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不想思考,不想说话,忧伤像南市区的飘带湖盘踞在心头,在暗夜里狂舞,剪不断,理还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将近二十年了,仍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粒飞舞的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带到空中,随意抛洒到了这片土地上。每逢年关,红土大山,羊肠小道故人般招唤着我不如归去。总会有一种“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的惆怅于心底潜滋暗长。
关于“故乡”这个词,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春日里的花红柳绿莺啼燕语;初夏枝头花褪残红尚小的青杏;秋天田野上层林尽染叠翠流金;严冬时节围炉取暖映雪读书。逝去的日子摇落的风,季节变换,花朵凋零。流年暗换岁月神偷,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
腊八一过,年的脚步近了,这个时节,该是乡亲们赶集置办年货的时候了。逢集日,魏店街上人多起来了,街道热闹起来了,买葱称蒜的,割肉买面的,当然还有凑热闹乱转的,吆喝声,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乡亲们之间热情的问好大声的寒暄,小伙子大姑娘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爱慕之情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传递,媒婆领着相亲的姑娘,伸长脖子对着远方的目标戳戳点点,口若悬河正说的起劲呢。浓郁的香味从远处传来,热气蒸腾处是卖油饼的大娘,你看她围着围裙红光满面,金黄的油饼正欢快的在油锅里扑腾,小孩子冻红的脸蛋像熟了的红富士,兜里揣着炮,手里捏着钱在人群中挤来窜去,从上街跑到下街,又从下街蹿到上街,仅有的几毛钱还是没有花出去。整个街道都弥漫着年的味道。
进入腊月,村子里猪叫的声音便此起彼伏,这个月生意最好的要数屠夫了。他们手提屠刀,面露凶光, 出入于各家各户。可怜那些养了一年的无辜的年猪,任凭怎样的垂死挣扎,还是躲不了一死的命运。在屠夫的手中,它们声嘶力竭的哀嚎,凄凉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无奈顷刻之间,他们便被大卸八块儿一命呜呼。那屠夫腰里绑着麻绳,脚上穿着雨鞋,嘴上叼着老旱烟,呼三喊四颐指气使,主人则手忙脚乱东奔西跑,一会儿端水,一会儿递盆。屠夫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砉然,莫不中音。真可谓“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不大一会儿,几百斤的年猪便尸首分离如土委地。屠夫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宰年猪的这一天,最高兴的就是能吃上炼了猪油的油渣子,我们叫他“猪伯乐”。妈妈会把炼完的大油一碗一碗倒到坛里,面露喜色地告诉我们,今年的猪比去年的肥,炼的油比去年的多了两碗。夜已深了,油终于炼完了,妈妈把朱伯乐盛在小盘里,四角放上几个小馒头,再把盘子放在火炉边上,招呼昏昏欲睡的我们快来吃。印象中猪伯乐的味道啊,那是童年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心心念念。它既有肉的油重味浓,又有果的香酥鲜脆,入口便香嚼之即碎。吃完了油渣子,将馒头掐成碎末倒进油盘子里,看弥漫在盘底的油一丝一缕渗透到松软的馒头里……现在,偶尔我也会学着妈妈当年的样子,把买来的大肉切成小块儿,放到锅里反复焙炒,把炒干的肉渣子盛出来当做猪伯乐吃。不知是肉没有香味还是我的心情变了,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我想我怀念的,大抵是当时那种生活的感受吧!
雪后初霁的麦场,是我们踢毽子,打沙包的好地方。几十个小伙伴聚在一起,大体上按照势均力敌的原则,我们把大家分为两方进行较量。因为我的灵活和不俗的踢毽子功夫,常常成为两方争夺的对象。比赛过程中,领先的一方居安思危毫不松懈,落后的一方全力以赴奋起直追。穿着棉袄棉裤和手工做成的大棉鞋,随着马尾巴的左晃右摆,毽子在空中有节奏的起起落落,脚上踢着毽子,嘴里念着数字,全然不顾“滋啦滋啦”已生生扯开的棉裤的裤裆。睡觉前,妈妈在灯下戴着顶针飞针走线的缝补我扯开的裤裆,嘴里念念叨叨责备着我,而我趴热炕在被窝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妈妈下了禁令,明天再也不让我去踢毽子,踢沙包。
曾经在讲读琦君的散文《泪珠与珍珠》时,讲到过这样的句子:杜甫有诗云,莫自使泪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总无情。人生必于忧患备尝之余,才能体会杜老“眼枯见骨”的哀痛。二十多岁时,对此的理解仅停留在表面,实在难以理解“眼枯见骨”的深味。近二十年漂泊在外,我已走的太远,可没有一条路是我想要的终点。“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方可理解杜老诗中的深重的悲凉。长期居住在高楼大厦,纵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邻居,见了面永远都是招牌式的冷漠与僵直,略微热情地打招呼也让他们充满了狐疑和戒备。我是农民的女儿,血管里流动着魏坡祖先的血液,中国农民的淳朴善良深深扎根在我的骨血中,我以此为荣,以此为豪!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归的日子,没有言语,不想向明天的渡口张望,忧伤像老家今天的大雪,浑然天地,裹挟我的思想。回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只言相思不说痛,许你岁月无恙,不诉离殇。
于 腊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