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侠在此     图片来自网络      公众号：呦雅诚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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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微的宝宝出生了。忍不住发微信恭喜她，仔细问问孩子吃睡的情况怎样，大人恢复的如何。她没有忙着回复我这些问题，却甩过来一系列截图，全是来自于她爸爸的微信：“女儿你醒了吗？昨晚宝宝乖不乖，你睡的好不好？”“今天宝宝睡了多长时间？你怎么样，休息的好吗？”每天都会好几条，全是诸如此类的问候。微感慨地说，自从自己当了妈，再看看老爸发的这些微信，一下子就有了不一样的体会，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

我看着微爸爸的那些问候语，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所了解的微爸，是一个在工作上喜怒不形于色、对儿女却非常柔软的成功商人。在微的家里，我见过微爸趴在女儿腿上一起看手机，走在路上勾搭着儿子的肩膀讲笑话。肢体语言是最能表明一个人心意的。微爸的这些肢体语言，全都是开放的、主动给予关注的。可想而知，儿女在微爸心里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

我无比的羡慕这种亲密的亲子关系。

这种亲密，代表着父母跟孩子之间，除了天生的血缘联结，还有着更多基于更深层次内容上的联结，比如兴趣、信仰、志向等等。在这种联结上建立的亲子关系，除了因血缘而产生的依附、赡养以及相应的伦理道德责任，更多的，是两个独立人格之间的吸引与欣赏。换句话说，因为血缘我们属于同一个家庭，但是因为这种亲密联结，我们才真正成为共进退、同患难的一个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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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时看文章，有几篇美文记忆犹新：

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

我十七岁初恋，暑假里，在家写情书，他在一旁瞎出主意。我十几岁就学会了抽烟喝酒。他喝酒，给我也倒一杯。抽烟，一次抽出两根，他一根我一根。他还总是先给我点上火。我们的这种关系，他人或以为怪。父亲说：“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老舍的《有了孩子以后》：

家庭之累，大半由儿女造成。先不用提教养的花费，只就淘气哭闹而言，已足使人心慌意乱。小女三岁，专会等我不在屋中，在我的稿子上画圈拉杠，且美其名曰“小济会写字”！把人要气没了脉，她到底还是有理！再不然，我刚想起一句好的，在脑中盘旋，自信足以愧死莎士比亚，假若能写出来的话。当是时也，小济拉拉我的肘，低声说：“上公园看猴？”于是我至今还未成莎士比亚。小儿一岁整，还不会“写字”，也不晓得去看猴，但善亲亲，闭眼，张口展览上下四个小牙。我若没事，请求他闭眼，露牙，小胖子总会东指西指的打岔。赶到我拿起笔来，他那一套全来了，不但亲脸，闭眼，还“指”令我也得表演这几招。有什么办法呢？！

……

连我自己的身体现在都会变形，经小孩们的指挥，我得去装马装牛，还须装得像个样儿。不但装牛像牛，我也学会牛的忍性，小胖子觉得“开步走”有意思，我就得百走不厌；只作一回，绝对不行。多咱他改了主意，多咱我才能“立正”。在这里，我体验出母性的伟大，觉得打老婆的人们满该下狱。

更不用说为女儿妞妞和啾啾写了整整两本书的周国平。

不过都是些生活闲事，不带任何重大意义。可是每每读来，却都让我觉得回味无穷。一个父亲，能够以平等的视线去看待孩子的世界，以玩味、好奇的心情去琢磨那些成为父亲之前从未经历的东西，以耐心与接受的态度去面对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带来的不同。有这样的父亲，对孩子来说，真是莫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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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亲情都能有着如此的缘分。生活中有多少亲子关系，源于血缘，却又止于血缘。

敏子是我见过的对父亲有着最为纠结情感的女子。

在敏的记忆里，有不少是暖色的温情画面：

小学时爸爸带着她提着小桶去河边捉小鱼小虾，或者在夏天的夜晚带着她去河边游泳；初中时经常骑着摩托车去校门口接她放学，虽然学校距家步行也就15分钟的距离；大学时敏脑部长了个肿瘤，爸爸四处筹钱带她去北京最好的医院做手术。住院期间为了省伙食费，爸爸买了一大堆的方便面和粉丝天天吃；

这种记忆里的爸爸，乐观，开朗，热情，懂得享受生活，愿意为家人吃苦操心。那些片段，是敏子记忆里最温暖的时光。

但是又充斥着太多太多黑色的极端画面：

和妈妈无休止的暴力争吵，动辄摔杯子砸桌子砸玻璃，完全不顾旁边敏和弟弟吓得大哭；有一段时间迷上赌博，经常一天就输的成千上万，输红了眼后四处借钱再去赌；面对敏子的苦苦哀求，蛮横的对敏子说“你吃我的喝我的就没资格跟我提要求，不想呆在这个家里就滚”；在敏子上大学那一年，因为赌博的事父女俩发生冲突，父亲当街把敏子的脸扇的肿如猪头……

这种记忆里的父亲，状如恶魔。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欠他的，不过一条命而已。为什么要让我出生在他的家庭，受如此的折磨。如果我的死亡可以带给他丝毫觉醒，让妈妈的生活有些许改善，让弟弟在成长过程中不用再经历我这般痛苦，是不是也算值得。”

年轻的敏子开始想很多很多，哪种死法不会那么痛苦，或者要不要跟父亲同归于尽，或者要不要用更公开更激烈一点的举动去反叛他，让他成为整个小镇的笑柄，甚至要不要通过法律手段让母亲与他离婚，即便离不了也一定要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终于没敢下手。因为不论哪一种做法，都会让敏子陷入另一种巨大的恐慌。她还不到二十岁，她并非与父亲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她要的，只不过是父亲的醒悟而已。有必要让自己花费那么大代价吗？

纠纠结结中，敏子上了大学。填报志愿时，她坚决反对了父母让她留在本省的要求，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一所距家千里之遥的南方高校。“趁着年轻，能走多远就一定要走多远。既然改变不了他，那就只能尽可能的远离他。我再也不想跟之前的生活有任何联系。”

可是，即便远离父亲，敏子悲哀的发现，她与父亲之间的联结也从未曾断绝。多年来跟父亲相处地点点滴滴，已经如烙印一般融入了敏子的生命。

敏子的性格尖锐锋利，说话办事总是一出手就试图致人于死地，丝毫不留情面。这是她在与父亲多年的对抗中所习得的惯用模式，如果她不能狠狠的击倒父亲，让他哑口无言，一定会反过来被父亲嘲笑、蔑视。她从未曾学得如何不卑不亢地与上级领导相处，冷漠的领导她选择懦弱地远离，向她示好的领导敏子又经常处理地没有分寸。她甚至没有太多亲密朋友，因为她对生活的看法总是充斥着太多的极端情绪，让人无法轻松舒适地接近，她自己又并不认为，有谁可以真正成为她生命中的救赎。

离开家的敏子走的并不太顺，工作、生活，一路上都磕磕绊绊。敏子约摸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时不时表情阴郁、做事风格极端的女孩，甚至敏子自己也不喜欢。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过的更舒服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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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还须系铃人。源头还是在于父亲。敏子意识到，如果不能与父亲和解，不能与自己早年的经历和解，她终其一生，都要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前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艘驶向未来的小船刚刚开始由自己掌舵。如果她想让自己余生过的幸福，她必须轻装上阵。

她开始努力的尝试去结交不同的朋友，通过深入交谈与了解，试图从不同的家庭模式中找到破解父亲行为的密码。是不是自己当时太幼稚太偏激了呢？如果很多人对父亲、对原生家庭都有着各种不堪的回忆，她的恨会不会少一些？

她看各种心理学的书籍，了解不同的流派理论。如今痛苦纠结的情绪，究竟是是完形心理学中所描述的“因为是未完成的梦想，所以才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还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原生家庭对每个人的影响其实是冰山下那庞大的部分。每个人都无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抑或是自我的放逐，因为根据罗杰斯的“人本主义理论”，人是可以自我建构的，换句话说，把一切不好的境遇都归结为先天的、原生家庭的理论，其实是一种逃避自我成长的做法。

她写下洋洋洒洒数十万字的回忆，关于她与父亲过往的点点滴滴。她心头的恨，她不被理解的痛苦，对父亲强行压制的愤怒，觉得自己从未被父亲爱过的委屈。写作过程的她，经常因为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而嚎啕大哭，以至于思绪紊乱无法继续进行。她无比的心疼记忆中那个倔强的、锋利的、激烈的、甚至想过不惜以死为代价来唤醒父亲的那个女孩。“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我发誓，不会让她再遭受一丝一毫这样的痛苦。“

她试图与父亲正面沟通，一点一点的询问父亲过往的生活细节。他是如何与母亲结婚，如何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年轻时他都去过哪些城市，经历过怎样的故事。现在已经五十岁的他还有着怎样的梦想，有没有想过如何度过自己的余生。对待孩子，他究竟有没有过爱，有没有过各种的期待。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有没有希望哪些片段可以重新来过。

敏子竭尽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寻找各种蛛丝马迹，以此尝试着解读当年父亲那些粗鲁的、残暴的行为。父亲不是生来就是父亲的，这也是一个他在不断吸收不断消化的身份。并且”父亲“只是他生命中诸多角色中的一个，他同时也是需要妻子敬仰的丈夫、需要狐朋狗友往来谈笑的小镇青年、需要完成他本身生命中诸多冒险刺激的独立个体。如果父亲的角色与其他的角色相冲突，他是有权利去选择权衡的。这是他生而为人的自由。

只是，父亲或许没有意识到的是，这只是一种相对的自由。因为，选择同样也是一种放弃。长夜漫漫，当他选择了成为朋友牌桌上那个热血青年时，他也选择了成为子女心中那个冷血父亲。在面对女儿的哀求时，当他选择了当街掌捆女儿，以维护别人眼里他不容侵犯的家长形象时，他也放弃了女儿心里对于这个父亲的最后的一点温情幻想。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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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子的故事告以段落。如今的敏子已经年近三十，结婚成家生子，按部就班、一步不落的完成该有的人生步骤。

“你与父亲和解了吗？”我试探着问她。

敏子摇摇头，“我并没有与他和解。只是通过寻找那些答案，我很清晰地认识到，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理解他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择做怎样的一个父亲。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就会认同他的选择。在我看来，他的方式是非理性的、粗暴的、不负责任的。尤其是我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我更加确定这一点。“

”那在这最近的十几年中，他没有任何的改进或者变化吗？“我不甘心的追问。

敏子苦笑，”或者有吧。因为岁月磨平了棱角，在我跟他的紧张关系里，大家都没有了当初的锋芒。只是，他到现在都不认为当初对待我的方式有什么错。他一直认为，是我性格太过于激烈，做事太不给他面子，他才会如此的对待我。你相信吗，前两天我给他打电话，说起了当年的一些事，他还在怪我，说不要再像当年一样不懂事了，口口声声告诉我应该长大了。”

敏子笑出了眼泪，”他从来都没想过，我是他的女儿啊，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跟他那么激烈的对抗，不是要毁灭他，只是希望当他在多种角色里权衡时，可以更多的承担起父亲的角色。他从来都没想过，我恨他，只是因为他不够爱我，并非其他。“

“我不会与他和解，因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当初对我的种种暴力行为，包括身体暴力以及言语暴力。但是我也不会再恨他。恨一个人不能如自己期望的那般爱自己？听起来是多么幼稚，就好像幼儿一直跟妈妈说'我要我要'一样。并不是所有的血缘关系都能天然的上升到理解、认同与欣赏层面。我尝试过，用各种办法努力过，前二十年是对抗，中间这十年是刚柔并济。现在我终于死心。有这样的父亲，是我的命。我必须接受它。”敏子很平静的说完了这段话。

”那对自己的孩子呢？有没有因为接受了父亲而有了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有啊。在试图了解父亲的过程中，我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亲子关系都是这种模式。只是我的运气太差，被选中了承担这种模式而已。孩子是无辜的，因为他们不能选择父母。但是作为父母，在选择是否要创造另一个生命时，就应该很负责任的想一想，我是否准备好了承担新的角色？我不会再像我的父亲那样，认为孩子只是一个玩意儿，用不着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对待。我给不了她最好的物质，但是一定会给她最多的爱与尊重。既然孩子因我而来，我就要对她负责到底。“

面前的敏子神色平和坚定，语言铿锵有力。我想，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现状吧，她终于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未来的生活是否一定会如她所想象般美好？不一定。亲子关系是一场延绵一生的考验。如同世间所有其他的复杂关系一样，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需要用心经营才能修成善果。只是，经历过在黑暗中厮杀搏斗的人，会更明白阳光下岁月静好的意义，行动会因此而更加坚定。

你是否还在与自己的原生家庭相爱相杀并因此而感觉到绝望？呵，千万不要放弃。既然这是一场绵延一生的考验，上帝总会给你留有转机。只是，只有你，才能拯救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