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鱼那年四五岁的样子,和许许多多平凡的普通人一样,他被父母送到了离家比较近的一所幼儿园。幼儿园被许多家长当成一种开启心智的地方,也就是说一种教育的启蒙。
老鱼很讨厌去幼儿园,他那时候完全稚嫩的思想告诉他,幼儿园充斥着暴力和臭味。他隐约觉得,他的幼儿园老师并不喜欢他,甚至是仇视。为什么他会这么认为呢,他隐隐约约地记得,每当班里发那种积木的时候,老师总是按着顺序给小朋友们发放积木,可是轮到给他发放的时候,偏偏就漏了。老鱼当时完全不理解老师的这种行为,当然也揣测不到这行为背后的动机。
老鱼不喜欢幼儿园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其它小朋友,其他的小朋友不刷牙,肆意放屁,在裤裆里面拉稀……老鱼总是觉得自己的嗅觉受到了侵犯。幼儿园的一整个下午便是睡觉时间,园里负责的老师每天都逼着让小朋友们睡在一个肮脏不堪的大通铺上面,几个小朋友挤在一起,呼吸着对方呼出来的污浊的空气,一整个下午都在这污秽和虚无的宁静中度过。
老鱼仍然记得幼儿园也是有乐趣的,他特别喜欢画画。记得有一次老鱼画了一幅“春天姑娘”,是照着一本连环画册画的,即使是那个不喜欢他的幼儿园老师,也对他微笑抱以赞许。
老鱼是我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就是到了现在我们也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我跟他上的是同一所幼儿园,每当和他酒过三旬,大脑开始兴奋,变得话多而东拉西扯时,他总是会提及以前的时光。“就连那时候的事情我都还记得!”老鱼总是笑着对我这样说。
对于老鱼说的一些事情,我早已经不记得了,他能想起来幼儿园生活的一些细节,而我对幼儿园的记忆只是一片模糊的混沌。
老鱼说:“那可是我们生命的开始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老鱼说他还记得他两岁的时候,他舅舅当兵回来时候的情景。他总是记得许多以前的事。
老鱼小时候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其中有一个梦是这样的,他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上面,望不见这条走廊的首和尾。走廊是昏暗的,隐隐约约地有一些亮光,而那条走廊的两旁,却是一个个的房间,房间里的灯光若隐若现,似乎在掩饰着什么秘密。他一直在走廊里走着,却总是不知道去哪个房间……
“你鬼片看多了吧。”我没好气地说道。但我知道老鱼没有编故事,也许他这个童年时候的梦,真的在预示着什么东西吧。老鱼很相信命运,以至于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看成是命运的昭示。
“我们也许知道所有的初始条件,然而这并不能说明我们确定命运究竟把我们带向何方?也许我们会反抗命运,但谁又能确定我们的反抗不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呢?”他总是这样说道。
每次听到他的这番论调,我总是一笑了之,不置可否。也许他说的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吧。
(二)
老鱼终于熬到小学了,他终于摆脱了那个在他看来是噩梦一般的幼儿园。
可是对于老鱼而言,仿佛小学的情景也不是那么乐观。有一次,老师让他去水房用喷壶接水。老鱼是北方人,老鱼当时所在的那所学校只有旱厕,打水也只能到一个固定的水房去打。
老鱼这个人很笨拙,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身体协调能力很差。结果是水没打成,自己的头反而磕到水龙头上面,留了好多血。老鱼当时吓坏了,因为他发现他走到哪里,滴在地上的血就跟到哪里,就像是阴魂不散的鬼魂。
老鱼哭了,最终只是被恐惧吓哭。
之后,老鱼在县医院缝了五针,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医生说最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即使留下了也会被眉毛覆盖——老鱼的伤口正好在眉毛那个地方。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老鱼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便吵着要和那位叫老鱼打水的老师理论说法,他们的逻辑就是:“正因为你让我们家儿子打水,所以我们家儿子才会受伤,所以你要对我们家儿子负责。”而那位老师的逻辑是:“我不仅仅让你儿子给我打水啊,我给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吩咐过这事,别人没出事,就你儿子出事。”
老鱼的父母很无奈,老鱼的老师很无奈,可是老鱼却迎来了新的转机。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老师和家长都闹得很不愉快,不欢而散算是一个总结了吧。
第二学期,老鱼就转学了。
转学之后的事且为后话,我们来说说老鱼经历的另外一件事吧。
老鱼才八岁,根本没有见识过死亡,更不会知道死亡对他来说,对每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这种年纪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毕竟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一些美好事物带来的惊喜远远胜过这些美好事物背后沉甸甸的真相带给人的思考和负担。
他的奶奶死了,老鱼跟他的奶奶很亲,在他更小的时候,都是和他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他的父母白天上班,晚上才回来,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白天就意味着是一整天的全部——因为他们往往睡得很早。
看着奶奶的遗体毫无生机地摆放在灵堂之上,双眼紧闭,就好像在做一场大梦一样。当然他并不知道奶奶现在这种状态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他自己现在这种活着的状态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以为奶奶只是在睡觉。
直到爸爸对他说:“奶奶再也回不来了。” 他才隐约地感受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点都不悲伤,不流泪,内心也不悲伤。他对死亡的理解有些缓慢。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叔叔哭的死去活来的,他很困惑。他们为什么会哭呢?他这样在内心疑问道。
“我当时真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许多年后,伤痛才渐渐地袭来,那痛彻的事实才慢慢地侵袭了来。” 现在的老鱼这么跟我说道,说这话时,他点了一支烟,吐出一个个的烟圈。
“确实,世界上只有死亡这一件事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我说,看着老鱼的头顶上方飘动的烟圈,我感到有些反胃。
“后来的某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当时头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咽喉被卡住,想吐。”老鱼悠悠地说。
“我们都会死。”我说道。
“但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老鱼又吐了一个烟圈。
“你又想说你的命运?”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了。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相信命运吗?”老鱼反问道,他的一根烟终于抽完了,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掏出烟盒,又取出一根。
“你不要再抽了。”我白了他一眼,“我不相信命运,我只是觉得讨论所谓的命运是没有意义的。”
老鱼没有说话,只是又吐了一个烟圈。我受不了这种味道,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