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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吃淮南小点,大有市井之内皆武林之感。
异乡人在外地吃饭,多少会与家乡美食做比较。看到一家门面简朴的小店,我心想,打群架的时候总要挑最弱的,秦淮吃食总要从最有烟火气的小店见微知著嘛。
于是踱入店门,随意点了一份鸡汁小笼包。老板娘俨然一副扫地僧模样,一开始双目漠然,刚报完菜名就天神附身,双袖鼓风,面皮翻飞,现包现蒸,求的恰是又快又烫。
事毕,一笼热气反扣在桌上,眉毛一挑,嘴角一翘,“听你们口音像是从台湾来的呀?请指教。”
在南京吃饭,仿佛承担了两岸美食文化交流的时代使命感。
于是拱手,“台湾古早派,师承广东洗碗神教。”
江湖礼数略懂一点。
却没想到那么好吃。
在南京吃小笼包,就好像刚从新手村出来,第一招学的是通背拳,入了县城,碰到的每个对手都像郭靖。
一起手就是几记降龙十八掌。
我想,鼎泰丰如果要来南京开分店,压力一定蛮大的,堪比叶问里的情节。
“叶师傅,听说你想来南京开武馆?”
回到小笼包。鸡汁小笼包最大的特色就是不腻。普通小笼包裹猪油,往往略带些油腻,有些地方的吃法是加姜丝。
吃饭无非在乎一个“烫”字。红楼梦里火腿蒸鲜笋下筷子之前都要盖着蒸盖,等的就是入口一瞬间那股热意。一个“烫”字,激发的是读者的饥饿感。
听纯兮姐姐讲,红楼梦里形容白米饭用“碧莹莹”三字,听着就觉得高雅。江南面点腾着热气,面皮里透着肉汁若隐若现,用碧莹莹三字概括倒也不为过。
私以为吃小笼包有一个“最好的时间”。平常的吃法是要破先吸汤汁。我喜欢等。等一个完美的时间,等一个刚好的热度。
等待几乎可以看出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是能够心平气和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喜欢裹一层辣椒油。奶奶会做川味辣椒油,依古法往往将姜末与蒜打碎搅拌,橄榄油与辣椒酱打底,大火爆炒,逼出香味,冷却之,罐装时兑上花椒末与辣椒粉,是为大成。做完我自己往往馋得不行。
鲜香,清甜,多用香料,遵循古法......一方水土的吃食,往往能透露出一座城的性格。
其实南京值得写的所在太多太多。许多地方尤其带有仗剑天涯的侠意诗意:五台山是小玄子老爹当和尚的地方;相传玄武湖底有书库,又像是金庸笔下藏宝之处。南博里可以看到吴三桂密奏、金地彩色瓷法轮......
南京的一草一木都是带着历史记忆的,相对之下这些记忆,大都被保存得很好,也被一部分心怀诗意的现代人所坚守着。
2
我一向是反对个人崇拜的。但某些情况或有例外:听王小波、刘原或者陈昌面对面侃两三分钟,哪怕讲的是两学一做,我都会津津有味地听。
老克老师也在我个人崇拜的范畴里。他像民国穿越回来的青衫居士,不紧不慢地讲南大赛珍珠故居:
“过去她总坐在露台里的斜阳看书,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心神早已飘到千里以外的地方。”
赛珍珠的老师来自北平,扎一束油光可鉴的黑辫子,一口京片子教四书五经。忽然就在战火里消失了,连名字也遗散在乱世风尘,只知道姓孔。
听老克老师讲古今世事,是一种灵魂出窍的体验。老师大可以与VR厂商合作,推出南京城虚拟实境导游产品,融资五亿,流量变现。
又听说,明城墙每一片砖背后都有砌墙工人的名字、建成年份与直属官员。古时的反腐活动竟如此简单有力。
不管《大地》是不是诺奖小年的流行作品,那个时代动乱的背景总是会停留在赛珍珠的记忆里——她总是要回到镇江的,即使求之不得。
那里有正襟危坐的老师,有温和亲切的奶妈,即使最后被太平天国杀害,他们总是停留在这片土地的某个时间点。
人生又何尝不像翻墙的过程。每片砖都刻有自己的姓名,也总有人生来就是砖,迎接被风化溶蚀的命运,黯然消逝在历史长河。
最后,那些翻过高墙,被命运所眷顾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没有忘本。回首一路上踩踏攀登过的砖,他们习惯用余下的一生,去祭奠一群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