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再碰《文心》一书了。前些时候看了大半,因着又读新书,便放在一旁,差不多忘却了。今日有暇,大致翻看之前的笔记,又重温三五章节,续着前面的内容,继续写下一些体会来。
也读古书
古书要不要读?如今我们到很少关注这个问题。毕竟生活中用不到这些古文,更何况这些古代文章,一不能用到实处,二则读起来需要翻查字典相当费事,所以如今除却专业人士,其他读古书的人确实少见。书中的年代则不同如今,新旧思潮碰撞,古文影响虽日益消退,但仍旧占有一席之地。至于要不要继续研习古人文章,在当时仍旧有很大的争议。我们不深究时代的特色,仅仅就读古书的客观态度上来讨论。
你们以为那些古书已成为“骸骨”是无疑的了。不知道对待思想、学术不能凭主观的爱憎的,最重要在能用批判的方法,还它个本来面目。说明白点,就是要考究出思想、学术和时代、社会的关联;它因何发生,又因何衰落。这样得来的才是真实的知识,对于我们的思想、行为最有用处。在这样的研究态度之下,古书就和现代的论文、专著同样是有用的材料,而并不是什么“骸骨”。单说一部《礼记》,要研究古代民俗和儒家思想就少不了它。不过那是专门家、至少是大学生的工作;中学生是不负那种研究责任的。
专门研究古文的人自然要读古书,那么不是专门家的人就不用读了么?也并非如此。中华上下五千年,滚滚历史冲刷留下了多少精髓,我们真正接触的又有多少。如今学习文化知识,大多都是研究近百年间的自然科学,那么上千年的历史中难道没有如科学这般重要的文化知识么?定然不是,只是我们如今讲究实用,讲究发展,却忽视了很多,譬如精神,譬如心灵。古文似乎成为了研究历史的人的专属,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我对古书是尤其偏好的,只是向来买的很多,读的很少。因为读古书远比阅读现代的散文小说,论著思想要困难得多。既要考究时代,又要钻研文字,更要反复读,读出含义来。近些日子读《论语正义》,就觉得艰难,每天一小时也不过一两页的进度,而望及书本厚度则顿生绝望,但还是要读的。就拿最近读书,对学之一字的理解就深了不少。学虽是学习,可古人就学习阐发出来的道理广而深邃,其中荀子《劝学篇》读上七八遍,越读越有意思。总之,还是要读,古人花了几千年时间,留下这么多财富,总不能弃之不顾的。
谈习字
我想现在人写字,该有四项标准,就是迅速、准确、匀整和合式这四项。现在人生活繁忙,做不论什么事情,都要讲时间经济;写字必须迅速是当然的。准确呢,就是写下字来没有错误的意思。随笔写错了字,自己不能发觉,以致误事,固是实际上的损害;二写错在先,后经发觉,于是涂抹的涂抹,填注的填注,拿出去竟不像一件东西,也是形式上的缺点。所以必须把准确作为写字的标准,落笔要自始到底没有错误。要达到这两项标准,只有随时留意,随时练习,一定的方法差不多是没有的。再说匀整和合式。匀整和合式是现在人写字美观方面的最低标准,仿佛一条水平线,够不上这条水平线的,就拿不出去;因为拿出去会受人家鄙视,至少也要引起人家的不快。
匀整可以分两个方面来讲:一是每个字本身笔画的匀整,二是全幅的字通体款式的匀整。每个字的笔画虽不必长短均等,粗细一律,但也不可相差太远。笔画间的空隙要匀称,须使多笔画的字不嫌其局促,少笔画的字不嫌其宽松。通体的匀整,则不要看上一字和下一字怎样联络,前一行和后一行怎样照应。落笔的时候更随时相度上下左右,总要把每个字摆在最适当的地位。
我自己的字相当不好,正处于见不得人的地步。一直说练字,可始终下不了决心。一个原因就是定的目标太大,将事情看的太难。每次打算练字,都是什么欧阳询,颜真卿等等的碑帖拿来摹写,可多久能练到那种地步呢?自忖不能及也。如今这四个标准算是一个更明晰的要求,也不求成为什么书法大家,仅仅让自己的字见得了人,便是足够了。
写作的别处功夫——算术、绘画、英语
文字只是发表思想感情的工具,思想感情须从各方面收得,只偏重了文字,结果文字也就空而无实。
算学是锻炼思考力的学科,在做论说文的时候是很可应用的。就好比作文时可用的材料。有了中心思想,有了材料,不一定就能写得出文章。第一步先须把材料分别选择,寻出材料与材料的关系,使分成若干组,某组材料该怎样用,用在何时何地,非自己仔细布置不可。算学上的文字,虽说枯燥无味,但正确细密,实为别科书籍所不及,科学的文字应以此为模范才好。
李先生讲解图画的理法,用各种事物来比喻,把文章作解说的时候尤多。有一次,他讲绘画的背景,就借了文章来说明。他说,‘背景的功用,在乎借了周围的环境把事物衬托,使事物的情味表现得更明显。你们不是读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歌吗?这二句中,第一句就是下一句的背景,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情景之下与一个壮士长别,一种悲壮苍凉的情味就现出来了。小说之中,凭空写境的文字很多,对于其中人物的行动,常发生着有力的效果。《红楼梦》中于写黛玉的死时,不是兼写着潇湘馆的竹声与空中的雨声等等吗?’被他这么一说,我不但懂得绘画上背景的重要,连文章的鉴赏力也增加了许多了。他讲构图方法的时候,也用文章中结构来譬喻解释,兼说到主、宾,正干、旁枝等等的法则。最妙的是他说文章有远近法。有一日,他教授远近法,就了绘画作过种种说明以后,还恐我们不懂,再用文章来作例证。他先在黑板上速写一株柳树,柳枝垂下的地方画一个月亮,又题‘月上柳梢头’五个字。说道:‘远近法是因了远近而变更物体大小高低的法则。照常识讲,月比柳树要髙得多,可是柳树离人近的时候,可以比月亮高。这句词句,是合于远近法的。东坡有一句诗,叫作“接天莲叶无穷碧”,莲叶可以接天,如果不用远近法来解释,就不可通。此外如“水天相接”等类,也是应用着远近法的文句。这种文句在描写景物的文章中最多。描写景物的文章本身就是写生画,所不同的只是绘画用形象色彩写,文章用文字写而已。
一国的语言,自有一国语言的构造习惯,英文和国语的构造与习惯不同,读英文时,须仔细互相比较。翻成国语,要适合国语的构造和习惯才妥当。学习外国语的时候,能如此留心审查比较,对于本国语的理解也就有进步。借翻译来练习作文,时最切实的方法。
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写作家,而有小说家,散文家,诗人等等。就是因为文字是手段,内容才是王道。一个人想要通过写作成就事业,定然不能只盯着写作技法上,而是注重内涵的丰富。写作技法只是将知识、见解、幻想呈现出文字的途径,重要的还是能够有这样的知识、见解、幻想。所以一个人的内涵才是决定其写作能力的本质。
当然写作技法也是不可或缺的,毕竟要是像茶壶里煮饺子——有话说不出来那就很尴尬了。但写作技法也并非有什么专门的学科,也是要处处留心,从旁处求得经验,就如同算术、绘画、翻译等等。书中说的这些细节值得留心,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