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一阵声响，不一会，两扇漆黑大门，随着”咿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30多岁年纪、瘦削脸、戴着一付近视眼镜、头发蓬松、睡眼朦胧的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他一脸不耐烦的问：“你找谁？”白福根赶紧陪着笑脸说：“先生，你早！黄老板和周先生在家吗？”那男人一听，扔出一句话：“你走错人家了！”说完就要关门。白福根不容他关门，手用力一推，身体一挤，就进了门，站到天井里，回身推上门，还插好门闩。那男人见他这种：“自说自话”的样子，非常恼怒，刚要张嘴叫喊，白福根就抢先说：“我在这幢房子里工作了好多年，这里的黄天佑老板和周尧仁先生看见我都很客气。我想先生一定也是逃难来的吧？因为昨天下午3点钟，我从这里出去时，这屋子里只有几十部铁车还没人呢？”那人听白福根这样知根知底，态度就和缓下来说：“我是周先生的亲戚，你来有什么事？”

“先生一定知道外头的市面，逃难的人都涌进法租界，外面秩序乱得一塌糊涂。我有一个邻居娘子怀着小囡就要生了，人快要昏死过去，这里几条马路上的旅馆都住满人。我想到这里来看看有没有空屋，去找黄老板借住几天，等度过这难关再说。”白福根照实陈述。

“这里都住满了。黄老板的哥哥一家五口从闸北逃来了，住在前楼和厢房里，我们一家三口住亭子间。灶间烧饭，后厢房间洗澡，晒台要洗衣，晾衣服，所以没有一间是空的”那男人听说，连忙摇着头一口回绝。

白福根天生是犟脾气，心想，一样的逃难，成千上万的人在露天日晒雨淋，你们这里还要配备浴间、灶间、洗衣间！于是他下定决心，今天非要在这里住下来。他就一本正经的对那个男人说：“先生尊姓？”对方说：“敝姓周。”

“我看周先生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人，现在国难当头，眼见东洋人就要杀来了，老百姓谁都要找一条活路是吗？平常人也许咬咬牙能挺过这一关，但孕妇弄不好就是两条人命，谁见了都会有恻隐之心。大家帮她一把，这也是件给自己和子孙造福积德的好事。再说，我们不来借用，我估计要不了一天时间，就会有其它许多难民涌进来住。因为附近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是工场间，据我所知，凡是有空场地，难民就可以涌进去抢地盘的。”

对方听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他把架在鼻梁上的那副深度近视眼镜，用手向上推了推，然后诡秘地朝四周看了看，走上一步，靠近白福根悄悄地说：“黄老板的亲戚很霸道，把那些房子都独占了，也不给我们进去用。你们进来住，只要黄老板同意，我是不会有意见的。”

白福根一听有了希望，就连声道谢，同时也悄声地说：“周先生，你真是位好人，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现在我就去找黄老板，再见！”

正当白福根拔起门闩，拉开大门，发出“咿呀……”一声响时，前楼的窗口探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他50左右年纪，阔肩、厚背、粗颈，在紫黑色的胖脸上生着许多横肉，满脸络腮胡子，加上剃着光头，所以看上去像个江洋大盗似的，一副凶相。他一张嘴，露出两只金光闪闪大金牙，朝着天井里喊：

“周先生，侬跟啥人攀谈呀？把大门关关好，现在强盗，贼骨头多得邪气，出了事阿拉勿好向阿弟交代，侬说是伐？”

这时白福根已经跨出大门，听到里面周先生上门闩的声音，一面提高了嗓音回答:“没事，他说是黄老板的一个朋友，来找黄老板的。”

前楼那个光头估计白福根没有走远，故意放开喉咙说：“我看刚才那个家伙长得贼头狗脑的样子，肯定不是啥好料作，伊要敢再来，侬就叫一声，阿拉铁拳黄三爷，倒要问问伊，是哪个庙里的菩萨？”

白福根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流氓。当时上海滩这种靠敲诈、打架为生的“白相人”多如牛毛。对一般老百姓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尽量离他们远一点。但现在兰娣妈肚子里的孩子就要落地，情况紧急，就顾不得这么多，为了老薛一家，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了。他不认识黄老板的家，就要先去找周尧仁领路，或者问他要地址。周家住在附近的孝文里，他去过几次，平时从福佑里出来到那里最多10分钟的路程，今天因为一路上坐着躺着许多难民，只好弯弯曲曲地拣着地方走路，说着好话，一脚一脚的挪动，到周家竟用了半个多小时。

孝文里也是砖木结构的旧式石库门二层楼房，一条里弄共有171幢房屋，鳞次栉比整齐划一，规模也算壮观。周尧仁的家住在底楼，那是一间连天井的前厢房，所以前门不通，整幢房子的人员出入都走后门。当白福根敲开后门，踏进他的房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以前他们一家三口，一间16平方米的屋子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现在已是早晨7点钟光景了，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房间里凌乱不堪，室内一股浑浊的臭气直冲鼻子，闻着很是恶心。这时周尧仁闻声迎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绉巴巴汗衫，一条灰黑条子睡裤，趿着半旧的黑色皮拖鞋，两眼朦胧还未睡醒的样子。他很客气地把来访者拉到后门口说：“福根叔，真对不起，家里现在睡满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唉！真是难呀……噢！现在这种局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