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口里柳编,耐用好看”。一位汉族小伙子站在庙门口空地上的马车边吆喝买卖,一群蒙古族男女则围在车边摸看着车上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用雾柳条子编的笸箩、筐子、箥箕以及苇席。
“不用看,不用试,我们平远堡梁家的东西你们都用了几辈子啦!不好用你们给我留着,下次出来我给换新的好用的,用好了咱再说买论卖。”年轻人见围观者增多,敏捷的跳上车,解开捆绳,将编货一一递到了众人手中,又笑着说:“先拿上用,都是俺梁家的老主顾了,谁还不相信谁?”
“我们知道咱们的交情,还是老规矩,冬天你再来结帐。”一位蒙古族男子拿着编货说。
“没问题,放心吧!我们口里老梁家啥时候都讲究个义字。当然我也知道,咱草地上圣祖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也讲究个信字。所以,大家有需要的就先拿上,只是谁拿了给我报个数,我好记个名儿。”年轻人跳下车,从辕边一个包裹里取出一个帐本儿来,又掏出一根毛笔和一个合盖儿的盛墨汁瓦罐儿,拿了货的蒙古人报了数和名字,年轻人就一笔一划写在账上。不大一会儿,一车柳编货便赊销了出去。
“阿木古楞,箥箕一张,篼子两个。”“达木泌,篼子一个,笸箩一个,筐子三只。”“森格尔,苇席两张,笸箩一个。”年轻人记罢帐,蒙古人们才一个个走开,有一人回头问他:“嗨!口里后生,你们梁家每次买卖不都成车大马的好几辆吗?今天咋就你一个人?”
年轻人伸手一指庙前空地的另一边,众人看去,那儿还真有几辆马车,几个汉子正将一块缝合的粗大布铺在地上,然后将车上的货摆放在上面。几辆马车上都和这边年轻后生的车一样,插着一面蓝底红边的绸旗,上面用彩线绣着几个字:“山西梁瑞,信义买卖”。
“原来梁老大在那边,走,过去看看。”蒙古人们随着喊声涌向了那边。
“三东家,咱这车货都出去了,现在干甚去?要不过那边帮帮忙去。”车夫对年轻人说。
“我过去吧,你把马车赶到那边的草地上,卸了车让马吃点儿草,你也歇上一会儿,我过去帮我哥他们,货出完了咱也看红火去。”被称做三东家的年轻人将帐本揣起来,嘱咐过车夫,他自己一个人走向那边。
这时候,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男女老少、蒙汉人都有,有闲逛的,有做生意的,还有唱玩意儿的,卖杂耍的,摔跤射箭的。要说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儿,每一个今天来此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五,是这藏传佛教大庙佑安寺的一个盛大庙会。
佑安寺所在地乃是蒙古察哈尔正黄旗所属,并且是正黄旗旗庙。是整个察哈尔草原、乌兰察布草原和苏尼特草原牧民心中最敬仰、香火也最旺盛的一个召庙。六月十五的庙会最早是庙里活佛为本地草原祈拜上苍赐降雨水、水草丰满、牛羊富足的一个法事,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与草原上的“那达慕”相融,并且随着口里汉民来草原上开垦及商工,这个庙会就成了一个佛教法事、那达慕、汉人庙会三合一的一个盛事。从六月十五开始,一直热闹三天。这三天,让空旷的塞上草原增添了另外一番景象。而在此前两天,庙里活佛还带着僧众东南祭拜大青山、偏北叩礼阿贵山,再谢牲祭拜本地东西南三个脑包。
日头升至一人高时,佑安寺暗红色的两扇大门徐徐敞开,一个大喇嘛走出来告诉人们,现在可以进庙上香,接受佛爷摸顶,但不能到院里做生意,同时庙前空地现在要清开场子。
听到这句话后,许多人都争先想后,急不可待地往庙院里走,庙前空地除了边角旮旯依旧做着生意,隔一会儿便被几十个大小喇嘛占据,喇嘛们都低着头,合掌面北。庙门开处,一座高巍的三层建筑赫然展现,这是佑安寺的最高建筑,拾九十九层青石条台阶而上,这建筑第一层供着一个三丈六尺高的铜佛,第二层则是藏经楼,第三层上,有一块黄色匾额,是康熙爷亲书的“佑安寺”,进到里面,居然还有雍正皇帝的四个大字“永佑宁安”,两块匾都是用汉、满、蒙三种文字题写,其中蒙字读音是“依不更阿木日吉古拉”,大意是“佑安寺”的音译。
不大一会儿,九个年轻的喇嘛走上这第三层上,每个人都举着一个丈长的牛腿法号,长长的号筒架连了二层檐上,只听左右两侧的钟鼓楼三声钟鸣,这九名喇嘛也便吹响了那长长的法号。声音沉闷却又空灵,震颤人的耳膜,不由不使人望及四野都感觉自身的缈小。
法号声在四野和苍穹中带着回声远去,又听得似有上万僧众齐诵梵经。庙门开处,几百名僧侣穿着跳恰木服装,像是扮装着那星宿河汉间的群曜,又似演绎着阴曹鬼魅的各种态相,伴以笙管螺号等音器,忽喇喇地一下子将庙前空地变成了一个盛大法事的舞台,也将佑安寺六月十五庙会推向了一个高潮。
喇嘛们都戴着各种面具,在绕场手舞足蹈后又杂而有序地进行着表演,口中吆喝着,有的还面向人群假意跳跃,吓得人群中的妇孺不时发出尖叫和哭声,有的大人这时忙搂住自己的孩子,解释说:“莫怕,莫怕,这就是跳鬼,是假的。”
一位汉族妇女问旁边的蒙古族妇女:“大姐,这是跳的什么舞?”
“你是从哪儿来的?咋会不知道这巧尔庙的跳鬼?”蒙右族妇女反问。
“俺倒是听说过,挺稀罕,这不今年随了俺男人来看,俺是红旗那边的。”汉族妇女不好意思的说。
蒙古族妇女听了,大方的说:“那你来一回不容易,就好好看看吧,我们巧尔基庙可有看头了,待会儿你再进庙院看看。”
“都有啥啊?你先给俺说说。”汉族妇女兴奋的说。
“我也说不好,就说三个出名的吧,有大佛大锅大水道,就让你啧嘴。”蒙古族妇女介绍说:“那大佛三丈六尺高,浑身都是金的,你想看那佛脸都看不见,半大孩子都可以在怀里打滚儿。那大锅是给这庙里一千多喇嘛熬粥用的,淘米倒水要几个人踩梯子上去,假如有人掉进去,爬也爬不出来。再说那大水道,是这庙里的脏水和后山的洪水出口,水道里都可以策马扬鞭。”蒙古族妇女说到这,望望里边疾步就走,且说:“不给你说了,我得进去找佛爷给我系好运绳儿,你自己看吧。”
汉族妇女听了,意犹未尽地对身边的男人说:“走吧,咱也去。”也不容男人说话,扯着就走。
插着“山西梁瑞,信义买卖”绸旗马车摆下的摊上,这时也少了买主,大家都去看热闹逛庙院去了。车边的几个人轻闲起来,便也抬头望着眼前的盛况。当中的一个中年人却一眼也不看这红火场面,而是整理着摊上用木板支起的架子上那些货物。刚刚卖出去一车柳编的老三也过来帮忙,中年人却说:“好不容易来赶场庙会,你看红火吧!我摆弄摆弄,这人多脚杂,惹起来的尘土都飞了上来,抖落抖落,没啥活儿。”
“大哥,咱这么多的货,难道就指望着这庙会卖呀?这样子一天也卖不完呀?"老三说。
被叫大哥的中年人却满不在乎地说:“你可别小看这巧尔基庙的六月十五,咱梁家从爷爷那时起,每年六月十五都不落空,今年也一样,待会儿跳完了鬼,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用不着等跳完鬼,你的这些货,我就可以买你一大半。”俩人正聊着,一个舌头僵硬的声音接过了话茬,俩人看去,眼前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得体讲究的蒙古族富人装扮的男子。老三和他叫做大哥的中年人似乎都认识,立即笑意盈盈地打招呼:“赛拜努!萨管家也在逛庙会呀?”
“知道你们肯准要来,所以特意找你们来了。”萨管家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章盖府把这些绸缎布匹都买下了,还有那些茶呀糖呀什么的都一样来些儿,你报个数儿,一会儿给送府上去。”
“行,行,行,没问题。”老三和中年人立即高兴的应承。中年人使了个眼色,老三从一辆车上取下一个枕头长短的漆面木匣子来,中年人接过给萨管家递到手里,然后说:“萨管家,这是梁某去京城进货特意给管家大哥瞅寻的一点儿孝敬,正宗的缅甸国玛瑙珠子,萨管家不要嫌弃拿不出手,下次瞅寻见好东西再孝敬您。”
萨管家接过匣子,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合住挟在了臂弯,脸带喜说的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还要回府里给你们准备结帐银子呢,刚才说下的话都记着了吧!”
“记着,记着。”中年人连连点头,萨管家也点点头转身去了。中年人赶紧和老三把木板上的货收了,准备去给萨管家送货。
“大哥,余下的货,你不是说这大庙里的喇嘛还有要吗?”老三边干活儿边问。
“是呀,别急,他一会儿就会来。”他大哥望着大庙门方向说。
这两个山西买卖人忙碌的时候,佑安寺大庙西边的脑包上一直有三个骑马的人望着他们,中间的一个还拿着先进的望远筒,这时见他俩收了摊儿,中间的将望远筒别在了腰间的绸带上,策马掉头,同时对另外的两个说:“没戏了,我们回。”
“大哥,咱不搞这几个老西儿啦?他们可是有好几辆车的东西,够咱用一阵子的。”旁边的一个问。
“章盖府的管家萨木腾去找过他们了,显然是让他们送货去章盖府,我们搞不成了。”率先调转马头的说。
“那咱们索性请了他们的人,还有马车,他们做了生意不愁没有银子的。”另一个说。
“我们不要钱,苏勒大哥说了。咱在这草原上做英雄,缺的是东西,用不上东西,银子也没用。那马车咱也不稀罕,口外还缺匹马呀?”要回去的言罢一挥马鞭,马儿跑了起来。同行的俩人也只好跟了上去,喊道:“咱就这样空手回去,苏勒当家的会不高兴。"
“苏勒大哥是这片草原最仁义的胡子,从不瞎抢乱杀,否则早让梅令、章盖带兵给剿了。"中间的也不回头,大声说道。见他如此态度坚绝,另两个也只好闭口,三人驱马驰下西脑包,向东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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