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矗
人是会说话的动物,人是需要通过语言来表达、交流、沟通的动物,会说话是一个人此生为人处事的最为基本的能力和素质。会说话其实也好像是人之为人的一种“文化基因”,每个民族的婴幼儿在学习自己民族母语时即似都具有某种天然的易于接受的“基础”,甚至也不用专门教、专门学,而只要有可听的语言环境(一般是自己的家庭),听着听着自然就会了。也因此,许多人就会认为,说话谁不会?而真实的情况是,说话对许多人还真是个问题,不会有效地言说,不会巧妙地言说,不会哲学地、艺术地或幽默地、智慧地言说,这在人们“文化素质”普遍不佳的今天,还真是个绝大的问题,尤其是那些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不会说话更是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求职、恋爱、工作、与同事特别是上级的有效相处等等,成了他们遭遇众多挫折的一个最为基础和常见的原因。
因此,我要专门在这里讲讲说话的艺术,还是让我们先从理论或哲学方面寻求一些帮助和支持吧。
说话不是小事,言道宏大,语言关乎人生,语言通达存在,语言是一门为人处事的艺术也是一种此在借以展开自己、敞开自己的哲学。这在中国古代先贤那里早有睿识,比如《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提出“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人生价值目标,“立言”居其一。《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提出:“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论语·季氏》记载孔子的话:“不学《诗》,无以言。”孔子甚至在《论语·子路》中认为语言有近乎“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的功用。《易经·系辞上》说:“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认为从爻辞中可以窥见天下万物之运动变化情况,其“爻辞”亦可视为一种“言辞”。对此后来魏晋时期文论家刘勰作如此解释:“《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文观”,认为言辞虽小,却可以载道、体道、弘道,因此在他眼里最好的语言应是一种可以传道的“道言”,他的“道言观”实是对传统中国语言哲学的一个绝妙的概括,比如《老子》主张“圣人行不言之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大辩若讷”,“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正言若反”等,为什么?因为“言辞”的意义全在于“载道”、“弘道”,故不能“喧宾夺主”,只要“道”开显出来了,言辞也就可以“隐而不彰”。这一思想到了《庄子》就直接变成了:“得意而忘言”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了,后来陶渊明也写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看似在拉低“言”,实则曲折地突出了“言”和“道”可以贯通为一的重要性。《庄子》为了以言合道,还独辟蹊径地使用卮言(模棱两可之矛盾之言)、重言(先哲之言或历史掌故)、寓言(有寄托、象征之言)等语言策略来巧妙地“体道”、“弘道”。
据《礼记·表记》记载,孔子曾讲过“情欲信,辞欲巧”的话,主张信情与巧辞的统一,而在《论语·学而》中则明确反对不诚实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鲜矣仁。”“令”:本义为上级对下级的指示,引申为美好,善。“令色”:此处指面貌伪善。甚至主张言辞表达应恰到好处,既要文饰,又不可过分,如《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即言辞能把意思表达明白就行了。《周易·文言传》也记载:“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仍然强调言辞内容的真实或诚挚。还有,主张“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即君子在言语方面要注意谨慎、“装拙”,在行动上则要追求快捷有效;说话一定要信实,做事一定要果敢,等等。
《礼记·少仪》也说:“言语之美,穆穆皇皇。”认为语言之美在于恭敬、和气、文雅或规范大气。
我们历史上还有这样的成语、说法:一言九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季布一诺。掷地作金石声。等等,都可见前人对语言的重视。
西方哲学在二十世纪出现了“语言论转向”,语言哲学、结构主义成为范领群言的时代性大潮,在语言的洪波激荡中出现了两种完全对立的语言观:认识论的现成工具语言观;生存论的此在存在语言观。比如在一般人的眼里,语言就是人际之间进行交流的工具和手段;瑞士现代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语言就是一种人为的符号系统,它有能指(语音等物质载体)和所指(词语意义)两个符面,仿佛一个硬币的两个面。个人说出来的叫“言语”,潜藏在这“言语”之中的、我们借以理解“言语”的那个语义、语法系统叫“语言”。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的重点是“语言”而非“言语”。在一定意义上,这种工具论或符号论的语言观都属于认识论的现成的“语言科学”研究体系,它视语言为独立于现实和人之外的自立自持的“客观存在物”,关注语言陈述事实的逻辑规范要求。
德国语言学家、哲学家洪堡认为“语言是世界观”,是“民族精神”,“每种语言都包含着属于某个人类群体的概念和想象方式的完整体系。”图根哈尔认为:“世界是按照我们划分它的方式而划分的,而我们把事物划分开来的主要方式是运用语言。我们的现实就是我们的语言范畴。”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也说:“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语言是由人们的生活所决定的一种“语言游戏”。显见,这些看法已开始区别于简单的语言工具论而向人的存在论语言观靠近了,而真正从人的生存论或存在论上来思考语言,把语言视为人的赖以活着和敞开的结构性环节和方式的则是德国存在哲学大师海德格尔。
同认识论的语言观不同,海德格尔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存在论的语言观,这个语言观的根基则是他的“此在存在论”哲学。海德格尔认为人的本质在于“生存”,生存是什么?生存就是人通过把自己作为人的可能性展开来、敞开来而实际地具体地“活着”,这种展开的状态就是人的“存在”,它是一种网状关联的境域(此、世界),就像一个人偶然从天上掉到了海里,他要活下去就必须用四肢划开一个“水域”(游泳而不沉溺于水),这水域就是他的存在境域,或者说就是他生存的展开状态,他就生存于此境域中,他依存于此境域,与此境域一体不分。这境域不是确定的、现成的空间,而是柔性的、波动的、连绵的“水域”,需要他每时每刻地去“投开”它,海德格尔又把此境域称为人的“此”,故而把人专门称为“此在”。“此在”就同传统观念中那个实体的、现成的人不同了,他的存在(在)是同他的“此”(此)紧密连在一起的,他就活在这个“此”(境域)之中,这个“此”就是他作为特殊存在者展开自己生存可能性的那个“存在”状态,因此,认识论概念中的“人”是像一般的“物”那样的实体的、“死的”存在者,而海氏之“此在”则是能领会和展开“存在”的关系中的、非现成的、活的存在者。很显然,海德格尔的“此在”之人才真正抓住了人的本质。
人是文化的生物,人的生存必是追求特定价值和功利目的的生存,海德格尔把人这种功利化的“此”、“世界”称为因缘与意蕴之关联整体,但其意义也是存在论的而不是认识论的,即不是指事物现成的固有属性和对人的现成价值,而是意蕴关联整体之“分环勾连”的东西,即如他在《存在与时间》中所说:“当世内存在者随着此在之在被揭示,也就是说,随着此在之在得到领会,我们就说:它具有意义。不过,严格地说,我们领会的不是意义,而是存在者和存在。意义是某某东西的可领会性的栖身之所。在领会着的展开活动中可以加以分环勾连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意义。”“意义是此在的一种生存论性质,而不是一种什么属性,依附于存在者,躲在存在者‘后面’,或者作为中间领域漂游在什么地方。”我们把它说得再易懂一些,其意义是指此在所展开的那个网状境域的“分环勾连”的“形式关系”、“形式结构”,即它既是有所“区分”、有所“界划”的,同时又是有所“勾连”、有所“关涉”的,而此“分环勾连”性就是它的“意义”。比如那个被落水者投开的水域肯定是水波涌动、涟漪分环、高低起伏,且随时动而不居的,这些似分似连、即有即无、变化着的“水状”(形式)就是它的“意义”。或者再换言之,即它的那些不同的水面、水状、水态就决定了我们可以看它的“什么”和从何种角度去看,这是不是就显示出某种特定的“意味”了呢?好像它“有意地”向我们呈现出它的“那个样子”,这“有意”呈现的“样子”就不是无所谓的,而是具有某种可供理解、可供解释的原因,这就是它的“意义”。
因此,海氏的“意义”实似意义又非意义,或者说此意义非彼意义,它只是貌似“意义”,而实指此在展开状态的某种内在的“关联性”或可理解性。此处立即需要声明的是,我对海氏存在境域的“水域”比喻和解释,只是为了易于大家理解的变通策略,并不很准确、恰当,而且也仅是我个人的理解,海氏若活着也许不一定会同意。
此在展开的存在境域若比照语言学来观照它,它的“分环勾连”形式也仿佛语言的话语组织,因此海氏就干脆又把这种“分环勾连”的“展示性”、“可理解性”称为“话语”,他在《存在与时间》中说:“话语同现身、领会在生存论上同样源始。可理解性甚至在得到解释之前就已经是分成环节的。话语是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我们曾把这种可加以分环勾连的东西称作意义。我们现在把话语的分环勾连中分成环节的东西本身称作含义整体。含义整体可以分解为种种含义;可分环勾连的东西得以分环勾连,就是含义。”还应该强调,海氏的话语、意义、含义等都是此在展开状态之生存论建构的环节、方式或结构因素,是此在存在论的组建形式,而非语言科学中的研究对象或概念。它们是“前科学”的源始存在,是后来语言科学的“根基”。同人的存在论之需要“展开”或“敞开”一样,“话语”也不是静止的、现成的,它也需要现象学式地动态展开,它展开变为“语言”,“语言”展开变为“言词物”,“言词物”的“活性”就降低了,成为一种现成之应手之物了。照此逻辑,“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是话语”,话语正是此在在展开状态中展示出的“可理解性”。由此就出现了两个“可理解性”,此在对自己的“理解”叫“领会”,而这种“可理解性”的一般展示方式即为“话语”。
话语要展开即如一般语言中之“话语”总是说出来的,故话语就天然地具有“说出性”(展示性),“话语是此的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展开状态则首先由在世来规定;所以,如果话语是展开状态的源始生存论环节,那么话语也就一定从本质上具有一种特殊的世界式的存在方式。现身在世的可理解性作为话语道出自身。可理解性的含义整体达乎言辞。言词吸取含义而生长,而非先有言词物,然后配上含义。”“把话语道说出来即成为语言。”即话语的展开状态即是言辞整体或语言整体之“世界”,话语就现身在言辞整体世界之中。“语言可以拆碎成现成的言词物。”“所以,话语在生存论上即是语言。”
现象学、存在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整体决定论”,它强调“整体”的“绝对决定作用”,比如话语整体展开为语言整体,再展开为言辞整体,始终是“整体的”。因为话语来自于意蕴关联整体(世界),它就是其意蕴的分环勾连之“展示性”(可理解性),所以它就相当于意义整体的显现方式或现身方式,一句话,它本身就是“意义整体”、“意义之源”,语言的意义、言辞的意义都来自于它,在某种意义上,它也相当于索绪尔的“语言系统”。也因此,人说话、人有语言,全都因为话语是人的生存论的建构因素和世界意蕴之可理解性,换言之皆因为此在在存在状态中有“话语”,此在的世界意蕴就是靠话语来展示出来的,所以我们要说话就得先倾听“话语”之言,其后我们才能说、才会说。这就是后现代美学中那句非常流行的名言:“不是人说话(话语),而是话(话语)说人”,或“不是我说话(话语),而是话(话语)说我”的真正出处。
也正因为话语是根源性的语言基础,它不是人用来“说的”,而是人靠它来建构自己的“生存”的,所以它是“无言”的,就仿佛《老子》的“大音希声”和《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它是“沉默的”,海德格尔把此称为“寂静之音”、“寂静的排钟”或“本有”的“道说”。同时它又是此在语言所由、所从建构的“来源”,因此,它就首先规定了此在语言具有两大存在论要求:倾听和沉默,即如海德格尔所言:“话语是此在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建构,它对此在的生存具有组建作用。听和沉默这两种可能性属于话语的道说。”
“听”是什么?“听”其实就是此在的展开或敞开状态,当然也是“话语”的构成方式,同时也是我们从话语而听的“听”,它的根基是“领会”。海德格尔说:“听把话语同领会、理解与可理解性的联系摆得清清楚楚了。”“听对话语具有构成作用。”“此在作为共在对他人是敞开的,向某某东西听就是这种敞开之在。每一个此在都随身带着一个朋友;当此在听这个朋友的声音之际,这个听还构成此在对它最本己能在的首要的和本真的敞开状态。此在听,因为它领会。作为领会着同他人一道在世的存在,此在‘听命’于他人和它自己,且因听命而属于他人和它自己。共在是在互相闻听中形成的;这个互相闻听可能有追随、同道等方式,或有不听、反感、抗拒、背离等反面的样式。”“这种能听在生存论上是原初的;在这种能听的基础上才可能有听到声音这回事。”“言与听皆奠基于领会。”“唯有所领会者能聆听。”再说清楚一点儿,这种存在论上的“听”,就是此在的敞开性、接受与领会性,因此“聋子”也可以有“听”这回事,谁不会听谁就没有敞开,谁就不会理解和接受。而你没有敞开和领会,那你又能说“什么”呢?你会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是“沉默”?它和听一样都是话语的道说形式,如果说“听”是侧重于敞开,那么“沉默”则更侧重于理解和领会,同时“听”和“沉默”也都是不同的表达方式(揭示和形式指引)。
我们还是看海氏如何说的:“话语的另一种本质可能性即沉默也有其生存论基础。比起口若悬河的人来,在交谈中沉默的人可能更本真地‘让人领会’,也就是说,更本真地形成领会。对某某事情滔滔不绝,这丝毫也不保证领会就因此更阔达。相反,漫无边际的清谈起着遮盖作用,把已有所领会和理解的东西带入虚假的澄清境界,也就是说,带入琐琐碎碎不可理解之中。沉默却不叫黯哑。哑巴反倒有一种‘说’的倾向。哑巴不仅不曾证明他能够沉默,他甚至全无证明这种事情的可能。像哑巴一样,天生寡言的人也不表明他在沉默或他能沉默。”“为了能沉默,此在必须有东西可说,也就是说,此在必须具有它本真的真正而丰富的展开状态可供使用。所以缄默才揭露出‘闲言’并消除‘闲言’。缄默这种话语样式如此源始地把此在的可理解性分环勾连,可说真实的能听和透彻的共处都源始于它。”可见,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它恰恰是此在领会着的一种展开方式,其实它和一般意义上的“沉思”很接近。
海德格尔的语言观是一种人的存在论的语言观,他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里明确说:“存在在思想中达乎语言。语言是存在之家。人居住在语言的寓所中。思想者和作诗者乃是这个寓所的看护者。只要这些看护者通过他们的道说把存在之敞开状态带向语言并且保持在语言中,则他们的看护就是对存在之敞开状态的完成。”“把语言从语法中解放出来,并使之进入一个更为源始的本质构造中,这是思想和作诗的事情。”“在我们德语中,‘依靠’的意思是‘守护’。存在就是守护;存在之真理使绽出之生存寓居于语言中,如此这般地,存在这种守护就把在其绽出的本质中的人守护到存在之真理中去。因此之故,语言同时既是存在之家亦是人之本质的寓所。”而也因为语言的根基——话语就是人的存在展开的“世界意蕴”的“分环勾连性”,因此它就是人的一切语言、语词的最为源始的“母体”,我们要想说话或说好话,就得首先从这“母体”中汲取“营养”,这个“母体”的说话方式是“暗示”或“展示”(沉默和敞开性的指引),即为天籁般的“道说”,亦即一种“世界性”的“大语言”,是故我们就得先学会用倾听和沉默的“敞开姿态”来听和应合这大语言,我们才能说话和说好话,“按照语言的存在历史的本质来看,语言就是存在之家,就是为存在所居有、并且由存在来贯通和安排的存在之家。因此就需要根据对存在的应合来思语言之本质,而且要把语言之本质思为这种应合,也就是要把它思为人之本质的寓所。”“勿宁说,语言是存在之家,人就在其中居住着绽出地生存,而这是由于人守护着存在之真理而归属于存在之真理。”他在《语言》这篇演讲中还说:“终有一死的人说话,因为他们以一种双重的方式,即以既获取又应答的方式,应合于语言。人之词语说话,因为它在多样意义上应合。”“任何真正的倾听都以本己的道说而抑制着自身。因为倾听克制自身于归属中;通过这种归属,听始终归本于寂静之音了。”“终有一死的人以这种方式栖居于语言之说中。”“语言说话。语言之说令区-分到来。区-分使世界与物归隐于它们的亲密性之纯一性中。”“人说话,是因为人应合于语言。这种应合乃是倾听。人倾听,因为人归属于寂静之指令。”“问题根本不在于提出一新的语言观。关键在于学会在语言之说中栖居。”“人说话,只是由于他应合于语言。”
如何获得寂静之排钟的“道说”,除了倾听、应合以外,海氏还认为“思想”和“作诗”是两种基本的“道说”方式,即所谓的“思与诗的对话”,这我们不去管它,一般的说话艺术还够不上这个阶次。
以上中外哲人、典籍中的“语言论”,尤其是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的语言论,既充分说明了语言对于人的极端重要性,也是我们思考和规定说话艺术时可资借鉴的宝贵资源,我之所以要花这么多篇幅、不厌其烦地作引述、阐发,目的都是为了给我们如何说话、如何说好话找到更合理、有效的哲学基础,而它们也会综合地、有选择地、有形无形地用于(渗透在)下面我关于说话艺术的基本规定之中。
好了,你肯定早就不耐烦了吧?下面就让我赶快转到具体的说话艺术来。
我分两个大的层次来讲。
第一个层次,从哲学的角度看,我认为应该做到如下几点:
一、学会倾听。即在同人交谈中最重要的是我们先得会听,这“听”包括三层意涵,①如海氏所示是听存在之“道说”,即“何为正确?”之理。指对方应该说什么和你应该说什么之“应该”。你得先找到一个鉴别和评判你们对话的正确的或合理的“尺度”,这样才会心中有数。这里存在着“三个位格”:存在(大道)的位格、对方的位格、你的位格,按理你们的位格(尺度)都应该服从存在的位格(尺度),但囿于实际的情况往往就会像价格围绕价值波动那样你们的对话必存在着一定的、可通融性的弹性、误差,其实是某种让步、妥协或曰谅解、宽容。②倾听自己内在的“心声”,即要弄清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最真实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还有,你能谅解、妥协到什么程度?③听对方怎么说,这个“听”其实也包括仔细地“察言观色”,即也要注意细察对方的表情、神态或肢体等非语言动作所传达的并非不重要的“副语言”或“泛语言”信息。
二、学会沉默。即亦如海氏所讲,沉默虽是不说话,其实也是在用“沉默”说话,或是在用你的“非语言”的表情、姿态在说话。其中的意思却可以不简单,它完全可灵活而用,即它或可是表“赞同”,也可是表中立甚至是表“反对”,总之,它是一种十分积极的、主动的、聪明的、甚或是十分狡猾的姿态。俗语说:沉默是金;言多必失;话到嘴边留三分,即都和此相近。沉默是一种用沉默说话的智慧。
三、学会“慢言”。指一般情况下别“抢着说”或说得很急,因为那样最容易出错、失当。俗话说:三思而后行,在这里可以换成“三思而后言”,即既要说,就要保证说对,说妥当,说好。
四、忌偏激之言。即要学会辩证地看问题,应始终持有辩证的立场,不要把话说绝,要留有余地。这样你才会和别人有理解、交流的可能,才会使交谈有效。
五、学会使用“敬言”,即要注意谦虚低调,尊重对方,诚恳待人,学会使用“礼貌用语”,多使用虔敬副词,比如称对方时多用“您”或称其“职务”,事后要说“谢谢”或“麻烦您了”等“客气话”。对领导要用“请教”和“商量”的口吻,比如多用“您看呢?”“我该怎么办?”“我听您的。”即使是对待同事乃至于下级和晚辈,也最好别使用“命令”、“斥责”乃至怒骂等“强词”、“凶言”或“恶语”。
我注意到,今天不少学生称呼老师时往往叫“老师”而不是称“张老师”或“李老师”,省去了老师的“姓”,这就有几分“失敬”了,为什么?原因在于“老师”是一般性的“通称”,而不是具体的“特指”,故无姓之称只能表明你们的关系很疏远,但即使实情如此那我们也该在话语上“拉近”彼此的关系,或者最起码要表现出你尊重对方、想拉近彼此关系的“主观意愿”和“态度”来,说白了其实也只是一种人际交往的情感策略或“套近乎”的话语智慧,它并不一定反映你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但这种智慧却是重要的、必须的,并非可有可无,它会影响到你人际交往的质量和效果。
六、学会使用“雅言”。“雅”既有文雅的意思也有“正”的意思,用在这里就是指要把话说规范、说正确、说文雅。比如要用词准确,逻辑合理、语法规范,举个例子:研究生本来包括硕士和博士两个不同的学位层次,但是今天许多人都误认为研究生只等同于硕士生,所以会说:“你读完研究生后还应该再去读博。”就是一个“病句”。
文雅用语更好理解,即说话要文明雅致,不脏不俗,首先不要说脏话、粗话、恶语伤人的话。其次对别人要多用褒义词少用贬义词。再有那些人们习用的“他妈的”、“狗日的”、“你丫滴”、“你小子”、“我操”等也要戒除。
七、学会使用“和言”。即注意追求语气的平和、柔和、温和,措词委婉贴切,尽量不使用粗嗓门、高声调,俗话说:和气生财,和为贵,和蔼热情、平等待人的交流,是保证交流获致理想效果的重要条件。另外,“和言”之“和”还意味着要尽量揣摩对方的心思,看对方想听什么话?而自己所说的最好要能与之想说的相和、相协调,即猜其所求、投其所好之“言路策略”。如此来做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一点违心和迁就,但如果在自己完全可以包容、接受的尺度内,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八、学会使用“智言”。智言在这里是指聪明的、智慧的语言,它包括三层意涵:①给人教益,具有启发性。即话里有思想,有道理,有哲理,能给人以某种启发和教益。智言其实并不神秘,并不难达到。比如出自普通百姓口中的那些有关衣食住行用等许多生活中的经验之谈即属于此列,当然其更高级的形态则是那些经过思想家或富有思想和智慧之人总结提炼出来的关乎世界、人生的各种更高级、更深刻的真谛之言。
要想拥有这种智言,学习很重要,俗语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同时还要注意多总结,把自己在生活中发现的有价值的东西在理性上加工、提升也可以形成宝贵的经验和智慧,落实到语言上也就成了智言。
②具有可“对话性”,指你的话似有某种悬念或召唤结构,好像还有未明了之处,是个“话题”,需要做进一步的深究。因而可激发人思考,把对方带进来一同和你讨论、分享,它既有利于彼此交流、互动的更好开展,同时也必会收获从讨论而得的种种心得、妙见和乐趣。
③有潜台词,话里有话,即有些意思不便直说、明说,需要委婉地、绕着弯儿地、打比方地说,这也是一种智言。
九、学会使用“趣言”。俗话说,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趣言”在这里是指说话讲究技巧、讲究艺术,使话说得比较生动有趣。这也有两层意涵:①文学性、艺术性强的语言,这些语言一般都会使用拟人、比喻、夸张等等修辞手法,也会引用格言、谚语、歇后语、或时尚的网络新词,比如“天上的雨叫不停,爱情的火扑不灭。”“天下夫妻多,珠联璧合少。”“谁不去考验爱情,谁就不懂得什么叫做不幸。”再如,“龙王爷搬家——厉害(离海)。”“抱着元宝跳井——要钱不要命。”“郎中开棺材铺——死活都要钱。”等等。
②幽默语。即风趣诙谐的语言,比如赵树理在《小二黑结婚》中描写三仙姑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就像驴粪蛋蛋上撒了一层霜。再如:“种草不让人去躺,不如改种仙人掌!”“我心眼儿有些小,但是不缺;我脾气很好,但不是没有!”“人和猪的区别就是:猪一直是猪,而人有时却不是人!”“王冠上的苍蝇,并不比厕所里的苍蝇更高贵。”等等。
幽默语还有一种非常高妙的形式即反讽性的幽默,或曰自我嘲讽语,比如:“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现在骂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等你了解我了……你会打我的。”“我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却找不到出路。”“再牛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悲伤。”等等。
第二个层次,从更世故、更实用的角度看,我认为“说话的艺术”似还可总结为:一赞美,二附和,三打哈哈,四沉默。
真朋友当然可以推心置腹、倾诉衷肠,但也不可傻到“倾其所有”,一无保留的程度,真智慧者一定要懂得留白、藏守,要做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能多说。“祸从口出”、“人言可畏”、“谣诼可以杀人”等,都是时刻应铭记在心的历史经验。即使是好朋友,也可能会有翻脸不认友的一天。历史告诉我们:防友往往比防敌更加必要,因此一个智者不光要慎行而且更要慎言。
而今,是一个一切讲利益的世界,人性不真,人情多变,因而处处须小心,事事求安全,说话不仅需要艺术而更应该注意“安保”,于是就需要经常启动这第二个层次的语言策略,即要善于赞美别人,附和别人,若完全与己见相悖,也不必非要据理求真,和人争是非、论长短,因为赞人之美,既可以扬人之长,也有利于增进彼此的团结和友谊。当然,赞人之美、附和人言,也要适度和符合实际,它和虚假的溜须拍马并不相同。而若当面与人辩难,若是深交倒也无大害,但也须以对方的胸怀气度为尺度。至于一般的泛泛之交,那就必须以“哈哈”和“沉默”应对了。因为第一,你们不熟悉,第二,仅凭片言数语你很难让一个人立刻放弃己见、“弃非从是”,这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它还会成为影响你们交往、合作的障碍。或者说,是好心办坏事。目的虽好结果不妙。而事与愿违之不妙之事还是自觉点儿不做为妙。
已经很长了,该收住了。最后再啰嗦一下,说话是一门艺术,也是人的生存论意义上的存在方式、展开状态,希望你能在说话的艺术中更艺术地绽出、敞开你的存在……
2016年9月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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