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聚集着一堆人,只听到“将”一声大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呼,原来是两个人在下象棋。两人对弈,围观的人却无数,里三层外三层,看不见里面主角的年龄跟样子。
一只老黄狗趴在屋檐下,舒服地伸展四肢,却仰着脖子使劲望向天空,它在这灰蒙蒙的阴天里寻找太阳?
花坛边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有的闲聊,有的歪着头打盹,还有的垫上广告纸在打扑克牌。一切悠闲静谧,时光似乎不曾来过这里。
这是一片老城区。
我穿过人群往前走,看见了一个擦鞋摊,小圆凳跟擦鞋工具摆得整整齐齐,一个头发斑白的身影低头侧身坐着,我走到她的旁边站住了。她手里捧着一本16开厚厚的书(或者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是首很长的诗。她认真看着,没有发现我停留在她身边。嘴巴翕动着,昂起头来看前方,似乎在默默背诵。她这样打发着没有顾客光临的闲暇之余。
我偷偷仔细打量着她。她的一头短发大部分已经花白,额头上深深的川字纹,视力应该退化了,看书的时候眯着眼睛。穿着件白色碎花短袖衬衣,衣领已经浆洗得快要破损,深蓝裤子,黑色的布鞋,清爽干净,坐在矮凳上专注地读着书,在这个阴天的徬晚,浑身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一个自食其力的老者,一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我真想掏出手机拍下这动人的时刻,又担心不妥,踌躇半天,我还是慢慢离开了。别打扰她,让她静静地享受书中的美好时光吧。
我不断地回头,直到转弯看不见了。刹那间我想起了我的祖母。记忆中我的祖母也曾有过这相似的一幕。
祖母出生在一个修道院里,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位修女。她幼年也曾读书识字,虽然短暂,却也影响了她一身。
从我记事起,祖母就是满头白发,她曾缠过小脚,后来虽然中途被解放,她走路依然不如我们灵活稳当。也许是腿脚不便,也许是心性使然,祖母喜静不爱动,也不爱跟人说三道四。每年农闲时节,母亲那个年龄的女人都聚在一起织毛衣,东家长西家短闲聊。而祖母总是一个人坐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捧着一本《圣经》看。
其实祖母看书都是躲着人看的。看完书用一块兰花粗布包好,藏在垫子下。她定是怕人笑话她,一个农村老太太不闲话家常却常捧着书看。
她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会捡起我们胡乱丢在地上的小人书翻看。最初我怀疑她在看里面的插画,后来我识字多了,常翻开她的那本书考她,我指出的字她都能读出来,我才相信,原来祖母也好有“文化”。
她还常常跟我们讲圣经里的故事,教育我们从小要与人为善,爱人如爱己,以爱己之心去爱别人。每个礼拜她去离家很远的一个小教堂做弥撒,逢节假日能带回一张贴画。上面画得有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小天使飞在尖尖的教堂边上等。她看着画能跟我们讲画里面的故事,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才知道,祖母是信奉天主教的,这兴许是源于她幼年曾生活在修道院里。
她的信仰教会她与人为善,她读的书也教会她一生踏实诚恳,善良本分。如果她活到现在看书读报便捷的年代,就可以不用再偷偷看书而担心被人笑话了。
“读书不觉春日深。”读书也不觉夏日长,一位擦鞋的老妇人,一位农村普通的老太太,她们的身份都很卑微,却都有着相同高贵的爱好。我向她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