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打赤膊在四方偏堂里抄经的中年男人,和聚在廊下长条矮桌旁边写边整理一叠叠抄好的经文的女性,微弱的夏风穿堂而过,并未驱散多少温吞的暑意。碧绿的银杏树冠亭亭如盖,殿前空地中间满满摆着很多大缸,缸里种的旱荷花正在谢,莲子看上去差不多可以吃了。我要找的成都博物馆还是不见踪影,不过在银杏树边,抄经男人隔壁的屋子发现了一处卖茶的地方,堂前牌匾上写着『大慈茶社』。茶社里坐了许多当地人,几乎全部是老人家,热火朝天地唠着嗑,那人声在敞亮的空间里并不吵杂,和头顶弗弗转动的电风扇声融合得舒舒服服。
柜台宽敞整洁,除了各种茶饮,一块小板子上写着“豆花、凉粉、凉面”。刚坐了十来个小时飞机来到这个听说很好吃的城市,我对来一碗凉粉是很感兴趣,可左右打量了那过于光洁的透明玻璃柜台,和柜台后方一目了然齐刷刷摆在铝制立柜里的瓶装饮料,怎么也看不出可以做凉粉凉面的迹象。于是犹犹豫豫点了一杯素毛峰,15元,柜台后的大叔麻利儿塞过来一个密封包装的白色茶袋,一个白色茶碗,一个配套的盖子,和一个托盘儿(可惜盘里没有瓜子)。捧着茶碗走向柜台边那个摆着热水的矮桌,琢磨着是不是请坐在那儿的老大爷帮我倒点热水。结果老大爷恨铁不成钢地示意我自己拿个暖壶走,就是那种九十年代还家家户户都有的塑料热水壶,他说“对~~~~~~了”的时候字的尾音像唱歌一样上扬。
我端着茶碗拎着红色塑料暖壶,在零星飘来的几道老人家的目光里,镇定地走到大厅中央一张空着的方桌边坐下,把暖壶放在桌脚边。茶真好喝,清香、甘甜,颇解暑。茶包上由墨色古色古香印着制作公司名为“草木间”,有点好奇这包装下是不是高效的工业化链条;还是如文案所体现的那般,在商品那一端存在着一方草木青青;又或者这两者也可共存。老人家们的闲聊更清楚地飘过来,有人对着围坐在桌边的三五个听众激昂地宣讲着什么,也有两个阿姨对坐在竹椅上窃窃私语,有人默默坐在角落玩手机,还有打盹儿的老伯。熟客们都带着自己的茶缸,一个和尚从角落挂着“游客止步”的木楼梯上走了下来,看上去温顺的鸽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并不怕人、颜色漂亮极了。远一点的墙上挂着丰子恺的画,想来是印刷品,题词『你给我削瓜,我给你打扇。』
那个瞬间会很想和人分享,想和朋友和家人说我发现了世界上一个很奇妙的角落。在繁华闹市走进了一间古寺,寺隔壁是年轻人聚集的商业区、卖着最新潮的货物;而寺里有间茶社,上年纪的当地人、可能就是隔壁那些年轻人家里的长辈,聊聊天、喝喝茶,也可能什么都不做。不过我的手机上不了网,所以分享什么的自然做不了,本来想找的成都博物馆也因为没有地图无从找起,纸质地图么在商业街溜达了几圈也全无头绪,连个报刊亭也没遇上,在陌生的城市需得有电子地图才能知道哪里卖纸质地图么。离开时看到寺院入口处的建筑在修缮,工人似乎已经下班了,做到一半的木工看上去颇精细,没有特别在“仿”古的感觉,而好像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如今也自然就该是这样的。
回家以后好好查阅了一番这个成都博物馆的方位问题,原来旧馆本是在大慈寺的没错,1984年正式对外开放;后来新馆换了地方,2016年六月重新开放,新址在天府广场西侧,如果有地图的话从大慈寺走过去半小时的样子。题外话,打车到市里的路上,司机先生听我说要去大慈寺好像有点惊讶,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附近哪里可以找到地方美食的问题。他说离寺庙不远的春熙路上有龙抄手总店,不过找好吃的还是要靠自己的感觉。 后面两天里遇到的另一位司机大叔也持类似观点,说他从没去过大名鼎鼎的宽窄巷子吃东西,我问哪里可以吃到正宗的伤心凉粉,答城南方向的黄龙溪镇上比较好,那镇子从市区开车过去大概一两个小时,离公墓很近,所以成都市民常常在清明扫墓之后到镇上吃点东西。这次旅行中遇到成都的出租车大叔们大多讲话不紧不慢,脾气温厚的样子,正如传说中的成都男性,可仅限言语方面,脚下的油门却踩得如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