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是大地,城市是大地的馈赠,正如我们费尽了心思想要逃离家乡去到北上广一样,我们总觉这样是进入了天堂,殊不知我们离开的家乡才是天堂。事实上,也正如卢年初先生所言"从乡村到城市,一路疼痛。"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把村庄像糖一样含在嘴里,稍不留神,香甜就脱口而出。我走到哪里,村庄都扑面而来。村庄的竹器、村庄的粮食、村庄的花卉,全都进了城,我感到这一切似乎都是跟着我进城的。这种感觉很亲切很暖和,也很自得。"当我尽力掩藏村庄时,村庄却如影子一样照看我,照看着像我一样许多从村庄出来的人。正如贫穷的人总是想要极力掩藏自己的贫穷却漏洞百出一般,最初逃离家乡的"我"兴奋之余也难免想要尽快融入城市生活因而将自己的村庄极力掩藏,殊不知,村庄的点点滴滴早已融入我们的内心,渗透于我们的日常,藏不得也藏不住。
城市是村庄的天空,从乡间出来的人是天上的星星,有时还得摘回去,离开的我们,乡村却总有一颗牵挂的心。我们终究明白,人活着总要选择行走,美好的是距离,而不能说的就是来的地方,且再好的地方也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万事万物,没有极限只有循环,世上的每个城市每个村庄每条河流和山脉,每一寸土地都是向往,它让我们寻找,又指引着最终回到内心深处。
卢先生说"我这一生做得最有成就感的事,便是让母亲幸福,不是给了什么好的衣食住行,而是来到了这座城市,中国人衡量一个人的出息就是看待的地方有多大,越大的地方越叫有出息,就像是一滴水,只有进了大海随着大浪滚滚才叫惊世骇俗。"这样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正如父母挂在嘴边的常常是我们的小成绩一般,那逢人就说的喜悦透露着满满的骄傲与自豪,仿佛我们得奖了就是父母们得奖了。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们不就是父母最大的成就吗?"我的姨夫有天深夜打电话来,说是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就不用说了。我便回去了一趟,那一次老家的人认真地接待了一趟,有一个堂哥慷慨陈词:要多回来,你以为真的需要你们回来帮什么忙呀,看到你们活得好就好。那次,我还真感动,乡里的人而今也海阔天空,站得很高,想得很远了。"诚然,在交通、通讯如此便捷的今天,我们还要用老眼光看人吗?大可不必了吧。在走向城市化的新世纪,能从乡村进入城市不只是骄傲更是努力拼搏的象征,家乡的挂念不会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目的而来,他们比我们更能理解在城市生活的艰辛不易,乡村的人们让我们回家或许就真的只是因为思念,因为爱。
回去吧,回去的本质只是传递一种信息,一种情感。也许你毫无所为,一无所有,你依然是村庄里的一颗星星。
虽说父母的期盼是我们一切都好,能带着父母进城却也总是值得夸耀的,甚至是去一次北京城依然更要多说几句。"北京一家人都去过,记得继父去是儿子考上大学后,带他一起去的,没上那里的学校就弥补一下,见识一次。继父回来兴奋得不得了,说这下死都值得了。"这是一个中国农民朴素而高贵情感,最高权力机关的所在,永远是内心的凝聚点。
城市的生活并不总是我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亮丽、一帆风顺,也正如此,卢先生才会发出"一句疼痛"的慨叹。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城市的街道也是有血统可论的,新辟的街道不论多宽敞,装扮多豪华,可总是缺那份贵族气。老街,就是贵族,贵族不论走多远总还有份温情停留在过去的年代里。卢先生笔下的这位贵族是人民路,这条路有大众性,叫人民路。人民路是老街,有多么老那就要问城市了,城市反转过来又会问它,它和城市一样老,它就代表着最初的城市。那时,哪方面最好的都在人民路上,"他们贮存着我的影子,我的隐私,我的欢声笑语,我的痛痛痒痒。街是有灵性的,一旦有情有义了,会站起来帮着你行走,你一定要跳出去也行,反正你走到哪儿,你的骨子里也有它们了"。
有时候会觉得卢先生也似顽童一般有年轻贪玩的心态,城市的路,车辆来来往往频繁众多,损坏自然不可避免,于是翻新便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项任务,卢先生的乐趣便也来了。"翻修的时候会有一些围栏,我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常会突破它们走到泥坑里去。这些泥土啊,要么被行人带走要么再次被掩埋,能够看到它们是一种极好的缘分。我望着那些细沙和卵石,和在村庄所看到的似乎没什么差别,见到它们就像看到了乡亲一样的暖和。"乡村里长大的孩子记忆里总少不了泥土的存在,有时候即使明知不一样也总想或多或少的与家乡的泥土产生一点儿联系来满足自己内心的那份牵挂与思念的情愫。
当我们一起变化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许多东西没有变,只有一个生活在远方的朋友提醒,我们才会感到是自己欺骗了自己。城市生活里,总在方向中,又总在原点,好像一条回环往复的河流,只是流动的总是不一样的。
城市的生活带给我们的并不仅仅是自尊心的满足,物是永远满足不了人的,物永远受人的驾驭,而人们总打着物的主意。公交车教会人怎么群居,要学会在漫不经心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说生活是棵常青树,那么各式各样各种用途的卡便是永不坠落的绿叶。小心翼翼的人还会用心地把卡们盘点盘点,是不是完好无差,每张卡都是一名暗哨,承担着某个方面的保卫,承担着安逸和顺畅。不需清点不需说话,卡在代替我们和世界交流,我们自以为带着卡在路上,其实它们在左右着远行,我们已变成它们的行囊。
"民以食为天",卢先生对于食堂似有难以割舍的情结。在卢先生眼中,那是一个慰藉芸芸众生的地方,随性自在平和,不用寒暄,不容选择,吃得多么纯粹,那才是真正的食物与肠胃的对话,不说爱与不爱,只说愿意。食堂是我的家的一部分,我依赖着它,它像依赖着特别能干事儿的保姆。读罢卢先生的描写,似也确实如此,食堂的菜点带有时令性,简单便宜,面对着参差不齐的欲望显示着包容和公平,再能吃的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吃的也能解决温饱。
这里的米粉闻名于世,长沙上海北京,一些大口岸纷纷效仿,但多是东施效颦,黯然溃退,机器、大米、技艺可以流落他乡,但是这片水域的气息,永远只在这片土地回荡。
生活中这样的体验太多,为了达到某个小小的目标,不惜花费很大的成本,而且沾沾自喜,不知与此同时丢弃了其他的利益。融入人群,城里的路很多,城里的人更密,城里的人像路一样依偎、舒坦,像树荫一样庇护着城市生活。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话题,这是作者笔下一位位挣扎在城市边缘努力生存着的人们。
小圆盘的西南角有个岗亭,岗亭后面有颗树,树旁经常有个三轮车的摊点,像是树上掉下来的一枚又黑又沉的果子。三轮车的主人姓邱,他在这从事修理的活计,到了下午五点多钟,他会极速将三轮车推走。那时的车子显得很轻很小,像个饥饿的人畏缩在一块。那时太阳伞撑开,就好像花团锦簇的宝库。然而这只是某种虚幻。这些年虽然堂而皇之的走过来了,心中仍旧存有某种悬念,那个地方终究不属于他。他要快快地回到一个叫新发的小区去,那里住的都是像他一样失地的农民。他们是群由农村过继给城市的孩子。老父一见他回去就要念叨,要对人家的东西负责,要像侍弄庄稼那样充满爱心。可是他已忘记庄稼长什么样了。他的庄稼长在别人的需求里,长在自己手上而视而不见。只有妻子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很多年前,她担心这活做不长。他说:"没有好东西不坏的。"他真的做过来了,尽管而今城市文明建设工作抓得很紧,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三轮车没地方停靠。只要有路,就有依附的地方。而他只需一小块,一小块。或者,他根本不是在占有,而只是在喘息。
在城市凛然的目光下,一个圈子一份温情,行走或者怀念,在朝朝暮暮中,每个人都用迟钝囤积了许多情愫,终究有一天发现奇货可居。你的一生有许多拐点,每到一处,便是推开一扇新门。年轻的时候,推开的是新奇希望生动,而岁月已逝,推开的则是怀念落寞不舍。厂子没了,像是一棵树倒了,树上的果子散落满地,重新寻找大地的缝隙,重新发芽开花。厂子没了,但厂子在许多人身上完成了移植,它的心还在跳,血还在流。也许,气息会渐行渐微弱,会陌生不识,但已成为永恒。
卢先生自言"我是许多年前从乡里逃到城里来的,乡里人最英明的观点便是认为坏天气只在乡里,脸朝黄土背朝天,风吹雨打日头晒。后来才知,天气在乡里是流浪的野猫野狗,而在城里则变成了宠物,不管付出多少呵护,仍会留给你一些无辜的忙乱。"
这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当你的身体还没有衰退时,你的灵魂就先在生活中衰退。书本最后,卢先生以"倾听自我"作结,回忆了入城以来的几件小事,在经历过城市与乡村的交叉错杂的生活之后,卢先生感言:"我"不知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际遇,除了必要的抗争,最好的诠释便是那些偷走的东西本来不属于我们,只当是对珍惜的一种提醒。任何一件事,都是镍币,都有两面,既然不能同时见证,那看到的一面就是属于你的那一面。
从乡村到城市,卑微、彷徨、搏击、融入与重塑,在通往城市的路上,在走向幸福的深处,这是疼痛的选择,也是执着的追求。你把一个什么样的自己交给时光,时光最后又会把一个什么样的你交还于你。时光做的买卖才是最为公平的。时光兀立着,不苟言笑,却把一切览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