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场演唱会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1)
2017年3月31日,这是蔡柏和何垚垚分手一周年的日子。
蔡柏辞掉了工作,屏蔽了朋友圈,在备忘录里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了奔波。
这一天开始,蔡柏便头也不回的随着一个约定跑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都不理解,所有人都认为蔡柏花光所有积蓄换来的只不过是自作多情。他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反而眉开眼笑,独自背着双肩包,跨上看不到尽头的绿皮火车朝我们不停的挥手告别。
这场旅行对于蔡柏来说,或许从他在日历上给3月31号用红色记号笔画上圈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曾经让他苟延残喘让他一次次在卧榻上安稳入睡的机会了。
每次在微信上找蔡柏时,我总是在猜想,从分手纪念日开始,说不定他是在试着对那些念念不忘的过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告别的话。

(2)
蔡柏和何垚垚的故事开始于一个乌云密布的冬天。
大学身处山城重庆,蔡柏练就了一身武艺,不单单是竞选上系学生会主席,更让他津津乐道的是防空洞里辣到麻痹的火锅。毛肚鹅肠莽子肉,鸭血鳝鱼午餐肉,一盘盘大刀阔斧地摆满了整个桌子,九宫格红汤锅,辣椒花椒酣畅淋漓的来回舞动。鹅肠久煮不老,酥脆爽口,就着碗里的香油蒜泥,一切顺势而为,排山倒海般卷入舌间爆发的唾液间,叫人直呼过瘾。

他们的第一面就在洞子火锅。何垚垚是文艺部部长,被蔡柏室友的女朋友拖过来庆祝生日,她大大咧咧,毫不介意地坐在蔡柏的旁边,酒一杯杯的给蔡柏满上,然后响亮的捧杯,把蔡柏喝得晕头转向。他们两个人头靠着头,手搭着对方的肩,口齿不清的叫嚣着理想未来,胃里翻江倒海,金针菇吐了满地。这一年是2014年。
这一天,他们倆二话不说,直接奔向酒吧,又摇头晃脑的大战了三百回合。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们全身赤裸地躺在一张床上。
蔡柏嘴角微微抽搐,头皮一阵发麻,吞吞吐吐地说:“我们......这就给睡了?”
何垚垚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说:“就是这么发生了......”
蔡柏:大姐...不不不...口误啊...小仙女,你贵姓啊?
何垚垚:你......你都把我睡了,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蔡柏:瞧你说的,是谁睡了谁?是你把我睡了!我这副谁都没碰过的躯体,就这么被你把玩啦!
何垚垚:你还是第一次喽?
蔡柏:可不是嘛!我就不让你对我负责了,毕竟我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嘿,我就不懂了啊,昨儿晚上这么多人,你说你怼谁不好,就偏偏要怼我,还非要跟我喝酒,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还是说你早他妈就看我不爽了?这还不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不是吃完火锅,你还把我拖到酒吧喝酒来着?我就知道,还好你是遇到了我,要是遇到别的那些禽兽不如的地痞流氓你就完了!
何垚垚:你......别叨叨了......还没完没了了......
蔡柏:你这个小同志,我......
何垚垚:闭嘴吧你!婆婆妈妈的!
蔡柏:我......
何垚垚:好了好了,能动手就别逼逼!
蔡柏:......
何垚垚:......
蔡柏:那......咱们再睡一觉回味一下?
何垚垚涨红了脸微微点头。
话音刚落,蔡柏立马翻身贴紧对方的肌肤,胡茬抵着她的锁骨,指尖缓缓地从身体滑动到手臂,再到她的掌心,最后十指紧扣。他温存地将头伏在她的耳垂边,轻声细语的问道:“小仙女,我叫蔡柏,你呢?”
“我早就知道了,我叫何垚垚......”

(3)
我记得蔡柏在那段日子里,所有的喜悦都溢于言表。
就像他在便利店买到了凤梨罐头和秋刀鱼罐头,就像他在食堂吃饭碗里盛的肉比昨天更多,也像他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个接一个的短信过去。
蔡柏总是会说一块表的功能其实不只是记录着时间,它更为重要的作用是在抬手看表时,表上显示的时间无论是下午两点,还是凌晨两点,你会记得,在两点的时候,我用了全身的细胞来想你。下一分钟下一秒,我全身的细胞又因为你重新认识了一回。

2015年,蔡柏展开了激烈的角逐,角逐对象是何垚垚。他没说过一句表白的话,但宾馆小票上写的似乎都是他的甜言蜜语。这一年间他们睡了多少回,蔡柏的抽屉里就有多少张小票。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没有爱得轰轰烈烈,那些辞藻堆砌出来的,一直都不是他们两个人。

2015年9月,何垚垚被宿舍里所有人孤立。
起因是何垚垚的室友买了两张陈奕迅重庆演唱会的门票,打算和男友一起去看。门票寄到学校,她用精美的信封包着放在书桌的最里层,想给自己男友一个惊喜。可那两张演唱会门票却忽然不翼而飞,何垚垚的室友急的直跺脚,六神无主般东找西找,几乎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何垚垚的书桌前整整齐齐排满的书籍夹层里找到了。
只是那两张票,不再是用原本的信封包着,取而代之的是牛皮纸袋。
面对室友的质问,何垚垚懵然不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睛又红又肿,只是喃喃细语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些来自于最熟悉的人带来的鄙夷目光和刺耳的非议,似乎在一瞬间压得何垚垚喘不过气。
她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地对着蔡柏说了许多话,那些关于青春的,关于宿舍里发生的,关于爱情也关于他们想一起实现的。
蔡柏隔着电话,默默听完。
第二天,蔡柏找到演唱会门票的失主,向她极力解释何垚垚的为人,也不顾一切的表明有什么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定在所不辞。他几乎是放下自尊般乞求,希望她能够说一句她相信不是何垚垚偷的那两张票。可即使蔡柏做到这样,失主漠然冰冷的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蔡柏,说了一句蔡柏这辈子都无法原谅她的话。
“你不用这么帮她说话,我知道那个人不是她。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恰巧她表现得楚楚可怜,她的成绩优异,她的人际关系也丰富,你说我是嫉妒也好,说我是自私也好,找不到那个人,她就是偷窃的人,她这辈子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过完余生。谁叫我们都是如此肮脏龌龊的人,可人性这个东西,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何垚垚的人生过得太一帆风顺了,或许是我们的潜意识里就希望她就是偷窃那两张票的人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干脆不说了,不说对,也不说错。”
同样是在第二天,何垚垚没去上课,也没有参加学生会里的会议,蔡柏冲进她们宿舍,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窗台,盯着外面发呆。何垚垚回过头,脸上淌着泪,眼中布满血丝。
他知道,何垚垚一整夜都没睡,只是以泪洗面。这些风干的泪痕,似乎在敲打着蔡柏,这一分钟,不偏不倚,他暗自下定决心,要找出那个人,让何垚垚负屈衔冤的人。
时间再怎么变,蔡柏一直都相信她。
一年后蔡柏端起杯里的烈酒说起这个故事,我低下头想了很久,才问出一句话:“最后你找到了那个栽赃陷害何垚垚的那个人吗?”
蔡柏面无表情地说:“这要看你问的这个问题的出发点是什么了。如果说你是想问结果,那我是找到了;可换个角度想,如果你想知道的是我对那个人所做出这种事心里产生的失望或者说是你想知道我找到这个人中间经历的过程的话,那我应该始终都没有找到过......”
我:什么意思?
蔡柏:可以说是找到了,也可以说是没有找到......
我:什么意思?
蔡柏:我不知道该不该找到,要是当初我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应该不会发展成这样。
我:你说话非常晦涩难懂啊!
蔡柏:那我说简单点,从开始的地方说。陈等,你最欣赏最喜欢的歌手是谁?
我:这有什么关系吗?
蔡柏:你先回答我。
我:真要说的话,那大概只有朴树了。
蔡柏:我跟何垚垚喜欢的歌手不一样,我喜欢陈奕迅,她喜欢张学友。她会唱每一首张学友的歌,我会唱每一首陈奕迅的歌。每次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去练歌房,一开始我们各自唱着,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学会了每一首张学友的歌,她也同样如此,学会了每一首陈奕迅的歌。就这样,我们喜欢的歌手就变成了张学友和陈奕迅,不再一定要分个谁最喜欢。
我:喜欢的歌手跟你要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蔡柏:有!

2015年10月,蔡柏托朋友买了两张陈奕迅演唱会的门票,神神秘秘的说要带何垚垚去一个地方,一个黑不溜秋,却能看到满天繁星的地方。何垚垚点点头答应。
夜晚七点,他握着她的手,走过拥挤的人潮,踏过地上散落的宣传海报,带她来看这场在重庆开演的演唱会。
他们两人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哪怕是手心里淌过滑腻的汗液,哪怕是手指间传递着滚烫如热血般的体温。

不知道是我烟抽得太快,还是时间过得太快。我一直以为一根烟能抽好久,却没想到时间能流逝得让谁都追不上它的步伐。一根烟抽完了可以再点一根,一分钟过去了你能做的什么都没有。
那天晚上演唱会散场,蔡柏和何垚垚十指相扣,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红灯亮起就原地等待,绿地亮起就跨出脚步。场馆里的演唱会无论沸腾的人群呼喊得多么声嘶力竭,只有他们两平静得像是舞台上的人只为他们深情献唱一般,他们只用握起对方的手,头挨着头,专注的聆听就好。此刻不慌不忙,安然走过十字路口的蔡柏和何垚垚就该是这样,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
蔡柏漫不经心地对何垚垚说:“那个陷害你的人,我找到了,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也猜到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本这些生活其实再普通平凡不过了,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亏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呢......何垚垚,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她埋头想了想,微笑着摇摇头。
蔡柏的眼里光芒万丈:“我知道,一直都不是你!我一直都这么坚信!”
何垚垚安然的笑着说:“蔡柏,你不用帮我这么多的。虽然是发展成现在这样了,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抱歉了,抱歉我欺骗了你。那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就是我偷的,你不是很喜欢听陈奕迅的歌吗,他在重庆开演唱会,我就想要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结果你还是带我来了!我真的很开心!也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蔡柏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何垚垚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别的在我看来都不是很重要,那些人情世故啊,我啊足够失望了。其实只要你是相信我的,带我去看那些演唱会,只是这些我就足够心满意足了。除此之外的,他们所说的事实,就当作事实真相吧。”
蔡柏说:“我们睡了这么多回,当初在洞子火锅,你为什么会坐在我身旁,还灌了我这么多酒?”
何垚垚说:“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啊,或许是我太过于矜持了,表白的话,一直都没有说出口。所以就换了一种方式接近你啊。”
蔡柏说:“何垚垚,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何垚垚说:“不能。”
蔡柏说:“为什么不能?”
何垚垚说:“我们现在不就是恋人的关系吗,我不要形式,一句话都不要,我知道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说出来的话迟早会变的。”
蔡柏说:“本来以为你是根本不喜欢我,没想到这些干货扑面而来,让我有点猝不及防啊。”

我们在生活中不断的犯错,又不断的纠正错误。单单只是做着这两件事,便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那个深夜,何垚垚无助地坐在窗前,或许她心里已经知道了嫁祸给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也许就是知道了,她面对着欲加之罪,才会骞默不言。
她没有犯错,也丝毫没有想过纠正错误。

“蔡柏呐,这是我们来看的第一次演唱会,等到下一次我们再看的话,就看张学友的演唱会吧。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故事,我们的心窝,塞满了我们的记忆。”何垚垚挽起蔡柏,柔媚娇俏的在他耳边说着这些话,和蔡柏约定。

(4)
2016年3月31日,何垚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拖着旅行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消失在山城的每个角落。蔡柏打了几十个电话给她,微信里的留言如同自己的独角戏,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三天后,蔡柏才知道何垚垚选择了主动退学。
以后的年岁里,蔡柏再也没有和何垚垚取得过联系。
或许是她想独自承受这样的后果,伤痛都是自己背负,其实山城偌大,如果你想还是能找到栖身的地方的。
蔡柏告诉我,2016年3月31日,这是他失恋的日子。
我沉默不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蔡柏变成一个很小心的人,每次他看表的时候,都会拿出手机比对一般,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表走快了一分钟,什么时候手机上的时间走慢了一分钟。
他只是想,只有表上的指针才不会欺骗任何人,它只是一分一秒地转动,记录每一个瞬间的故事。
发条松了,只要拿去紧一紧,别的再也没有什么事了。
王家卫在《阿飞正传》如此说道: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累了便在风里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从一开始飞就可以飞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这只鸟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5)
蔡柏一路上受到了多少煎熬我说不完,2017年,当他得知张学友的巡回演唱会开售的时候,当即买了福州站的票,那天开演的日子,是他分手的纪念日。
从福州开始的旅途,他每经过一站就买一张票,默默坐在看台,连同何垚垚的那一份,每一首歌都唱得声嘶力竭,也唱得泪流不止。
福州、泉州、丽水、义务、绍兴......西安、成都、安顺、天津......淮安、杭州、厦门、长沙、大连......
这些地名对于蔡柏来说,永远都不只是地名。就如同他和何垚垚每一次开房的小票一样,所有的门票他都保存的很好,这些都是他和何垚垚的约定。
只不过,何垚垚没坐在他身边。
但是他连同何垚垚的份都逐一实现了。

2017年12月15日,这天是蔡柏和何垚垚重逢的日子。
这天是张学友南京站的开演日。
张学友时隔二十年重开四面台,唱着《她来听我的演唱会》,高速摄像机全场随机捕捉画面,无论是内场还是看台,所有被捕捉到的两个人,都在亲密相拥甜蜜的接吻,除了蔡柏,一个人孤零零的傻坐在原地,手里举着荧光板。写的不是别的,只有一句简单的“何垚垚,我答应你的,我来了”。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次他被摄像机拍到了。
两眼流着泪红肿不堪,一脸憔悴地高举着荧光板的他会被拍到。
他也不会想到的是,时隔一年,电话里的那个名字会重现响起。
他只是哭着哭着笑起来,然后又捂着脸笑着笑着放声大哭。
何垚垚在电话那头说:“蔡柏,我看到你了......”
蔡柏说:“妈的,终于让我等到这天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接不到你的电话,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了,我没有骗人,我也没有忘记。你受委屈了,一年前我就不该把你弄丢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我就是想着啊,如果是在张学友的演唱会上,万一我足够侥幸,我说不定会遇到你。我......”
何垚垚说:“你怎么还是婆婆妈妈的,久别重逢就说这些?”
蔡柏说:“你现在没男朋友吧?”
何垚垚说:“你是我唯一一个找过的男朋友。”
蔡柏说:“我不管了,我今天要跟你表白!何垚垚,我想用我还余下的这几十年照顾你,对你绝对服从!”
何垚垚说:“绝对服从?”
蔡柏说:“对!”
何垚垚说:“那我答应了!你等着,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蔡柏说:“别找了,我在检票口等你,我们去开房!”
何垚垚嘻嘻一笑,骂了一句“色心不改”。

(6)
我想,那一场又一场蔡柏独自听完的演唱会,最后换来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幸运。
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七场演唱会。

我记得电影《花样年华》里说: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何垚垚说,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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