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档口花了十天的时间回家看看。
老妈问我要不要串串门,金兰姐妹秀秀的一双儿女早已上学了。
看看也好,我说。
秀秀只比我大一天。听老妈讲,两个人生在同个医院同间病房,两位母亲觉得很是有缘分,便就此订下了姐妹亲,约定年年春节自相拜年。
很小的时候,我便很羡慕秀秀。一张秀气的脸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般纯真,有个把她捧在手心上哥哥。
邻里乡亲都很喜欢这个秀气的小公主,路上见见都要把她领回家串个门,好吃好喝的逗一逗,俨然一颗开心果。提起秀秀没人不知道。
而我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出了名——难哄。从出生起仿佛集满这世间所有的哭声,一南一北,一乖巧一惊吓,这是我们两童年最深刻的写照。
大家也一直都以为乖巧的秀秀长大之后会一直乖巧可人,嫁与一个爱她的小伙,从此幸福相伴。
可却从初中开始秀秀便颠覆了众人对她的认知。她常常夜不归宿或和酒肉朋友混迹在ktv、网吧等娱乐场所,换男朋友的速度差不多可以用朝夕更替来比拟。
班主任不止一次往家里打电话,催着伯父往返办公室,甚至有回扬言要开除秀秀。那个绅士般的男人,几个月的时间,胡渣就已经爬满了脸颊,和之前相比判若两人,而我们,也很少见到秀秀。
春节拜年的时候,秀秀窝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父母便劝我去看看她。
正打算敲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站在门外的我当场楞住。房间里的秀秀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性感的长裙刚好能衬托她姣好的身材,俨然一个即将盛装出席晚会的女人,完全看不出才刚刚十五岁的年纪。
她看我站在门口,惊喜的把我拉进房间,跟我解释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面膜是怎样的,bb霜有什么作用,眼影要怎么涂……说着就要往我脸上动手,我慌乱中急忙躲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着自己身上朴素的学生装,觉得眼前秀秀是那么的陌生,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笑靥如花的少女。也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之间仿佛有些什么东西悄然流逝,说不清也道不明。
那天的秀秀没有和我们坐在同个饭桌吃饭,那个小时候坐在我旁边给我夹鸡腿,说着咱们要一人一个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去了哪,留下身旁空落落的座位,饭桌上一阵寂静。
饭桌上的伯父望着桌子上那个空落的座位脸色白一块黑一块,满满的尴尬与懊悔:来来来,咱们吃,不要在意她。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就没吃过什么苦。长大了之后觉得生活无趣开始结交一些不伦不类的朋友,我说也说过了,关也关过了,却还是锁不住她的心。脚长在她身上啊,去哪父母也是管不着的,只有等某一天她跌倒了才知道家里的好……说着说着,饭桌上渐渐没了声音,那是个父亲满满的无奈。
脚长在她身上,锁也锁不住。
回家的时候母亲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微微的叹气,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知道她怕我像秀秀那般,被所谓的灯红酒绿迷了眼,抓也抓不住。那声叹的气,为秀秀,也是为那个操劳的父亲。风筝断线随风飘,手中那根线已经断了,要是它想飞,你又怎么抓的住?
好不容易撑到初三毕业,秀秀欢天喜地的跑来跟我告别。还是一样精致的妆容,不一样的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双对未来渴望的眼眸。
她不断的同我描绘别人口中外面美好的世界,甚至希望我跟她一起去,因为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随邻居家的姐姐去往珠三角打工。
说不心动是假的,我也曾不止一次的遐想过外面的世界。甚至想着某一天不愿意再读书的时候投奔于她,看看他们所描绘的蓝图。可想想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始终没想过叛逆。
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初中毕业后的少男少女如同雨后春笋一波接一波奔向珠三角,即使不到年纪,在熟人的推荐下,他们也可以很轻松的被塞入某个小工厂成为工厂低成本下的流水线一员,居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数着刚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资。
日复一日,呆了好多年,最终回到自己原生的地方结婚生子,重复着父辈的生活。
父母不是没有过教导,也不是说教不够。只是青葱的岁月里不喑世事的孩童如何懂得成年人的艰辛,在没有离开过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里,总以为外面的世界除了美好还是美好,怎么知道文凭和能力才是打开大城市最好的敲门砖。
生活对我们都是公平的,给予你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的时候,成人就要收取一定的利息。
这是多年后当我孤身一人游走于陌生的城市才懂得的道理。
我也曾有幸到他们小小的出租屋里参观,房间很是简陋。狭小的空间里只容得下一张铺在地下泛黄的海绵床垫和一个衣柜,用塑料凳子撑起的锅碗瓢盆随意散落在海绵床边,好不热闹。
夜晚休息的时候被海绵床上凸起的一方烙的生疼,只此一次我再也不想踏足,那散落的锅碗瓢盆甚是触目惊心。
母亲说,这就是你的退路,若是没有退路的时候就迎头上前吧。
之后我读高中,考大学,走上了与之截然不同的路。
而秀秀,听说打工一年后便回来了,大着肚子吵着要嫁人。对方是个邻镇的小伙,家里两间瓦房,一台拖拉机常年呜呜地转。
那一年,她16岁,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家里人好说歹说劝她把孩子打掉,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未来的路还很长,而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她却不听劝,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出门,每天只食用极少的食物,绝食相逼。
我进厨房的时候常常看到伯母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一双眼睛肿的通红,似乎要出嫁的人是她才是。
更让人心酸的是家里的爷爷。经过岁月的洗礼他早已白发苍苍,在某天凌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半身动弹不得,只有在旁人的搀扶下才可以缓慢移动。听到自己的孙女还未成年就要嫁人的时候,老人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我们以为他已经神志不清他却在声声呢喃:我家秀秀要嫁人了,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那声声的呢喃,如同庙堂里敲响的一声声佛钟,敲在心里,震荡开去……
青葱年华的任性,不仅搭上人生的豪赌,连家人忧心的关怀也一并带去,决然相依。
后来秀秀如愿的出嫁了,她出嫁的那天,我在课堂里安安静静的听讲。想象她出嫁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祝福。
如今秀秀的大儿子已经开始上小学了,她的面容也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已然褪去少女的青涩。而我,此时在北京的地铁上人潮汹涌,偶尔加加班。
她的女儿长的很精致,如同她小时候那般极有灵气,会缠着她甜甜的叫妈妈。
如果生活就此还算安稳,我也并不想再加一个转折生生破坏这和谐的氛围。可是你问问命运他愿意安详和谐不在平静的土地上加断层吗?那么秀秀那个机灵的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就失聪是怎么回事?
那个机灵的小女孩我见过,极听话的奔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脚给我们分发水果。却突然有一天安安静静的不愿讲话了,看着大人的眼神里一脸迷茫,背后或远地方叫她的时候是听不见的。
医生也说不清这是先天还是后天,只是说她耳膜已损坏,以后再也听不清了。
秀秀嫁的小伙迫于生计只好抛下他们母子去珠三角打工,每月给家里寄送为数不多的生活费,让她在家拉扯两个孩子。
打开空间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她发的空间动态:"在家好无聊,两个孩子吵的不行,有没有人打麻将。"最后附上一张自己的自拍照。还是淡妆浓抹,只是憔悴许多。
在生活的大网里,我们都分不清谁对谁错,只有当网里的孔慢慢张大的时候,顺流而出,慢慢长大各自奔向未知的汪洋,最终渐行渐远……
我们,都长大了,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