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一)这雨下得格外让人恼火,淅淅沥沥半个多月了。办公楼一楼墙体已基本完工,像一个巨大的没有盖子的鞋盒子立在大山洼里。王建国憋了一肚子火,这雨不大不小,强撑着在雨中施工,十分钟就会被淋得透湿。不干的话,一楼久不封顶,工程款就被那王八蛋刘会计扣着拖着。他好烟也塞了两条了,人家把厂领导的话当圣旨,硬是一分钱也漏不出来。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大家带的生活费都不够了。这几天不断有人催支工钱,他头两天还垫了两百块钱,这几天是一分也没有了。
“建国,想事呢?”王新民弯腰钻工棚,吱呀一声坐在铺板上。
“这老天爷是犯热症了,一泡尿沥沥拉拉半个多月还没撒完,这活儿还怎么干?”王建国坐在被窝里没起身,从胸口口袋里掏出烟,扔给王新民一支,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只擦火想点。火柴在纸皮上磨擦了十几下,一丁点儿火星也没有。他甩手把烟和火柴一起扔在被子上。
“春上天气是这样的,雨水多一些。急也急不来。”王新民从裤兜里摸出火柴,三两下点燃嘴里的烟,又捡起被子上的烟点上递给王建国。
“奇怪了,你的火柴怎么没有受潮?”王建国问。
“菊香宝贝这火柴,用尼龙纸卷了几层,搁包里捂着。我们七八个人吃饭,没火可不行。几个半大小子天天饿得嗷嗷叫,一刻也等不了。”
“找我有事?带的生活费用完了?知道你家吃饭的人多,给你留了五十块钱。”王建国伸手从被子下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出夹在本子里的钱递给王新民。
“你看,我没开口你就知道了。我也不想来,菊香说只剩两玻璃瓶臭豆腐了,实在没米没菜了。”王新民犹豫了一下,接过钱塞进裤兜。
“亲兄弟明算帐,你是最后来支钱的够义气了。雨停了苦熬几天把一楼封顶,他们就没理由拖工钱了。我们出来卖艺挣钱,又不是做生意买卖,没有带本钱的道理。”王建国猛吸一口烟苦笑道。人离乡贱,要是在乡镇里谁家建房都是好酒好菜地款待大师傅。建房费钱费力,大多数人一辈子只建一次房子。大师傅多用点心,房子就能坚固牢靠多住几年。到这里成了下贱的奴隶,他们城里人从没正眼瞧过一群整天糊泥浆砌墙的苦力。厂长书记只在开工那天露了个面,他还没瞅清楚脸就没都影了。监工和会计也神出鬼没的整天逮不到人影。这个活儿虽然大,却干得心里憋屈窝火。
“别发愁了,我让菊香下山买酒菜,晚上我们喝两杯。”王新民站起身,木板晃荡了一下。
王新民回到自家工棚里,棚里浓烟滚滚。下雨柴火潮湿烟多,都寻着空隙钻进旁边住的棚里。徐菊香戴着草帽蹲在雨地摘荠菜,山里的荠菜倒是油绿鲜灵。
“师娘,我们去捡了枞菇,这个好吃。”徒弟小平拎着几长串乌红色、蛋黄色的枞菇兴冲冲地走过来。菊香抬头看见几个湿漉漉的小子冲她笑。
“还不去换衣服,这春上最容易着凉。”她掩藏着欣喜之色板着脸说。从家里带来的咸鱼腊肉早就吃光了,她天天做饭愁得很。这个地方离山下太远,下山一趟一两个钟头,想买菜也是不容易的。
“你说你除了吃和睡,还能干什么?真不明白你爹娘生下你怎么不掐死你?留下个累赘拖累我们。”别看蔡莲花人长得黑瘦,中气倒是足得很,叫骂声满场都听得到。几个好事的女人从棚里钻出来看热闹。
“你跟他们一起去捡枞菇,照葫芦画瓢,他们捡的什么样子你就记着,总能碰上几个能吃的。你是一个能吃的也捡不到,专挑不能吃的捡,你想毒死我们是吧!”一串鲜红的蘑菇从棚子里扔出来在雨地里摔得稀烂。
“我捡的蘑茹他们都说好看。山里好看的蘑菇多,不好看的少。”王桂安小声回答。
“好看,好看顶个屁用。那画上的仙女还好看呢,你还不是照样打光棍!”蔡莲花更生气了,王桂安站在雨地里垂着手不敢答话。
“算了,我弟不认识枞菇,你就当他在家睡觉没去过。没菜就吃白饭,不干活儿不饿。”王桂平劝道。
“你们几个干的好事吧!你们捉弄个憨傻的人有意思吗?缺德!”徐菊香见几个徒弟在憋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拿起两小串蘑菇站起身向骂骂咧咧的蔡莲花走过去。
“别上火了,是我家那群臭小子做的好事,这串蘑菇给你熬汤。”徐菊香把一串蘑菇放在门口,转身朝王佑明的棚子走去。那两个孩子这些天只知道窝在棚里睡觉,脸上都黄皮寡瘦的没有点好气色。
“别睡了,起来做饭吃!”她在门口喊道,王佑民穿着秋衣钻出棚子。
“你也不知道下山买点红糖饼干,你媳妇怀的是头胎。陪你在这山上吃野菜,还想不想要孩子了?”徐菊香本来只是给徒弟送点菜,一看他这慵懒样子就有气。
“师娘,我也想买,没钱啊!去年年底结婚借了好些债你也知道,出来盘缠都是师傅垫的。”王佑明低头道。
“好了,你已经出师拿大师傅工钱了,过几天结了工钱省着点用。我还有十块钱,你下山去买点吃的。把这枞菇煮了,再煮点饭。都结婚成家了,好好过日子。”徐菊香放下枞菇从裤兜手绢里拿了十块钱递给王佑明。王佑明捡起蘑菇装好钱,哆嗦着钻进棚子里。
砖头搭的饭桌上一盆蘑菇水水汤汤的泛着香气,一小盆荠菜还有一罐头瓶臭豆腐。桌边挤了四个徒弟和王新民,徐菊香坐在床铺上,时不时伸筷子沾点臭豆腐就白饭。
“师娘,吃蘑菇喝汤,这汤鲜得很。三月枞菇赛鸡汤,好甜!”徒弟小平见徐菊香只吃臭豆腐,伸手舀了一勺枞菇汤倒在她碗里。
“你们吃,为了捡枞菇淋得透湿,喝点热汤驱驱寒气。”徐菊香笑道。
“你们也是,带人家淋得透湿,也不教他捡点能吃的,让他白受累浪费功夫还挨骂。”徐菊香边吃边说,要不是蔡莲花骂得厉害,她也舍不得那串枞菇,晚上擀面条就着枞菇汤还能再吃一顿。
“教他也没用,他一直跟在我身后一步不离,现在枞茹也不好捡,总不能学雷锋自个吃白饭吧。师娘你心好还给他家一串,够仁义的了。那大傻子可不傻,干活时一直守着他哥哥王桂平打下手,脏的累的活儿抢着干,生怕累着他家大师傅。我们砖没了灰没了喊他他头也不回。”小平愤愤地说。
“小声点,你师傅带的徒弟多,咱们占了便宜,他们心里有气,别惹事。”徐菊香朝门外望了一眼紧张地说。几个人不再说话,闷声吃饭,不多时桌上只剩玻璃瓶里一点臭豆腐的黄汤了和几个大大小小的空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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