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沙漠里的一个村庄,骆驼休息在村口的栓柱旁,风吹动着骆脖上的铃铛,与沙沙的风声奏成了我们每天熟悉的曲子。
“骆驼郎,沙里浪,楼兰过往,往事随风响,阿妈轻摇人已睡,梦里有故乡”
我和兰每天晚上牵骆驼的时候,都会这样哼唱到小时候的谣子。这首谣子是写给小孩子的,可惜我懂的时候已不再年少。
这里的路早已被风沙淹没了,只有靠这些骆驼。村口的骆驼是用来租给旅人的,他们交好押金,写好自己的信息,便可以乘上骆驼离开了。到了沙漠尽头,只要把骆驼放了,它们自己便知道回来了。我和兰则是负责接应这些功臣的,把他们领回村内,不受风沙困扰。
夜里气温下降的很快,屋内,旅人们都在听着老者讲楼兰旧事,被热情的村里人劝酒,然后醉倒一大片,不知他们梦里是否有故乡的影子。屋外,我和兰打望着弯弯的月亮,想着月中人是否也在窥着我们,聊着她将要去到外面的事。
看月亮那晚,她把她做的一个沙漏送给了我。说,生命半数是沙子,我们便像是这沙漏里的一指流沙,生死往复,我想在流完之前,活得像我自己,希望你也是啊。
清晨一点绯红停在了地平线,今天兰要去外面读大学了,村里的人都来送她,为她高兴。我也是,我想这次应当是命运的回报了吧。她正如她的名字一样,你想沙漠里兰花得费多大劲才能活下来呢,那么从小她就有多努力,多坚强。她不像石中兰那样,至少还有一丝土壤可以供她生长。她是沙漠里那朵常开不败的兰花呀!
后来我在信里听她说,她走那天,她哭得很厉害。只是不愿我们面前哭而已,她骑在骆驼上,泪水却一滴一滴往下掉。到该放骆驼的地方了,骆驼却不肯走,依依不舍的跟着她。她一狠心,便打了它,看着它步步回头的走回村子,。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打骆驼吧。
她走了,但我仍由衷为她高兴,她可以接受新的知识,看到更远的地方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在傍晚的时候念起那句谣子
“骆驼郎,沙里浪,楼兰过往,往事随风响,阿妈轻摇人已睡,梦里有故乡”
我常和她通信,信件要大概一两个月才到。我把她写的话,读给村里的人听,读给骆驼听,读给自己听。把她送给我的沙漏,放在桌前,用来激励自己学习。在油灯下,留下孜孜不倦的身影, 说有一天要去她那找她。
人不能一直留在回忆里,不然就会被回忆吞没,就像沙漠一天一个模样。于是沙漠继续在歌唱,你听不清楚她在唱什么,时而悲伤,时而欢愉。她像一个母亲护着这里的一方安宁,我们都是她的子女,听她的话,懂她的规则。
90年代,一群淘金人来到这。说沙漠下有累累的金矿,要去找。他们抗着设备到处探寻,果然有反应了。便跟村长协商说要开发,村长火冒三丈,把他们赶走了。但是又有什么拦得住被无尽的欲望腐蚀着内心的人呢?
据说他们塞了点钱,便买通了县城里的官,得了这块地。于是大车小车的便往这赶,准备建厂。我们平头老百姓自然是没有办法的,这里虽没有路,但车多了,他们便想办法搭起了钢架的棚。
有一天汽车撞死了我们的骆驼,村里的男女老少便要去砸了那厂子。他们被这阵势吓呆了,便报了警 。公安的人来了,说一头骆驼而已,赔你们点钱再买一头好了。他们那里能懂,千百年来,我们把骆驼视为家人的感受,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我们没有能砸到厂子,我们只是把骆驼火葬了。把他的骨灰撒在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让他能与沙漠母亲相伴,在夜晚仍能听到他的喃喃细语
我忘记了是哪天,乌云压满了这片天空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知道一场暴风的来袭,在所难免。我们回到屋内等待着沙漠母亲的洗礼,期待她下一次的妆容。
翌日,那个淘金人的厂已经被沙漠覆盖,没有留下些许痕迹。他们眼中金子本来就在低处,他们不是被沙漠埋没的,而是湮灭在了自己的欲望海洋中。
我在信中把这件事说给兰听,兰笑了笑说,自然如此。已经距她离开两年有余,她固然想回来,只是旅途遥远,父母不希望她奔波而已。
后来邮局进行了整改,我便好久没有了她的音讯了。我想告诉她,我已经可以在沙漏漏完之前,做完那些题目了;我已经可以通过考试,去她所在的城市了;我已经可以再陪她看一次弯弯的月亮了。
后来我想,我已经可以坦然的接受这一切了吧。
你不会相信那朵长开不败的兰花,有一天会凋谢在别的土壤里。你不会相信她已经离开了我和这个村子。就像我不会相信那个如此严肃的人开了一个这么荒唐的玩笑。
我只是把沙漏不断地颠倒流完,不断地写信寄到她所在的城市。那天夜里,我一直醒着,希望撑到天明,有一个人告诉我远方有一位叫兰的姑娘,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从远处看,每一个沙丘都是月牙形的,像是年少微笑扬起的嘴角,嘲笑世事无常,嘲笑那些在沙漠里行走的人,看不到沙漠的尽头,只能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7月24日, 我已经不需要那个沙漏来提醒我,这些事 。我每天都会在夜晚醒来,想到兰,村子,骆驼,那首歌谣。
“骆驼郎,沙里浪,楼兰过往,往事随风响,阿妈轻摇人已睡,梦里有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