的精神探索躁郁症的成因,虽然因为疾病而失败。但他的存在,是一束光,一束照亮后来人的烛火。希望没有人再成为“自由的囚徒”,即使身患疾病,依然能感受到应得的生而为人的尊重和理解,还有宽容。我想这就是他的女儿咪咪·贝尔德,几十年后费劲心力将父亲的手稿整理成书的初衷吧。愿所有人都能被岁月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