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如死水一般沉寂,好似一盘墨水般被泼入清水中,浓烈而深沉。一丝丝月光极力挣脱黑暗,将点点光辉洒向大地。在月光下,一处无毛之地突然闯进来几个不速之客。
“哪里有什么鬼河,不过是有人以讹传讹罢了!”玉彬对另外三个人说。
“玉彬,还是算了吧。我奶奶和我说这是个怨地,还是快点离开吧!”秋雨畏缩着身子,低声对玉彬说“我觉得这里好阴森。”
“怕什么!大晚上的哪个地方不阴森,秋雨,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另一个胆大些的女生余璇嘲笑道。“对啊对啊,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鬼。”宏杰也随声附和着。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深沉地难以化开,掺杂着微弱的点点星光,仿佛想要极力驱赶黑暗,却被黑夜吞噬。这片土地悄无声息的刮着阴风,漫动着树梢,又愈发强劲起来,宛如野牛般的蛮野,搅动着夜色。不安像是会传染一般,逐渐蔓延开来,深入到四人的内心深处。秋雨感觉心里直发毛,凉意蹭蹭往上冒,想要打退堂鼓,但是看到另外三个人若无其事,想到独自一人返回更害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们。四人一直在聊天,试图把一些若隐若现的不安感赶走。
“看!那条就是明河!”玉彬指着面前的河流,众人顺着玉彬所指的地方看去,一条汹涌的河流分割两岸,暗蓝色的河水澎湃着,激荡着。四周静悄悄的,荒凉的气息逐渐散开,只有明河的河水流淌,发出奇异的哗哗声。“果然传闻都是假的,哪里有什么鬼河,不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吗!”余璇很失望,她还以为能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其他三个人都分散开,想要找点什么。秋雨不知为何跑到了河岸边,痴痴地望着河底,仿佛看到了什么,渐渐把手伸进水里,整个人身体前倾,就快要掉下去。但是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快看!那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玉彬的声音打断了秋雨的动作,呆滞的目光逐渐恢复,发现自己几乎要掉进水里了,她不觉心惊肉跳,赶紧起身,“我这是怎么回事?”秋雨想起刚刚似乎在水里看见一个白色身影,然后就想去看一下,但是记忆的线条被突然打断了,根本想不起来。其他人也没注意到秋雨刚刚几乎命悬一线,而是自顾自地观察着周围。秋雨赶紧向他们跑过去,把疑惑深深埋入心里。
他们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星光跑到玉彬所指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片白色在黑暗中尤为显眼,玉彬兴奋地说:“我们赶紧去看一下吧,指不定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四人顺着明河走过去,发现所谓的白色只是撒落在污泥旁的一条白色纱巾。那那条纱纱巾像雪一样洁白而干净,虽落在河边的污泥辩,却丝毫没有淤黑的痕迹。玉彬失望地撇了撇嘴,说:“切,只是条破布罢了,那里是什么稀奇玩意。”
“那可不一定,好不容易来一次传说中的鬼河,拿回去作纪念也好啊!反正我要带回去。”余璇兴奋地说。“我看着就渗人,我才不要呢!”秋雨看见这白色就觉得心神不安,想起刚刚隐约看见的白色身影,不禁感到害怕,忌讳摇摇头地拒绝了。宏杰和玉彬也拒绝了“我们都是男人,要纱巾也没用”“那好吧,我拿着咯!”余璇很是心满意足,捡起纱巾就往口袋里塞,边说:“鬼河也没这么恐怖嘛,走啦走啦,还好找到一些东西,不然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就白浪费时间了。”
四人决定就此返回。“我就说嘛,秋雨,哪里有什么鬼,你疑神疑鬼才是真的。”玉彬向秋雨打趣。秋雨听到这句话,仔细想想:是啊,一路上走来都没有什么动静,可能真的是自己疑神疑鬼吧。但是她一想起那个白色身影,心里的不安感又渐渐浮上心头,“也许是我看错了吧。”找到“战利品”后,大家都对这条鬼河失去兴趣,就离开了。但是谁也没有看到,一张被水草缠绕住白色的狰狞的脸孔慢慢地浮到水面,望着四人离去的身影,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玉彬告别了三人,拐进小路,独自走着夜路回家。小路两旁摇摇欲坠的路灯时隐时灭,突然“嗞”的一声,全部的路灯都灭了,顿时黑暗蔓延开来。玉彬几乎看不见路,只能靠直觉去摸索。“嘶……”他好像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不由得回头一看,而这时他身旁的一盏路灯突然亮了起来。玉彬竟惊恐的发现他身后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脸。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几乎遮住了脸,但是两只宛若无底洞般的眼睛清晰可见,好似深渊。深陷的眼眶里不断流出水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的身音。她慢慢向玉彬走来,一双扭曲暗青色的双手朝着玉彬抓去。玉彬看到这一幕,心脏像充了电的发动机般‘卟通卟通’地急剧跳动着,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直立挺起不断的瑟瑟发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就在这时,灭掉的路灯重新亮了起来,黑暗又被重新驱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玉彬回头看,发现那只女鬼不见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连跌带撞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玉彬收到了秋雨的电话——余璇死了。
(二)
因为余璇的死,三个人聚在了秋雨家里。此时正值早晨。
三个人坐在秋雨家里大眼瞪小眼,沉默着。“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彬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发问。秋雨吓了一跳,愣愣着:“我……不知道!她就这样死了。我们昨天分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然后……然后就……”突然,她露出恐惧不安的表情,颤巍巍地说:“然后今天早上,我在床边发现了这个。”秋雨从身后掏出一件物品,赫然是余璇最后从明河边捡来的白色纱巾。“不管我是扔了还是烧了,它总是如影随形,最后还是会出现在我身边。”秋雨停顿了一下,大喊:“一定是鬼河!我们昨天去了鬼河,结果余璇捡了纱巾就死了!现在轮到我了!怎……怎么办?原来我昨天在鬼河见到的白影真的不是幻觉!”
“白影?”玉彬和宏杰同时大喊。“我昨天梦到一个白影,她梦中始终追着我不放,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宏杰惊恐地说。“我昨天回家的时候,也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鬼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玉彬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一副后怕的表情,颤抖地说。
三人很绝望,他们知道这只女鬼会随着纱巾慢慢找上门来,用最残忍的方法了结他们的一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只能这样等死了吗?我还不想死!”秋雨很是悲哀,纱巾出现在她的身边,或许下一个遭罪的人就是她。宏杰突然说:“我记得罗明寺上有位高僧,他的名气挺广的,不如我们去找他求助吧,万一他有办法呢?就是没有办法,念念往生经也好啊,不然就真的只能等死了。”三人对视了一眼,叹息道:“只能这样了。”
宏杰口中所说的高僧,是罗明寺的方丈。因为余璇是在夜晚死的,他们很是担心夜幕降临,于是就马不停蹄得奔向罗明寺。
罗明寺伫立在当地香山上,有着悠长的历史,在当地居民的口耳相传中,似乎也曾经有过几位高僧。而现在的方丈慧正大师听说很是神奇,能帮人解决许多烦恼、问题,渐渐的名气也就传开了,以至于许多本地香火客,每逢几天几月就会来罗明寺求几根签,烧香拜佛以求平安,甚至是许多外来的旅客也慕名而来,希望能求个人生如意。
三人很快来到了香山山脚,快步爬山山上前往寺庙。令三人庆幸的是,今天来往的香客寥寥无几。他们赶紧向一个小沙弥求见方丈,特意嘱咐了有极大的事情需要向方丈求助。小沙弥看他们神情严肃,仿佛被一层阴云遮盖着,也不敢有拖沓,赶紧跑进殿里请出方丈。
因为小沙弥的加紧通报,三人很快就见到方丈了。只见方丈不缓不慢的迈着脚步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施了一礼,说道:“三位施主,不知到底有何急事?”,向方丈讲述了昨天在明河边发生的事,详细的阐明了来意。秋雨说:“方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方丈听完后,只觉一声惊雷落入心里,震得他昏昏沉沉,艰涩的说:“能不能看一下那条白色纱巾?”秋雨立马抽出那条丝巾,举起来。方丈看了后脸色微微窒息,隐藏在袈裟里的手不断颤抖着。突然,方丈的身体平静了下来,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对玉彬三人说:“你们遇到的是怨鬼,只有极深的怨气才会形成,只有找到产生怨气的缘由,让它的怨气散了,才能解决。你们就暂时在这里呆着,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去明河,帮你们解决这件事,就算是最后的……”方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仿佛在低语着。三人本来就沉浸在恐惧中,又听到方丈有解决的方法,那还会注意到方丈异样的动作与神情,更顾不上察觉那微不可闻的低语声。玉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动的说:“方丈!您真的能救我们吗!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方丈叹了一口气。“你们先去小房间休息吧,其他事情晚上再说。有人会领你们去休息的。”听到方丈的话语,三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对今天晚上的鬼河之行充满了期待与不安。他们跟着一个小和尚去小房间。方丈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嘴里念叨着:“因果循环,命也……”
房间里,秋雨小声地对宏杰说:“宏杰,你觉得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我担心…….”
“现在我们只能期待了,能有人帮我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相信方丈!”宏杰打断了秋雨不安的话语。他望了望窗外,橘红的晚霞不知不觉蔓延至整个天空,远远眺望,一条深蓝色的轨迹划过天边,逐渐吞噬着大片的霞色。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点心神不安。
突然,一阵冷风灌入房间里,气温瞬间骤降。秋雨缩了缩肩膀,不由得朝窗外看去。“啊!”秋雨一转头就看见一张枯槁无比,血迹斑斑的脸靠在窗边,用那双充满怨恨猩红的眼窝紧紧地盯着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秋雨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就被她的一双暗青色的手抓住,转眼就消失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宏杰和玉彬正全神贯注地讨论着什么,突然听到秋雨的惊呼,;两人立马转头,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空气瞬间凝固,他们两个人感到一阵窒息之感不断涌上心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房间内仿佛由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的回音才能证明曾经有还有一人在这个房间里。玉彬猛的一瞬间冲出房门,呆呆的看着渐渐昏黑的天空。宏杰也冲了出来,直直的往前面跑去,大声的喊:“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方丈!”
而此时,方丈正在大殿内跪在佛像前,嘴唇不断上下翻动,念叨着什么。突然宏杰闯进大殿,气喘吁吁的对他说:“方……方丈,秋雨不见了!一定是被女鬼掳走的!”
(三)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宛如一张沉沉的黑布覆盖了天空。他们三人坐在车上,前往明河去。
“唉,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着急。”方丈叹息着。“放心吧,秋雨一定会没事的。”
“她都被抓走了,怎么会没事!”玉彬激动的冲着方丈大喊,他已经不敢想象秋雨落入鬼手的惨状了。
方丈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心头却苦涩的说:抓走秋雨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三人就在这沉静中,任由时间流过。很快他们又回来到明河,再一次走进了这条鬼河的区域。不同于上次的嬉耍,玉彬和宏杰都充满浓浓的恐惧与窒息感。随着渐渐深入。那条河还是静静的流淌着,发出奇异的哗哗声。
“快看,秋雨在河边!”玉彬指着河岸,激动地想要跑过去,突然他的身子停住了。秋雨旁边站着的是那只女鬼,正牢牢抓住秋雨。秋雨看见他们,仿佛看到一线生机,想要跑过去,但是女鬼的手像钳子一样锁住了她,她惊恐的大喊:“救我!快救救我!”
听到秋雨的求救,玉彬停下的脚步又忍不住跨出去。“别乱动,让我来。”方丈制止了玉彬的动作,向前跨了几步,身体微微颤抖,对着女鬼说:“陈婷,放了她吧。”宏杰疑惑地看着方丈。
“你不是要找我吗?我来了!”方丈再次对着女鬼大喊。玉彬也奇怪地看着方丈的动作,“这……这?”那个叫陈婷的女鬼不为所动,她拖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缠绕一条条深绿色的水草,但是身上穿的裙子洁白如新。方丈放缓了语气,又一次对着那只女鬼说。“是我的错,我是来赎罪的,放了她吧。”陈婷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场面十分僵硬。站在明河边,听到方丈一番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宏杰,他突然想起来30年前,有宗女大学生失踪悬案,失踪的那名女大学生就叫陈婷,据当时她的朋友说,她那天穿着一身白色,带着一条白纱巾就这样失踪了。后来警察在明河边找到了这条纱巾,但是陈婷却失踪了。警察推测她是掉下明河,但也毫无根据,这宗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如今既是身处明河边,这只女鬼又好像叫做陈婷,实在是太巧合了。于是宏杰把他的猜想当着大家的面缓缓道来。
“唉,没想到你已经猜到了,不过也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方丈用苦涩的口气说,“没错,陈婷的确的当年的那位女大学生,而也是我亲手将她推入明河……”随着方丈的话语,一桩埋藏多年的真相,缓缓揭开了。
二十年前,方丈只是一个叫楚齐的大学生,而陈婷与他是同一个大学,两人往来亲密,很快就成为了一对情侣。但是在他们毕业后,陈婷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一家大公司的青睐,作为条件,她必须放弃当地,去一个大城市工作。
陈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子女,最大的愿望是走出这个狭小的地区,她多年的艰辛只为了如今这个难得的机会,她不愿也不想放弃,所以她毅然决定告别父母,并放弃与楚齐的多年的恋情,打算独自一人离开,去外头闯荡,在临走前一天,她把楚齐约到了明河边,正式提出了分手。
方丈脸上充满了痛苦,用沉重的口吻继续叙说这个被掩埋的真相:“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她穿着一袭白衣,脖子上飘着一条白纱巾,宛若天仙。其实当她约我出来明河时,我早有一些预料,只不过当婷向我亲口向我提出分手时,我整个人还是五雷轰顶,仿佛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我不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机会,就要放弃多年的恋情?而她只是带着歉意的看着我。她这种平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一团无名之火从我的胸膛直冲脑门,我的双眼瞪得几乎眶裂,仿佛——”
方丈摇了摇头,双手紧握成拳。嘴角微微抽搐,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仿佛被冲天的恨意遮蔽了双眼,冲昏了头脑,无数的魔音在我耳边响起:
——杀了她
——她已经抛弃你了
——她真的爱过你吗
——她这么无情,不能原谅她
当我冷静下来时,却发现婷竟然被我推下了明河,只剩下她那条白色的纱巾被我用力握在手心里。我呆呆地看着她在水中苦苦挣扎——直至沉默。等我从混乱迷茫中跳出来,我甩开手中的白纱巾,疯了似的跳下河找她,不断跳下去、游上来、跳下去、游上来,直到完全绝望——我永远失去她了。
等到我带着满手罪恶,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我竟满怀恶意地安慰自己她是罪有应得,可是罪恶感无时无刻侵扰着我,折磨着我,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住,畏罪潜逃,远远地逃离这座城市,逃离这种生活,逃离被罪恶包围的人生。后来,我决定遁入空门,用一生的诵经偿还一时的罪恶。”
方丈突然惨笑了几声,用手指指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就是一个罪人!一个以为遁入空门,斩尽青丝,日日夜夜诵经忘却红尘就可以偿还自己犯下的恶果的无知罪人!这是我的因!我的果!我的命!所有恶都将随着我消亡殆尽!”话音刚落,他撕扯开自己的袈裟,猛地冲向陈婷,撞开她拉着秋雨的手,与她一起坠入身后的明河。恢复自由的秋雨呆呆地看着一人一鬼葬入河底,怔怔地说不出话,接着她抽出那条白纱巾,轻轻放在河水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但是她觉得她应该这么做。
河面上“咕噜”了几声,伴随几个气泡冒出,然后那条纱巾突然沉下了水底。紧接着河水恢复平静,只剩下流水的激荡声回荡在这片禁地。宏杰艰涩地动了动喉结:“原来,方丈所谓解决怨气的方法,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只是……”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他们全都低下头,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他们很清楚,他们在为余璇悲哀,为方丈悲哀,为陈婷悲哀,也为生命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