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某个瞬间,会像一根丝线穿过绣花绷子那样,闪过一个念头。
比如,下班回家,走到巷子里,谁家飘出花椒油的香味的时候;比如逛商场,看到橱窗里柜台上,那些精致素雅的衣服首饰的时候;比如,临近节庆,处处张灯结彩,满城欢腾的时候;比如,亲戚家有婚丧嫁娶,而我对应该的礼数茫然失措的时候。
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候,会突然想,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我是在没有妈妈的日子里,才终于明白妈妈对于一个人的全部意义。
真是令人心酸。
可是,能怎么办呢?除了把这心酸,连同心酸背后的憾惜、无奈和后悔,悄悄地藏得更深以外。
一个人,没有亲身经历,怎么能体会没有妈妈的孩子,跋涉在风雨泥泞的道路上,累得大口喘气时,希望能有人拉扯一把的渴望。也许她真的能拉你一把,告诉你怎么办。也许她也没有办法帮你,只能陪着你愁闷或流泪。但是,你本来就不是想要全知全能的护佑,你本来就知道谁也不能替谁生活,你要的,不过就是全心全意的陪伴。
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够体会,挡在生活前面的那个人,曾默默为你承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和痛苦血泪。而当初你对她的苛责和抱怨,多么幼稚而残忍。
20多年前,给妈妈的守灵的那几日,白天杂乱匆忙,恍恍惚惚,仿佛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一切都可以恢复。但暗而冷的夜里,旁边的人说着话,有些和妈妈有关系,有些没关系,我一直在听,却只听得到声音,听不懂意思,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重复着说,从此,我是个没妈的孩子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不能那么娇贵,哭喊徒然浪费气力,不如咬着牙,将力气用来扎根,让自己根深叶茂。
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妈妈还在。当时,我虽然抓着她的手哭喊:“妈妈,我活不了了。”但心里是安定的,踏实的,知道自己还有依恃。到了第二个孩子,就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生死,不管多痛都默默忍受,忍到医生护士都忍不住说,痛了你就喊几声。我感谢她们的体谅,却只能努力微笑。
就这样被迫着坚强,一门心思地往前走,打起精神去寻找自己的领地。执着地不去想某些人,不去说某些话,不去看某些伤疤。以为只要不想不说不看,就会渐渐忘记,就会风过无痕,就会慢慢结疤。但是最苦最难的时候,总是怯怯地,不由自主地,想喊一声,妈妈。仿佛那两个平平常常的字眼,可以带来力量、温暖和希望。原来,越要忘记的往往越是在意。
生离死别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失去母亲的孩子,照样可以活的摇曳多姿。为什么我的心,总是一块熨不平的丝绸,折痕纵横成皲裂的树皮,沉默着倾诉风霜?
后来,经过了无数的熬煎和挫折才知道,那是仁慈的命运,赐予我反省的机会。抱怨总是那么容易,而理解需要很久,久到我自己做了母亲,才一点一点靠近母亲的心。知道她只能给你她以为 的 最好,像刻舟求剑,既使知道水会流,船会走,环境会变,却没有超越时代的远见和能力,在刚刚好的时刻,给你刚刚好的那一柄剑。
母女一场,情缘一世。如今我是无处可去的那一个了。愿我年少的自负和轻狂,不曾伤了一颗母亲的心。
唉,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我就会教一生从教的母亲,将彼此的罅隙和矛盾,理解为一种进步的希望和动力。而现在呢,我只有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