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遇见这么诡异的事情。
今天原本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天，总镖头要宣布我是否能转正成为镖师。
昨天是总镖头六十大寿，我喝了几杯酒，就晕晕乎乎回去睡了。
其他人还在继续划拳喝酒，大声嚷嚷，议论着城里哪家楼里的姑娘最漂亮。
我想着自己以后是不是也有钱去喝花酒，然后就睡着了。
今天一觉醒来，外面天阴沉沉，看不出什么时辰，但肯定不早了，我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这个时间院里的镖师一般都吃过早饭开始干活了，谁知推开门，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安静极了。
平日里院子都是闹哄哄的，十几个人练功的练功，干活的干活，怎么也不可能安静。
今天是怎么了……
我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难道镖师们一大早都出去了，可是今天明明总镖头要宣布我转正的事，大家都不在宣布个屁。
我有些心慌，但是冒冒然然跑去前院找总镖头好像也不好。
我想了想就是镖师们不在，刘厨子肯定也是在的，还是先去问问他。
我一路小跑到厨房，“刘大哥。”我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
“刘大哥你在吗？”
还是没人。
进到厨房一看，里面的确没人，我又转去厨房旁边刘厨子住的小屋，门虚掩着，里面也没人。
“见鬼了~”我暗骂一声。
刘厨子竟然也不在。
这太不正常了，我觉得很不对劲，又回到厨房，仔细查看。
灶洞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星，很明显今天早上没有生火。
我知道刘厨子的习惯，每天早上鸡鸣时起床，先生火烧水，然后揉面做馒头。
就算是现在已经吃过早饭，灶洞里也不可能一丝火星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没有做早饭就离开了，这怎么可能？
我心里已经有些发毛，现在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只能去前院总镖头那里看看了。
正准备离开，我发现灶洞旁的凳子上耷拉着一条裤子，脏兮兮布满了油污的手指印子，地上还有双破布鞋。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刘厨子的。
情形一下子诡异起来，刘厨子不在，还把自己脱光了出门的，这怎么可能，但如果他新换了衣服、鞋子也应该是脱在卧房里，怎么会丢在灶台旁。
我突然想起来每次镖局办酒席，刘厨子忙活到晚上，便趁大家都睡了，用偷偷藏起来的食材炒几个小菜，烫一壶，自己享受享受。
现在入了夏，天气热，他白天晚上都是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粗布裤子，我前几天还笑他一条裤子能穿一个多月。
我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刘厨子在这里消失，只余下了一条裤子、一双鞋。
那么其他人呢？
我跑出厨房，一溜烟来到镖师们住的后院厢房，大门紧闭，我用力推，发现门是从里面拴住的。
我后退几步，冲上去，用身体撞开了门。
里面的情形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几件衣服裤子散落在床上，地上。
就像刚才在厨房看到的那样，他们也不见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活生生的人，全都不见了！
总镖头呢？
我拔腿跑到前院，总镖头卧房的门也是关着。
此时我急得头上冒烟，顾不得礼数，一脚踹开了房门。
绕过前厅，直奔内室，总镖头平日里睡的雕花大床上铺着两床被子，原本应该躺在里面的人却不见了……
我又转身奔向其他房间，一间，两间、三间……
前院、后院里里外外所有屋子我都翻遍了，一个人也没有。
总镖头，夫人，少镖头，少夫人，王师爷，还有二十多个镖师，七八个杂役、仆妇都不见了。
相同的地方是，他们的衣裳鞋帽都在。
这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觉得浑身冰凉，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去求助？报官？
我不敢在镖局里停留，生怕那吞噬镖局上下四十多人的东西，跑出来把我也吃掉。
镖局的前门是紧闭的，似乎没人出去过，我更加心慌，手忙脚乱抬起巨大的门栓，用力推开大门。
大门外依然是个安静的世界，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摆摊叫卖的小贩，一层雾气笼罩着街道。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难道镇上的人也消失了？
似乎没那么糟糕，镖局正对的一处民宅，门开了半扇。
街上的雾气干扰了我的视线，看不清门内的情形，里面好似有个人影，我上前几步，一直快走到门口才看清。
一个人背坐在门槛上，他像是在吃什么东西，我听到了咀嚼的声音。
虽然只有背影，但我立即认出，这是常在街边卖豆腐脑的杜婆婆，可她住在镇东头啊，怎么会跑到这里吃东西。
“杜婆婆，杜婆婆，你在干什么？”我出声问道。
她愣了一下，停止了咀嚼。
缓缓朝我转过身子……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一幕。
杜婆婆手里捧着一团血淋淋的人心，身上都是血污……
她朝我嘿嘿笑着，嘴里的肉掉了出来。
她的脑袋，只剩下一半……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具尸体上撕扯着一条的肠子。
我被吓得双腿发软，用尽身上的力气，支撑两腿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镖局，一口气冲进后院的卧房。
但稍缓一口气，我立即想到，这里也不安全啊！
刚才那吃人的怪物，会不会追来。
我完全失了方寸，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留在这里，镖局的人莫名其妙失踪肯定有问题。
离开镖局外面又是吃人的怪物。
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赶忙俯下身子，停止了所有动作，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院里转悠，然后，在门口停下。
“有人在吗？”一个人说。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这人能说话，应该不是怪物，但是怎么确定他不是坏人呢。
“你别怕，贫道是龙虎山的道士。”
那是个年轻人的声音，我有些迟疑，但是想想也没别的办法，活人总比别的更可靠些。
我站起身，打开房门，面前的人，二十出头，身着灰色道袍，头发束起，扎着一根木簪。
他肩上搭着一个褡裢，里面鼓鼓囊囊，背后还背着一把剑。
看着他的样子，我想起说书人常说的大侠，心总算是落回肚子了。
“道长好，我叫王石，是这家镖局的学徒。”
“都是年轻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我叫陆仁，龙虎山弟子，这次奉师命到青峰镇拜访师伯，谁知他老人家外出了，我只好打道回府，正好路过你们着桃花镇。”
“然后就发现……”他指了指外面，“整个镇子都被死气笼罩，镇上的人都变成了行尸。”
“我用了张师门秘制的符咒，隐匿气息，打算查探一番，本来是一个活人都没发现，准备离开时听见有人叫喊，我一路追来就发现了你。”
我点点头：“刚才我看见，镇上的杜婆婆在吃人心，差点吓死，她就是你说的行尸了。”
“没错，还好你跑得快，不然被行尸围攻半点活路也没有。”
我一阵后怕，但也很疑惑，好好的桃花镇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镖局里的人又去哪了。
“陆道长，我今天一觉醒来，镖局里的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了衣服，刚出镖局打算找人求助又撞见了行尸，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陆仁听我说我今天的遭遇，一脸惊讶：”镖局的人都消失了？你确定是消失不是遇害？“
“他们就是凭空消失了，留下了衣服，现在那些衣服还在他们各自房里呢，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我先领着他去了厨房，指着刘厨子留下的裤子和鞋，道：“您看，这是我们镖局刘厨子的，我今天一早进来，就只看见了这个。”
然后又带他去了厢房，陆仁从手里摸出一张黄色符纸，放在镖师们留下的衣服上。
过了一会儿，整张符咒都变黑了。
他眉头紧锁，拉着我外门外走，“先离开这里。”
我们快步走回我的卧房，他将房门关闭，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张符纸，贴在门上。然后坐下，开口道：“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严重，镖局这些人都是被一种强大的邪气给吞噬血肉，所以只留下了衣服，我刚才用符纸测到了一丝残留的邪气，仅仅是这一点就把鉴邪符给染黑了，我们再待下去也会被邪气侵害。“
“这么可怕……”我想起早上挨个房间查看，顿时觉得身上更凉了，难道我已经染了邪气。
陆仁看我一脸惊慌，安慰道：“你别怕，你接触这些东西的时间并不长，不会有什么影响。”
“真的？”
“当然，你不放心的话，离开这里后，可以跟我去趟龙虎山，不管什么邪气都给你扫的干干净净。”
“好吧。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有点棘手，外面有很多行尸，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只能避开。“
“我们能逃出去吗？”他的话让我燃起了希望。
“辛亏这趟出门准备的充分啊。”他笑着拍了拍肩上的褡裢，道：“我们龙虎山特制的定尸符，贴在行尸身上就能把他定住，让他无法攻击我们。”
我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咱们现在就走吗？”我问道。
“现在还不能走。”
“为何啊？”
“我堂堂龙虎山的天师，竟然被一群刚刚成形的行尸给吓走了，回到龙虎山也没办法和师父交代。”
我顿时无语，只觉得这位道长可能有点本事，但太年轻了，这时候当然逃命要紧，还在乎什么天师的面子啊。
可是他不走，我也走不了，只得劝他放下争强好胜的念头，逃命要紧。
“道长啊，双拳难敌四手，外面那么多行尸，您打不过也正常，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苦口婆心的说道。
“谁说我要去跟行尸拼命了，我的意思是，至少要弄清楚镖局的人失踪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是整件事的源头。”他皱眉思索着。
“你们镖局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啊，就是接单做生意，帮雇主运送贵重货物，都挺正常的，我们镖局的口碑在这一带是很好的，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我搔搔后脑勺，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几天，你们镖局有生意吗？“陆仁问道。
“有，三天前，有人到镖局来找我们总镖头，说有单货物要从青峰镇运到京城，虽然一般上门来的主顾都是把货物带上的，但青峰镇离我们这里也不远，总镖头就答应了，派少镖头和王师爷带着十几个镖师去了青峰镇。”
“等等，”陆仁突然打断我，“他们都走了，你们镖局不是本来就没人吗。”
“你先听我说完啊，昨天是老镖头六十大寿，原本这几天都不接生意的，可是那位员外实在大方，所以王师爷就和总镖头商量，先去青峰镇把货物接了，然后稍微绕点路回桃花镇把总镖头的六十大寿给办了，今天一早就出发去京城，虽然客人是不许耽搁，可是一来货物放在镖局绝对安全，二来他不同行也不会知道镖师们绕路的事。”
陆仁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昨天你们少镖头带着罗员外的货物回到了镖局。”
我点点头。
他摸着下巴，又问：“青峰镇是不是附近有座道观。”
“呃，好像是吧，我没去过，听镇上人说起过，青峰镇有座道观但是没什么香火，里面的道士常年都不出门的。”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一头雾水。
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你说的那位不怎么出门的道士就是我师伯，我这次出来也是来找他的，谁知吃了个闭门羹，下山的时候还迷路了，这不就到了你们桃花镇，遇上这档子事儿。”
原来这位道长不是专门来降妖除魔的，只是迷路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也有点尴尬，干咳一声，接着问道：“货物呢，放在哪？”
“在我们总镖头的书房里，就在前院，一般不让人靠近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陆仁狐疑地盯着我。
“咳咳，镖师们私底下喜欢偷偷议论，我在后院干活时听到的。”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走，带我去看看。”陆仁一阵风似的打开门走出去。
我虽然害怕外面那些东西，也只好快步跟上他。
“道长，你别着急啊。”
“当然急了，我有预感，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那货物惹出来的。”
“啊，什么东西那么厉害，咱们去找不会有危险吗？”
“有危险你刚才就遇着了。”
说话的功夫，我们已到了前院，总镖头的书房就在卧室隔壁，房门紧闭。
陆道长心急，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这书房我还是第一次来，里面放了不少贵重东西，此时也顾不得看，就见书房右侧地上有个箱子。
我想那应该就是罗员外的货物了。
陆道长围着箱子转了好几圈，看得出他也很犹豫要不要打开它。
“道长，是这东西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镖局的货。”
”那……要打开看看吗？“
“这个……”
“要不，咱们还是先离开，多找点人再来查看。”我试着劝他。
没想到这话还起了反作用，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果断附身掀开了箱子。
我下意识后退一大步。
“这是！”他惊叫出声。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往外跑，却见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我咬咬牙，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箱子里放着一个碎掉的盘子，上面有几张被扯烂的黄色符纸。
“道……道长。”这什么情况啊。
“你们镖局可能是惹下大祸了。”他面色凝重，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不，不是可能，镖局的人被邪气吞噬血肉……还有镇外那些行尸，这已经是天大的祸事了。”
我见他那么不安，也慌了神，“这盘子是有什么不妥吗？”
“天大的不妥！”他狠狠跺脚。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盘子吗，我们龙虎山的古籍里记载，古代有个将军骁勇善战，给国家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皇帝封他做了王爷，可他却是个嗜杀成性的人，从战场回来也改不了自己暴戾的脾性，在封地胡作非为，临死前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堪比皇陵的大墓，甚至还用活人殉葬给他守墓，这下皇帝也忍不了他，在他死后，秘密请了龙虎山的天师去破他墓葬的风水。那位天师去了那王爷的墓后，发现他的真正目的竟然是修炼成鬼王！还好发现的早，否则鬼王出世，就要生灵涂炭了。“
“那位鬼王爷跟现在的事儿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当年那位天师用我们龙虎山的镇山之宝——龙纹盘把他封印起来，又在盘上贴上了六道蕴含他二十年功力的符纸，才将那鬼王镇压住，为了怕节外生枝，那龙纹盘就放在鬼王的墓里，只封死了墓门，回到龙虎山后，天师还是不放心，于是派手下最杰出的弟子镇守在墓外，二十年一轮换，每代如此，直到今天。”
他说完后，死死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一字一句道：“这是我龙虎山的最大的秘密，原本是不能告诉你的，你必须得守口如瓶！”
我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往外说的，那箱子里的盘子就是龙纹盘了？”
他叹了口气，道：“是的，放着龙纹盘的古墓就在青峰镇，我师伯负责看守，也不知道那个罗员外是怎么得到它的，也是利欲熏心吧，以为那是个宝贝。”
“您说盘子里封印着鬼王，现在盘子碎了，也就是说鬼王出来了，害死了镖局里的人？”
“没错，可能是镖局的人搬运时不小心把盘子打碎了吧，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好鬼王已经离开了。”他一脸后怕。
“您怎么知道，鬼王已经走了。”
“废话，”他没好气地说：“要是没走，咱们俩还能活吗，我猜啊，他当时吸掉了镖局里那些人的血肉，镇上居民也被他的邪气侵袭变成了行尸，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好运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打量着我冷笑道：“要不是我查探清楚你是个活人，早就对你动手了。”
我惊得一声冷汗，是啊，整个桃花镇的人不是消失就是变成吃人的怪物，就我一个完完整整，任谁也会怀疑我的。
“道……道长，我真的是活人，而且我是一觉醒来发现镖局人不见的，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急忙辩解着。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一劫的，不过咱们到了龙虎山总能搞清楚，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
说着他从背后抽出了宝剑，并不是神怪话本里说的桃木剑，而是一把锋利的铁剑，上面蚀刻着弯弯曲曲的符文。
“跟着我，小心些。”
我一步不落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走出了镖局，大街上还是浓雾不散，隐约能见到一些人影，不用说也知道那是行尸。
“道长，怎么走啊。”我轻声问道。
“咳，要出镇，走哪边？”
“左边。”
我们往左走了百来步，就见路上有三五个行尸挡住了去路。
这几只怪物脸色铅白，嘴角带着血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看见我们似乎很兴奋，拖动着脚步围上来。
“小心了。”
他取出一把符纸捏在手上，示意我把接过褡裢。接着迅速跨出几步闪身到行尸背后，长剑像切西瓜一样削掉了一只行尸的脑袋，而后身法不停，左手扔出三张符纸，右手长剑刺出将符纸钉在行尸身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几只可怕的怪物，要么一命呜呼，要么不能动弹了。
“您好厉害啊！”我瞪大了眼珠，没想到这位道长虽然是个路痴，还爱冲动，但是本事不小啊。
“我们龙虎山的天师要是连行尸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他神色颇为得意，“要不是急着回去报告鬼王的事，把他们全收拾了也没问题。”
我们继续前行，路上时不时就会出来几只行尸，被陆仁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我抬眼望去，还有百余步就能走出桃花镇了。
不过此时他的体力明显也耗费了不少，脸色通红，额头上冒了不少汗珠。
“道长，马上就出镇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也松了口气，剧烈喘息起来。
就在我们都放松下来时，前面的老槐树下竟然又爬出了几个行尸，朝我们走过来。
“怎么没完了！”我叫道。
陆仁深吸一口气，左手捏符，右手持剑，照着刚才的路数，将符纸一一贴到了行尸的身上。
我刚要欢呼时，谁知那符纸竟不起作用，行尸继续扑过来，陆仁连忙拉着我后退。
我们退了十丈后，才停下来缓口气。
他问：“槐树滋养阴气，前面那颗有年份了吧。”
“好像是有一百多年了。”
“那就糟了，行尸吸收了槐树的阴气，定尸符不起作用。”
“那怎么办。”
“只能硬拼了！”
行尸很快又扑了上来，陆仁咬咬牙，抬剑刺去，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身法套路，拿剑当刀使，好在那把剑确实是利器，一顿劈砍下来，行尸已经七零八落，半截的身子还在地上蠕动，但是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可陆道长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我赶忙上前扶起他。
“不行了，动不了了，简直要了老命。”
“您辛苦了，先歇歇。”
“不行。”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挣扎着站起来：“必须赶紧离开，否则镇里的行尸追来，咱们俩死路一条了。”
我只好用力扶住他往前走，他确实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要不是平常体力活干得多，还有把力气，我也走不动了。
“快点，快点。”他不住的催促着。
“你别嫌我啰嗦啊，我能感觉到这里还有危险。”
我点点头，憋走一口气，一边架着他往前走，一边死死盯着前面的老槐树，生怕又冒出什么东西。
怕什么来什么，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我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她。
“你怎么停了。”
“她，是小花。”我喃喃地说，对于镇上的人都变成了行尸，我心里虽然接受了，可是并没有细想，没有想过那些原本鲜活，原本亲密的人，变成了怪物……
小花，镇上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女孩，三天前她跟我说，如果我成为了镖师，她就嫁给我。
“什么小花，怎么还有行尸！”
陆仁声音颤抖着，似乎带着哭腔。
“我现在没有力气了，只能靠你了。”他希冀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你是让我去对付……”
“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小花看到了我们，也像其他行尸那样，贪婪地盯着我们，我知道，那已经不是小花了。
“快点，用我的剑，砍她的脑袋！”陆道长催促着我。
我慌了神，在镖局三年，我擦拭过不少刀剑，但是却从来没使过。
而且，我真的下不了手，小花的头上还簪着我送她的发钗。
“你……真是没用啊！”
陆仁推开我，颤抖着手用力握住剑柄：“等下她扑过来，我先吸引她的注意，你绕到后面抱住她，让她不能动弹。”
说着，他朝小花刺了一剑，虽然有气无力，但也成功激怒了小花，她双手的指甲漆黑且长了半寸，挥舞着朝陆仁扑去。
“就现在，你快去抓住她。”
陆仁狼狈地一边滚地逃窜，一边大喊着。
情况危急，我也顾不了许多，依他的吩咐，绕到小花后面，趁她停顿之时，从后面缚住她的双臂将她一把抱住，陆仁见我得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小花一剑刺过来。
谁知小花挣扎地太厉害，竟然避开了。
“你抓牢啊！”陆仁急得跳脚。
“她力气太大了……”我脸色憋得发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坚持一下，我一剑刺进她心口就行，千万别松手！”
陆仁瞅准了时机，再次刺过来，此时恰好我的力气到了极限，小花挣脱了，但是正好撞上了陆仁刺过来的剑。
长剑穿胸而过，小花倒下了，陆仁也被她压在身下。
我赶紧上前把他们分开：“道长，这下彻底解决了吧。”
他脸色惨白，剧烈喘息，“是啊，解决了。”
他瘫在地上缓了半天，脸色依旧死灰，半点不见高兴。
我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问道：“道长，你怎么了。”
他像是失了魂，喃喃地说：“结束了，你走吧。”
“好，我扶你起来，我们马上走。”
他摇摇头，推开我的手。
“我走不了了，你快走吧。“
他扯开衣服露出肩膀，上面有一排乌黑的牙印。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倒在旁边的小花，难道是小花刚才扑过去咬的。
“道长，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满脸绝望：“我出不去了，你快点离开吧。我被行尸咬了，尸毒很快会扩散，我也会变成行尸。”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带你回龙虎山吧！”
他苦笑道：“我们到不了龙虎山，最多半日，我就会变成行尸。”
“道长，其实你一开始就不该进来，不该管这里的事情。“我心中发堵，不知道说什么，这话一出口，我又觉得不妥当，正要解释。
他轻轻笑道：“以前师父总说我本事没学到家就爱逞能是要吃亏的，我还不服气，这次算是应验了。”
“可是降妖除魔本来就是我们龙虎山天师的职责所在，这是不能逃避的。有件事刚才没跟你说，我师伯，就是青峰镇道观看守鬼王墓那位道长大概也身陨了。”
“啊，您怎么知道。”
“师伯遵照龙虎山师门的命令看守鬼王墓，按要求是不能离开超过三天的，如果有大事必须离开，就在门栓上系一条特制的红布，十天未归，那红布便会变成黑色，我那天到青峰镇道观见到黑布就知道师伯出事了。以他的本事，不能可能十天都解决不了，也不报告师门。”
“所以我就立即下山，准备去查探鬼王墓的情况，谁知迷路到了桃花镇，发现了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虽然桃花镇离鬼王墓很远，但是我觉得桃花镇突然异变肯定与鬼王墓有关，所以就进来查探，然后就遇到了你。”
“我当然知道有危险，可是现在这里就一个龙虎山天师，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神色突然变得很奇怪，目光深邃，盯着我的眼睛，似是要透过双眼直射向我的心底。
“你有事情瞒着我，对吧。”
“我……”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也不用瞒我了，死人才是最会保密的。”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好歹让死个明白吧。”
我低下头，叹了口气道：“道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一开始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准确说，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直到，我们在总镖头书房里发现了龙纹盘……我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那是一场噩梦。
一开始我就说过，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马上就要成为正式镖师了。
但是，那只是个梦罢了。
刘厨子经常跟我说，不要白日做梦了，他们是不会让我成为镖师的。
我不信，因为总镖头说过，我做三年杂役，不给工钱，但是表现好就能转成正式镖师，每个月有二两银子。
对我这种农家小子而言，当镖师可比在地里刨食威风多了，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抓住了。
因为镖师转正要镖局里所有镖师投票，过半数赞成才行，所以我一边干镖局的活，一边拼命讨好这些镖师，洗衣服跑腿，甚至是倒洗脚水、倒夜壶，有时候镖师喝醉了，发起酒疯来，拿我当沙包用，我也忍了。
就这样坚持了三年，昨天总镖头六十大寿，我上去说了几句吉祥话，他一高兴就当场让王师爷取来白纸，让镖师们投票，王师爷算好结果后，今天一早公布。
我太紧张、太在意这件事了，所以胆子也大了起来，半夜的时候，我趁大家都睡着了，偷偷跑到书房，想提前看看镖师们投票的结果。
谁知刚进去，外面就有了动静，我急忙躲到了柜子里。
当时我大气都不敢喘，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进来了四个人，脚步很快，似乎有什么急事。
“罗员外，你别生气。”是总镖头的声音。
“你们镖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跟我玩阴的？找死呢！”
“瞧您这话说的，我们绕路回桃花镇是不对，可我们只是为了回来给总镖头做寿，可不是想在您的货上做手脚。”这是王师爷。
“我怎么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我交代的很清楚，最快的速度从青峰镇到京城，中间不能耽搁，怎么着是我的银子少付了？”
“不，不，绝对不是，我们真的没有起歪心思，不信您可以检查货物，就在这。”少镖头说着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在柜门前停住，似乎搬起了什么东西。
“您看，这是您的东西，您可以检查。”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后，罗员外哼了一声：“算你们识相，明天一早赶紧走，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京城，再不要出什么差池了。”
“是，是，不敢了。“
“你们可别不当回事，别的镖出问题，赔银子，我这趟镖要是出事，你们得赔上全家老小的命！”
“罗员外，这也不至于吧。”总镖头的声音有些不高兴了，老爷子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威望的，为了一趟镖，被人指着鼻子威胁，肯定不乐意的。
“哼，我看你们不见真章是不会知道自己脑袋有多不安稳的。”
“啪！”一个东西仍在了桌上，声音清脆，不是木制的。
“这是什么啊，王师爷你看看。”
“锦衣卫，这……这是锦衣卫的腰牌，罗员外，您是锦衣卫的人啊。”
“我正是锦衣卫的千户，现在明白了吗，这趟镖，是朝廷的东西，如果不能按时送到京城，你们得满门抄斩！”
屋里的几人被他这话吓得不轻，我也惊着了，怎么还扯上朝廷了，要满门抄斩，我怎么办啊。
“话说到这份上，就跟你交给底吧，现在咱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锦衣卫最近在青峰镇发现了一座古墓，墓里有个宝贝，据说是神仙留下的，能造不老仙丹，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献给皇上了，我们十几人秘密下了墓，顺利取了东西，正要离开时，突然跑出来个杂毛老道，让我们放下东西，一番缠斗，那杂毛道士竟是是硬茬子，十几个人折损了一大半才将他击杀，最后就剩我跟另一个兄弟带着宝贝逃出古墓，他骑着快马回京城报信，我差人找了你们镖局来运送宝贝上京城。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这事已经在京城挂了号，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到京城，哼哼，我是丢官去职，你们得掉脑袋！“
总镖头三人连忙道：“明白了，明白了，既然这么要紧，我们现在就让镖师们集合，马上出发吧。”
“蠢货！半夜出发，肯定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谁都能想到这趟镖有问题，到时候绿林强盗得排着队来劫镖，你们能保得住？”
“呃……大人说的对，我们太蠢了，那您就在镖局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咱们再出发，王师爷，记得给大人准备一辆马车。”
“行了，就这样吧。”
“我送您去客房。”少镖头招呼着罗员外走出书房。
他们走远后，总镖头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王师爷道：“您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了，咱们顺利把货送到京城，也是大功一件了。”
“我是不图什么大功，平安就好了。”
“您放心，肯定平安。”
“但愿吧，时间了不早了，下去睡吧。哎！这沓纸是什么。“
“您忘了，刚才寿宴上您让镖师们投票王石能不能转正的事儿。”
“哦，原来是这个，当时有点喝多了，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可投票的，他怎么可能当镖师。”
“是啊，我刚才就随便一翻，全部都是不同意，镖师们都是把他当奴才使唤，怎么可能让他跟自己平起平坐，也就他整天白日做梦。”
“傻是傻了些，但是能白干活也不错了，你明天还是给他一点工钱，不然对镖局名声不好。”
“这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我看他白干活也挺开心的。”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远。
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原来刘厨子说的没错，我一直在白日做梦。
什么成为镖师，我太傻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后，我从柜子里走出来，心中一片茫然，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原本也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任人践踏的奴才。
现在连心中的希望也没有了，面前只有一条绝路。
三天前我告诉小花，我一定会成为镖师，然后明媒正娶，接她过门。
她信了我，戴上了那根我自己做的木钗。
想想也是可笑，身上没有一文钱也敢跟人家提亲。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啊，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只剩绝路可走。
明明该死的是他们，总镖头，王师爷，那些镖师。
怒火把我整个人都点燃了，我只想报复他们，书房里的灯熄灭了，借着月光我看见了地上有一口箱子，应该就是少镖头刚才取出来的。
箱子上原本有锁，但是刚才打开后，少镖头把锁带走了，他这个粗心的毛病，这下可是帮了我大忙。
我连忙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很奇怪的盘子，像是白玉制成，上面贴着六张符纸，看来有些年份，符纸已经很旧了。
我想这就是罗员外说的神仙留下的宝贝了，他说过，宝贝不能按时送到京城，镖局上下都要掉脑袋。
那么，如果这东西碎了，他们都死定了！
想到这三年为奴为婢的日子，我的理智全部消退，只剩复仇的怒火。
于是我抓起那盘子，撕掉它上面的符纸，用力扔到地上。
在听到盘子碎裂声的同时，我感觉地动山摇。
一阵晕眩后，我看到一个东西，是个黑色的人影，周围不断飘来红色的东西涌进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惊恐地想逃，但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个人影缓缓走过来，黑色的影子从下到上包裹着我的身体，直到没过头顶。
我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却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是痛苦！
我被关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我不知道岁月的流逝，只知道痛苦，只想要出去，让我出去。
我剧烈挣扎，终于，我摆脱了那里，我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饿，好饿，我要吃东西，我寻找着食物，墙的后面，有一团肉，我一口将它吸尽，不够，那里还有……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终于，终于吃饱了。
地上那些衣服是什么，是刚才那团肉的？肉怎么回应衣服，我猛然惊醒！
环顾四周，这是总镖头的房间！
我吃了他。
不，谁是总镖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我的头很疼，要炸了一样，只要睡着就好，什么都不去想，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再次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于是，第二天，我醒来，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了等待投票结果那个时候。
陆仁默默听我说完，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神智，“所以，你是被鬼王附身了？但你没有被他融合，你还是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吃了一个镖局的人，还把桃花镇的人变成了行尸，可我自己还是个人。”
“你……能感觉到鬼王的存在吗，或者你有他的记忆吗？”
“没有，除了昨晚遇到他时，我完全感觉不到他，更看不到什么记忆。”我苦笑，如果我有鬼王的力量，刚才就能解决行尸了。
“在龙纹盘里被困了一千年，或许他也忘了自己是谁。”
他吃力地支起身子：“发现龙纹盘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本来我的目的是带你回龙虎山，但是现在做不到了。”
“看在我诚心救你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您说。”
“你身上的鬼王现在浑浑噩噩，只要你能克制自己，不用它的力量，它就不会被唤醒，你见识过它的可怕，千万不要冒险尝试，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他指了指身旁的长剑，“用它刺进我的心口。”
“什么！”
他眼中含泪，颤抖着说道：“我是龙虎山第二十七代掌教亲传弟子，不能变成行尸。”
“所以！请务必帮我！”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将长剑塞进我的手中，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我艰难地点点头，接过长剑，指向他。
他笑着用手拉着剑尖对准心脏：“出手要果断。”
我闭上眼，用力刺进去。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走了。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茫然地朝前走着，不知道去哪。
天地间只剩下，我，从一个镖局杂役变成一夜之间毁灭一个镇子的大魔头。
鬼王，千年前的王爷，作恶多端，死后修成鬼王，害人无数的大魔头。
两个魔头面对空旷的天地茫然无措，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化为云烟。
既然好人不在了，魔头哪有存在的理由。
我们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