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伪的人
暮秋,渐冷。
城市的街头。匆匆的身影。
灯光摇曳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这个角落最嘈杂的十字路口,阴郁的脸,孤寂的背。
“嗬嗬——,这么冷了这狗还没穿衣服!”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出了声。
人渐渐聚拢过来,围着狗,水泄不通。“就是就是,是谁这样狠心,这么虐待它。”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起了它,不满的环顾四周。
人群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也有模有样的环顾四周。
“这是谁家的狗?”老太太挺了挺胸,音调又高了八度。
他试着扒开人群向狗奔去,又被满脸兴奋的人群挤开了。
“肯定没人领了。”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油光的脸上挂着莫名的兴奋。
“不会领了。”
“哈哈——”
“嘻嘻——”
他的双唇闭的更紧了,阴郁的脸和“快乐”的人格格不入。
狗拼命挣扎着,满眼无助。
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拍拍了狗的头。
一个天真的孩子怯怯地碰了一下狗的脚,自顾个的笑个不停。
“一定没人领了。”老太太一扫刚才的理直气壮,沮丧的说。她弯了弯腰,想放下。又直起身,勉强的挂起笑。
人唏嘘着,很扫兴的摇着头。
“给我。”他的声音一下出现在老太太面前,然后迅速的抱起狗冷冷地说:“做人,收起你的虚荣。”
人群一下子又骚动起来,叽叽咕咕的。
“这人怎么这样子,人家好心照看他的狗,他连谢谢都不说。”
“就是,怎么能这样啊?”
“这人邋里邋遢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快看快看,那人原来是个跛子。”
“哈哈哈哈——”
一切快乐在那个跛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中慢慢散去。
【二】跛子的爱情
回到家,他轻轻的放它下来,看着它活泼快乐的在地上玩耍,他站起身来。
狗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使劲舔他的大拇指,他抱的更紧了。路灯朦胧,渐渐模糊了他的眼。
看到它安然无恙的快乐,他悄悄拭干眼角的泪痕。
“虎妞,吃。”他端出中午剩下的肉片,捡了块最肥的扔给虎妞。他的语言一向很短,短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内疚。
酒,是个好东西。
暗黄的灯光下,他和狗,一个坐在凳子上,一个坐在凳子下,他喝一口酒,用筷子粘粘伸给狗,狗舔舔筷子,他吃口菜。
微醺的时候,他对狗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狗一动不动,很认真的看着他。
我心里难受。他的开场白一出,大颗大颗的泪落进酒杯里。
我心里难受。他说,她怎么能那样呢?我知道她还爱我,我不怪她。他摸了把眼泪,缓缓回忆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开三轮车载客,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很多人围了一个女人。她病了,病的很厉害。我拨开人群把她抱上车往医院里赶。
医生说再迟一步她就没得救了。跛子说到这里声音几近哽咽。她是个好女人。他们像很多在城里打拼的夫妻一样,她省吃俭用勤俭持家,孩子毕业后,他男人不要她了。她大概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急性出血液。
我交了押金,准备走,医生说不能走,她亲人不在必须有人留下来照看她。
我知道他们拨通了他男人的的电话,那该死的把电话挂了。
我守在她旁边,看着她沉睡的样子那么安详。她的身体起起伏伏,散发着令人陶醉的家的气息。虎妞,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单独在一起,他说着眼里泛起一丝柔情。
第二天的中午,她醒了。我和她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她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定要给我磕个头。
我不能受她跪拜,真的,我长这么大就没下过跪,也不愿看着任何人下跪。
安顿好她,我说我走了。
她别过头,就开始哗哗的流泪。
我心里难受,虎妞我难受。跛子停顿下来,眼圈红红的。
病愈后,她经常来家里帮我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她说我是个好男人。好男人一定能幸福。
同居的那段日子我天天提心吊胆,很怕伤害她,她告诉我他们为了能在城里买房已办理假离婚,我心里踏实了。虎妞你知道吧,假离婚就是真离婚,手续都是一样的。
我想我会好好爱这个女人,爱这个家。虎妞,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
【三】跛子的经商路
跛子很少回家。那个隔着一条江的地方,一家人只剩下大哥了。
那一年的大火,夺去他一条腿,夺去了家。他的大哥,站在冒着烟气的黑色的屋梁下,暴跳着喊:滚,这个家再也不愿看到你。
自从有个女人后,他想:他该做点什么,顺便回家看看。
初秋,街头潮漉漉的泛着腥气。
跛子用力呼吸着这伴随他四十多年的生命的气息,他想:他死以后,一定会永远沉睡在这样的空气里。他看看了跟在身后一路沉默的女人,突然想到:在泥土里扎根的女人和我一起葬在泛着腥气的城市,会不会幸福呢?他重重的吐了口气,呃——你看,这就是黄浦江。
女人抬起眼脸,目光悠远而迷离。她第一次看黄浦江,一脸惊愕:这就是黄浦江啊!
跛子欣喜的点着头,是,是,这就是黄浦江。他的兴奋来自于骨髓深处的自豪。
女人啊过之后,垂下头,继续跟在他的身后。
经过千转百回的问探,他们终于拐进一片二层楼的棚户区。
门脸的“福”字“田”不见了,只剩斑驳的颜色。
门铃响起,很久,门开了。
“是你?!”开门的老汉看上去有七十岁的样子,声音缓慢低沉。
跛子和女人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看着哥哥嘴巴嗫喏着发不出声,用尽力气喊道:“大哥,我回来了。”哥哥走过来抱住跛子,老泪枞横。
吃过饭,女人在洗碗,兄弟两个坐在客厅的凳子上,聊起了各自的生活。
大哥说:“你大嫂身体不好,眼瞅着你侄儿老大不小了,房子动迁还迟迟没有消息,侄儿的婚事眼看是要黄了。二弟你过得好吗?”
“好好。”跛子躲在袅袅的青烟后面,似在回味无尽的孤独。沉默良久,跛子说道:“大哥,我刚讨了个媳妇,这趟回来一是想看看您,二是我想找个门面做点小生意,听听你的意见。”
”想做什么生意,现在这生意不好做你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
”呃呃——这样子。我这里钱是帮不上了,你看你侄儿在家闲着也没事,要不和你一起搭个股帮把力,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跛子始终不明白大哥的心意,不过他是实心眼,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
门面找的还算顺利,在小区靠大门的地方,之前做早点的人家有急事回老家,跛子算了一下,加上转让费和房租一共三万五,还好设备齐全投下钱马上就可以开张。
女人一直默默无闻的帮里帮外,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跛子从女人身上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过几天就开张了,你睡吧。“
开张这天,小店被附近的居民围的水泄不通,看大门的老张也来了,他一改往昔的不屑表情,满脸挂笑的对跛子说:”跛子,看不出你能耐蛮大的嘛,以后有啥需要尽管开口。“
跛子笑着说:”我那残疾车放门口那边有地方了吗?“
”有有有。“老张忙赔笑道。
跛子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为了车子的事情,老张没少骂过跛子。
跛子忙里忙外,他喊了侄子好几次,侄子嬉笑着鞍前马后,殷勤无比,可是真正忙的时候,又不见人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心里却热乎乎的。
夜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初算了一下,去掉材料、人力和房租,一天下来净赚了670元,跛子兴奋的讲着今天的事情,仿佛看到了土豪的幸福。
侄儿坐在桌前,侃侃而谈。
女人始终不言不语,她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容。
生意一步步走上轨迹,生命一天天往虚无中延伸。
下雨的一天,跛子坐在厅堂客人用餐的凳子上吸烟。门外人影稀少,雨像水柱般斜斜地顺着玻璃往下流,他突然看到一团毛乎乎的东西蜷缩在店门口,像死了一般。他二话不说冲出去,抱在怀里。一只流浪狗。
侄子捂着鼻子直叫:叔叔丢掉丢掉,脏死了。
女人打过一盆温水,把毛巾递给跛子。
洗过澡跛子喂了它一些吃的,狗狗缓过神来,摇着尾巴扑咬着他的脚跟,快乐的要命。跛子开心的对女人说:”就叫她虎妞吧。“
有一天跛子正在炸油条,突然来了几个陌生男人,冷冷的对跛子说:”你侄子呢,他欠了我们的钱把店押给我们了。”
跛子头嗡的一声,他转过身四处瞄,好像很久没看到侄儿了。“这事我不知道,这—— 这——我得问问他本人。这店是我出的钱。“
”这什么这,我们只想把钱要回来,谁出钱我不管。“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
看到欠条上侄子亲笔字迹的时候,跛子平静的说道:”你们给我三天时间吧。”
电话打到大哥那头,大哥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骂跛子:“你这混蛋,做你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那女人怎么没丢!啊?房子房子给你一把火烧了,咱们家就这一个传宗接代的香火又失踪了,你要是不把你侄儿找回来,我,我和你没完!”
跛子站在嘟嘟的电话旁边,血直往脑门冲。
三天后他们又来了,收店的时候,门卫老张在旁边帮衬着喊:“跛子,门口你那残疾车赶快推走,人家吵死了。”他的声音洪亮辽远,还带着抑扬顿挫的表情。
跛子走到老张身边,狠狠的甩出一个拳头。
女人站在跛子身后,无声地哭了。
结尾:虎妞,我心里难受
店收去的三天后,跛子接到大哥的电话:“跛子啊,你侄子回来了。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跛子在电话这头沉默着,他想:如果不是因为侄子,他的女人就不会离他而去。
他把虎妞掠起来,笨重的搂进怀里,喃喃重复道:虎妞,都走了啊——
虎妞,你千万不能和他们一样,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