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一辈乃至更早些时。女人们摆龙门阵的时候喜欢使用"繁华"一词。能配得上这词的不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是某个有张数尽千家长短、逢人掷地有声的嘴巴子的女人。无论她是丑或是美,穿灰或着绿,只要她有这么一张嘴,便是"繁华"。当然美、花里胡哨在这一点上更容易使人怀疑。
在这种地方性的释义上,"繁华"有那么点芜杂,连续不断的意思。就譬若那种长了张滔滔不绝的嘴的女人。话多自然是明显,但她的话要在乡亲们朴素的生活中掀起涟漪,被贯以"芜杂"、"连续不断",一般还得加上点"有意思"。它往往表达了人们明面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认知。它让他们心头痒,多么畅快啊,看着别人破锣似地讲着:某人家女孩子人不礼貌还少不检点(其实就是不礼貌惹的祸),某家丈夫尽往外寻欢撒野,不守"如玉之身"还揩"鲜花"油,某家门前狗凶狠异常还不给它狗脖子上拴链子,经过他家的人无不面色惨白,失魂落魄。
被称为"繁华"的女人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心里布满尘埃,时常局促不安的女人。她一般形容憔悴,头发往后笼着(从前面可看,后面看着跟鸡窝似的),衣服平整没有一丝皱褶,穿单鞋。一种是长相俊俏出挑,心性明朗外放。她的世界里应是没有微微一笑,除了极少次扣着心扉的嘴角上扬,从来都是咧着嘴呲着牙,甚至带着红嫩的牙床。从小到大被人捧着惯了,人见人爱,最得异性的巧。时常姹紫嫣红,鞋跟高高,无论鞋底是两头平还是一边平,反正都是高。
两种女人都敢说、会说,在这方面可谓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人才。第一种女人是因为实在苦闷,她觉得憋着非染上抑郁症不可,有这一吐为快的能力和自身"受苦"的素材,不拿出来使真是可惜了、可惜了。第二种女人她认定没有人会指责她,她深谙她的"绝代风华"能给她免去多少唾骂,她的嬉笑嗔痴能牵萦无数周遭人的"真心"。于是她作为一朵花万夫莫当,走在那些交际的阳光路上。
现在的女子一部分有着她们的血脉,血液从左心房流往全身,造就了她们各个的独一无二。她们当中一大部分已经完全融入了现代普通女子的河,不再"繁华",这许是她们的情商不允许。她们爱各种衣物,贴身的,宽松的,针织的,羊绒的,长的,短的…….如果一双腿合己意,短的或许更称心。她们爱各种口红,一百几十管不嫌多,梅子色,珊瑚色,西柚色,桃红色,她们的唇不再喜好原始的裸露。她们多数敏感,情感饱满充盈,心绪时常如细雨润物般各种降临。她们在午夜熬着,熬着自己的进取心,熬着内心对爱的憧憬。她们的角色不再是女娃娃,少女,妇人,也许是游戏中的翩跹侠女,听着舞曲的小说家,夹着吉他拨片的学生,仰望星空的研究员。她们不再"繁华",信仰沉默是金,却仿似有两个"繁华"的妈,一个内心积满尘埃,一个外表姹紫嫣红。她们圆满地将两个妈的特点继承、中和。
某天她们会在一个十字路口相遇,夏天的太阳下面晒开着她们的阳伞,脚心蒸气浮动,漂亮衣物化在口红深深浅浅的晕里。
她们想尽管失语也要握紧手中的阳伞走下去。继续寻找心中那解不开道不明的爱,寻找存在,寻找万家灯火。走入愁不完的繁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