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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班了,祥林的办公室门前有轻松的脚步走过,楼梯那里传来欢声笑语,院子里告别声、车子引擎声都一浪浪浮到楼上来。
“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祥林轻轻重复着。
桌上电话响了,寂静里急促刺耳,他伸手拿起,是姐姐的声音:“祥林,你还是过来,替我捎一点新鲜小菜来,妈今天的胃口还不错。”
“嗯,好的。”祥林挂了电话,很快收拾好包,拿了头盔,关了屋内的电源,蹭蹭下楼了。
“刘站长,下班啦!”
他笑笑。
先骑车去菜市买菜,买了肉骨头,还买了一些藕和藕心菜,就朝姐姐那里去了,其实今天早晨才从那里离开的。
出了镇,是十月的乡野,碧云天,黄叶地,金黄的田野金黄的夕阳,风也是那样沁人心脾。祥林喜欢四季的田野,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工作,大半辈子都是和田野打交道,看着这里一茬茬地从绿色秧苗到金黄的稻子。
那些稻穗长长的,垂着头,在风里对着土地对着他在致意。
他觉得自己和土地、庄稼,深爱彼此,忠于彼此,懂得、珍惜。
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面罩下他苦笑,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姐姐家新做的三层小楼,白瓷砖大玻璃窗,水泥场外菊花开得生机勃勃。门前还晒着豆禾,姐姐正在收拾,听见他摩托车的声音,直起腰来。
“姐。”
“菜给我,你先陪妈说说话去。”
祥林点点头把车停好,摘了帽子和包放在一起,走进了母亲的屋子里。
姐姐也像他母亲一样了,他一天没来就打电话,常常叫捎那个菜捎这个零食给老娘,祥林知道这只是姐姐的借口。
母亲中风偏瘫,住姐姐家好几年了。此刻她半靠着床头,直直地看着窗户。
“妈!”
“祥林啊。”母亲口齿不太清楚,母亲嘴动动,祥林就知道母亲在叫他的名字。
祥林拿起母亲手边的毛巾替她擦了一下嘴角,那儿有点沫沫,母亲看着他,嘴还在蠕动。
“妈,凤儿打电话了说想你呢,开学一个多月了也慢慢习惯了,你放心,月英在那里陪着她。”
他看着母亲脸上挣扎着挤出笑容,一边深一边浅,然后,母亲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就有了歉疚。
祥林对母亲笑笑,内心里也涌出一股歉疚之情。
作为独子,理应奉养母亲,虽然他差不多天天来帮母亲擦洗、喂饭,没有在自己家里侍奉她,这是他的遗憾,也是母亲的遗憾。
母亲大概读懂了他的心思,抬起灵活点的那只手,抖抖索索地放在他手上,他握住。
室里光线渐渐暗下去,母亲靠着床头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世界就是一副静物画,粗糙的几笔涂抹不均,人物清楚又模糊,留白处是心酸。
“祥林,吃饭了。”
祥林把母亲的手放下,那手枯瘦,没有一点肉,只有青筋和骨节。
盛了饭淘了肉汤加上剁得细碎的菜,带了一条毛巾再次进入母亲的房间,打开灯,把碗放下,祥林帮母亲再坐直一些围好毛巾,自己拿凳子在旁边坐下端起碗:“妈,我们吃饭了。”
母亲轻轻点头,张开嘴,看着他,他笑着拿起勺子:“妈,慢一点,别噎着。”
他喂一勺,看着母亲慢慢咀嚼、吞咽,替她擦拭嘴边的汤汁。
吃完,他回到客厅,姐夫回来了,倒了几杯酒正等着他。
姐夫和姐姐祥英一样,都是古铜色的皮肤,身体壮实,能吃能做。
“姐夫回来了,这一趟差怎么样?”姐夫在外帮镇上厂子跑推销。
“还行。祥林,来,我们一起喝两杯。”
祥林在姐姐姐夫对面坐下来,端起杯子,姐姐就拦住了:“别喝空心酒!先吃一点。”
三个人慢慢吃慢慢喝着拉扯着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祥林身上去了。
姐姐说:“祥林,这凤儿也上大学了,月英还不着家,你们打算怎么办?”
祥林喝了一口酒,辛辣味从嘴里一直到心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滋味:“就这样过吧,她想怎样就怎样,总归是我错在先,我欠她的。”
姐姐把筷子放下了:“就是犯法了也就判几年,她要判你一生呢!”
姐夫叹口气:“不知道月英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己也陪着?算什么事情?想想多大的事情,怎么就过不去。”
祥林淡淡苦笑着。
姐姐愤愤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没有做浪子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姐夫把手挥了一下,姐姐就停住了,三个人的眼睛在彼此眼睛上溜了一圈,就把前尘往事过了一遍,当初错就错了,要不是爸妈拼命拦着,走就走了。
电视里浪子回头都是欢喜的结局,他们家也像一场戏,慢慢冷场,然后散场了。
“老头子走得早是福气。”老太太中风时最后一句清楚的话,那之后就住女儿家来了。
几个人把耳朵支了一会儿,声音大了,老太太那里似乎就有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屋里静了下来,外面也是寂静的,几个人呼吸都有点酒气,姐姐起身去看母亲。
姐夫看看祥林的脸:“上次月英回来,你们没有谈谈?没有打算和好?”
“没有,她那样骄傲都不怎么理我,这一辈子大概不会原谅我的。”
“我说,她不离,你在外找个人。”
祥林笑了:“没有那个想法了。”
“这么多年了还想着那个谁?”姐夫看祥林摇头:“那是怕影响不好吗?现在当领导的这事也普遍。”
“没有想那么多,这不是有老婆有孩子么。”
“哎,你说,人这一辈子,快活就那么几年,再过几年就不行了,别浪费了。”姐夫低声说,说完不禁笑了,声音就大了。
姐姐出来了,朝他们摇头,轻声说:“小点声,老娘要睡了。”
祥林的脸上有着红晕:“我去帮老娘洗洗就回去了。”
“喝酒了,别回去了,陪姐夫说说话。”
“就是,你明天也是要来帮妈妈洗头修脚的,省得两头跑。”
吊着的灯泡一圈黄色的光晕,几个小小的蚊虫在光晕里拍着翅膀,不停地往灯泡上撞。祥林闭眼轻轻摇头:“还行,酒不多。”
“你别让老娘等会儿睡不着。”
“回去不也是一个人吗?”
祥林笑笑:“好的,不走了,我打水帮老娘洗洗去。”
洗洗刷刷后祥林一个人去楼上房间坐下来,摊开一本书,泡杯茶、点一支烟,一个人的世界香气缭绕烟雾腾腾的。
夜晚很寂静,大多数都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很自由很宽广。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曾经的爱人,还有逝去的父亲,生病的母亲,在夜晚,他们都还是从前他喜欢的样子。
2
从前,他是他们的骄傲。
小时候,家里虽穷,祥林学习好是家里的骄傲,姐姐早早辍学,家人一心培养他。
祥林不负众望,考上了省里农学院,方圆几里他是第一个大学生,一下子成了名人。
毕业后分到镇上工作,既是小领导,又分管着农技站的工作,经常下到乡村指导农业技术。
那时候的祥林眉清目秀,就是现在也还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走镇上还有回头率的。
上班后勤奋努力,颇得领导好感和群众的好评。去老镇长的村里看稻瘟病,镇长亲自陪同,并拉他去家里吃饭:“便饭而已,平时家里就老太婆一人在家了,孩子们大了都飞了。”
镇长夫人白皙文雅,说话轻言细语,家里看着清爽有股书香气,祥林很喜欢这样的人家和氛围。
菜开始上桌了,家常菜也很精致,刚坐下,一位白衣红裙女子喊着“爸、妈!”就冲进来了,那裙子掀起小股旋风,裙摆撑开像一朵花,祥林赶紧站了起来。
看见祥林,那女子脸微微泛红,放慢了脚步抿嘴一笑对祥林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帽子就钻进了厨房。
镇长拉住祥林:“坐、坐,这是我小女儿月英,在厂里上班,今天妈妈烧了小菜就嗅着味道赶回来吃饭,狗鼻子一样。”
祥林不禁笑了。
月英端着菜放在桌上,嗔怪地瞧了镇长一眼,一转身又去了厨房里。
镇长开了一瓶酒:“来,喝一点,祥林人才啊,回家了打算安定下来吗?”
祥林笑笑:“父母老了,不想我走远了。”
“我们老家也挺好,对吧,山好水好人也好。”
祥林点点头。
“来,喝。”
“哎呀,阿姨还没有坐,忙了一上午,先敬阿姨一杯吧。”
“来,老太婆、月英,一起都来吃,陪陪我们镇里的大学生人才。”
祥林面红耳热,镇长夫人捧着汤、月英拿着小碗和勺子笑着一起来了。
“都家里小菜,随便吃吧。”夫人给他盛了一碗,放在他手边。
四个人各坐一方,正好他面对着月英,一瞥就看见她白色衣服里内衣的轮廓,他垂下了眼皮。
倒是镇长夫人笑眯眯地和他拉着家常,月英有时候吃吃地笑着。
那年金秋时节,祥林请假在家农忙的时候,副镇长说路过来玩,父亲和母亲洗了脚上的泥巴,也回家陪着坐了。
副镇长就看着他笑,笑得他有点不知所措,副镇长又笑着对祥林父母说:“我是来讨喜酒喝的!”
祥林愣住了。
父母亲笑得有点局促,祥林不禁也紧张起来。
“祥林是个人才,只怕看不上,有点高攀了,女孩子本人长相性格和家庭都不错的,就是学历上不匹配。”
父亲一字一句说得很慎重:“我们家就这个样子,还有拖累,就这个人在这儿,太好的人家我们也高攀不上,这是领导看得起我家祥林。”
“人呢,祥林是见过的,就是林月英。”副镇长看着祥林的脸。
“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一个人,我看你们挺般配的。”
那个白衣红裙女子,她的眉眼是什么样子,印象比较模糊。
“虽说是镇长的女儿,没有骄娇二气,祥林,你说怎么样?”
祥林不敢轻易做声。
父亲一听是镇长家的女儿,看了一眼祥林,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怕高攀了别人。孩子在外面做事看着体面,这个家实在拿不出手,您也看见了,外人不知道的。”
副镇长笑了:“老人家别顾虑许多,他们年轻人聪明勤快又有工作,很快小家庭日子就好过了。”
“我们老了,帮不了年轻人,恐怕还要拖累他们,祥林以后担子不轻。”
副镇长又笑:“祥林意见呢?”
“刚毕业工作也还没有上手,这个家也还不像样。”祥林看了一眼灰灰的墙壁,以前没有觉得,现在看看家里实在灰暗,也没有一件亮眼的大件家具。
那白衣红裙怎么能在这样的屋子里待得住。
他没有打算在这屋子里结婚的,他有他理想的二人世界,不在这里。
副镇长站起来,看看屋子,笑了:“你们多虑了,人家不嫌弃,我会跟他们说说,都再考虑一下吧。”
人往外走,祥林和父母都跟着出来送了直到影子都不见了。
三个人都叹了口气,回家了。桌上,他们家最精致的茶杯泡的茶,镇长都没有掀盖子。
父亲把茶杯掀开,一股香气和热气袅袅升起,父亲吸了一下鼻子,把杯子推到祥林面前:“他没有喝,你喝了吧,这是好茶叶呢,平时都不泡的。”
祥林摇摇头:“爸,你喜欢喝茶,你喝吧。”
母亲的目光在父子俩脸上来回移动,轻轻地问:“怎么办?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他们这样看得起你。”
父亲也皱了一下眉:“真不大好办呢。”
“其实,他们聪明人,我们这样一说人家也就明白了,我们不能高攀。”
“这事,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女孩子和人家自然是错不了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他们看得上也是你修来的福气了。”
看父母那样子自然是愿意的,母亲还打听了一下,说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是个好人家,看人家父母就知道错不了。
祥林有了隐隐的烦恼,怕遇见镇长他们,远远看见就觉得心里虚,答应不答应都是为难。
隔了几天,中午下班的时候正下暴雨,祥林就没有回家,吃了饭雨停了在镇上闲逛。
镇子边有一条河,从以前祥林上学的地方流过来,祥林在桥上站着,看河水浑浊翻腾,想起从前也有美好的理想,也曾壮志凌云。如今似乎又回到起点,不禁有些惆怅。
虽然也爱这片土地,总想趁年轻看看外面的风景。
“咦,这不是……”一个欢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祥林转过头,是林月英,虽然那天没好意思看她,今天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蓬松的短发和刘海都斜斜地朝一边梳着,眉眼含笑,瓜子脸微微泛红,红色上衣十分鲜艳。
因为人家做媒的事情,祥林有点不自在,微微笑着点点头:“你好。”
太阳出来了。
街面上一点点的水洼,折射着光芒像一只只眼睛,明亮清澈,祥林的脸也微微红了。
3
月英款款走近桥栏杆,也看着下面涛涛的河水:“真奇怪,不就下了一阵雨,河水竟然涨得这么快。”
“是上游山里来的,那里肯定下了大雨。”
“下下雨,天就渐渐凉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
“你说得好听。”月英嫣然一笑。
“书上看来的。你们家应该有很多书,你父亲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祥林很快看了她一眼就又转头去看河水。
水面上有树叶打着转,不由自主翻滚而去。
“父亲喜欢读书也喜欢读书人,我家就我没有好好读书。”林月英轻轻别过头。
“我姐姐就上了小学。”
“也是没有好好念吗?”
“家里条件不行,父母需要帮手,然后我又读书。”
“哦。”
祥林朝单位的方向看看,林月英轻声说:“要回去上班了?
“嗯,你们也要上班了吧。”
“嗯,再见。”
那之后,祥林经常看见林月英的身影,在上班路上、在镇上,活泼俏丽,比较亮眼。他看得出来,她身边有爱慕的人,她总是骄傲地微昂着头微笑着。
有点期待有点欢喜。
每次看见他,她都大大方方上前和他打招呼然后并行说话,她说她笑都比祥林自在,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又好像他们很默契一样。
祥林渐渐看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有着某种默契。
副镇长再次出现在祥林家里的时候,祥林的父母感动地说:“人家这样诚心诚意地,真真是我们家的福气,实在是高攀了。”
领导高兴地拍着祥林的背:“我就等你的喜酒了!哈哈。”
送走了领导,祥林站在堂屋里,看着灰暗的屋子有点晕晕乎乎的,要结婚?
母亲说:“她除了没有你那样的正式工作,样样不差,你还能找到怎样的人?”
高攀的亲事定下来了,父母这边,领导那边都认为不能再好了,祥林不能不点头。况且除了学历上,她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她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月英和妈妈第一次来祥林家里的时候,虽然穿着随意,祥林看看自己家,有蓬荜生辉的感觉。他的父母似乎有点手足无措,言语间有点对不住人家姑娘的意思。
事情就往结婚的方向走。
改造这个家是头等大事。在姐姐姐夫和众多亲友帮助下,他们在老屋旁做了三间新瓦房。
新房子白白的,空荡荡的,祥林在里面喊了一声:“我要结婚了。”新房子居然有回声,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愣。
要结婚了,怎么就要结婚了?
贴上大红喜字大红对联,挂上龙凤呈祥的大幅卷轴画,新床新铺盖,俗世暖暖的感觉。
结婚那天,月英带来了大红家具把房间填得满满当当的,她从头到脚的红色,拥挤的红色中有骄傲有羞涩,祥林看见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祥林的心也颤动了,从无到有的幸福,来得有点眩晕。
村里人说他们俩是令人艳羡的一对,祥林的才貌,月英的财貌,都年轻漂亮体面。
婚后月英紧跟着祥林,一起进出,一起上下班,家务有父母操持,很快,有了女儿凤儿。
孩子两岁多的时候,祥林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回校深造。
再回校园,学校既熟悉又生疏,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生涩的自己。
生涩的年纪有过甜蜜又生涩的回忆,想起往日,祥林摇摇头。
办了入学,祥林开始了新的历程。
学习总是让人感觉踏实,好像每一步都是稳稳的脚步,在家的感觉也是,但感觉少了响亮的回声。
研二的时候,祥林去郊外实验基地做田间实验,弓着腰正在授粉,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读研原来是做稻香老农!”
声音绵绵的,然后是低低的笑声。
祥林的心突地跳动了一下,手停住了,人没有动,耳朵却在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你以为呢?”
“唉,从来没有想过要下大田,以为只是在实验室里,错误的选择。”
……
是她,慧如。
祥林直起腰,她在另一边的实验田里,淡红色娇小的身影在一片生机勃勃的植物中更显娇小了。
那边人直起腰了,祥林低下了头,他以为今生已经和她再见了,彼此是彼此心底的那个人。
以前的她细眼弯眉,后脑勺揪个小辫,直直地戳着。除非实在热,她喜欢在肩上搭个外套,凉了就穿上。
她玩她自己外套的袖子,一只手在袖子里捏着,让袖子末端转着,自己十分投入地看着旋转的袖子,脸上微微笑着,那种神情他特别喜欢。
他喜欢了她两年,看着她和别人进出,他天天在教学楼前若无其事地转悠,然后随意地走进教室,坐她附近上自习。
后来祥林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表白了,买了花等在她必经的路旁。
他心里砰砰跳着看着她走过来,袖子在转着,眼睛却在东张西望,好像没有看见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见她的脸微微红的,伸手就抽走了他手上的玫瑰。
三朵,我爱你。
后来他们在一起,在一起才知道,她来自遥远的一个县城。
那时候,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觉得未来在自己的手里。
毕业的时候,她的父母把她带回去了,跟祥林说他家太偏太穷,他们不可能让慧如跟他走,从此他们天各一方,失去联系。
如今,他已经结婚,他们故地重逢。
心里有点欢喜有点痛,错过,已是百年身。
祥林的耳朵一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边的声音,她低低的笑声。
做完了手头的工作,祥林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校。
“咦。”她的声音。
祥林拿下帽子回头:“你也在这里。”
“是呀,我觉得背影和走路的样子像你。”
“我刚才听见了你的声音,像做梦一样。”像做梦一样好多年过去了。
她手上有个小毛巾就像当年的袖子一样绕着:“我们回来了,不过才几年功夫,真的像一场梦。”
几年,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4
晚上,祥林请她吃饭,谁也没有提当年的事情,谁也没有问现在的事情。
她的脸上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纯纯的笑,他的心里是淡淡的忧郁。
现在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两个人。
此后,他们常常碰面,在实验室实验田,偶尔一起吃饭,像当初做学生一样单纯、大方,她玩着衣袖他看着,探讨目前手头的课题和难题。
祥林的生日,慧如请他吃饭。
校园后的小饭店,两个人喝着酒,她喝着笑着流泪了。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祥林把餐巾纸推过去。
“好好的吗?祥林,我们都没有说过这几年怎么过的,可是我看着猜着不是很如意的样子。”
“还好吧。”祥林看着杯子里的酒,大红色,粼粼地透着光,他老家的房间里是拥挤的大红色,没有这样通透。
慧如说被父母拎回家后,连收到信件都是拆过的,工作是安排好的一潭死水,过了两年看她没有动静就催着相亲,父母相中了某人,大有催婚的架势了,她赶紧出来念书了。
“不知道怎么的,觉得那个人还不错,就是不想亲近。”
自己的她也不错,可是这心里总是缺了点热乎劲。
她说她不想回去了:“我不能想象一辈子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看着慧如有点感伤的样子,祥林心里也不是滋味。
祥林向她坦露了自己已婚有个女儿的事情,女儿漂亮大方,像妈妈,她说她早已猜到大概是这样。
“我觉得她长得挺像你的呀。”慧如看着照片说:“可爱、漂亮。”
祥林笑笑,并没有说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她还在他心底。
他看着她离去,没有像往日那样玩自己的衣服,只是拿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臂,回头说了声“再见。”
过年回家,慧如流泪的样子总是不经意掠过眼前,便有了点点心事。
月英说想以后去哥哥的城市居住,祥林只是笑笑:“到时候再说吧,我想再接着读博。”
月英张张嘴没有说话。
“月英,我想趁年轻一口气读下去,就几年的事情,以后可以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不用投靠谁。”
“和兄弟姐妹一起热闹,怎么叫投靠,你呀,怎么多心呢。”
祥林不理。
回校后,他开始投入实验基地里,这里大片的田野,是他的天地,他用汗水浇灌的是他的未来成果。
休息的时候,慧如来了,直直地站在他面前,他抬头看见她泪流满面,吓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祥林脸上不禁有了焦急关爱的神色,慧如顿住了看看他的脸,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
“到底什么事情,说啊。”
“没事了。”慧如轻轻说,转身离开。
祥林上前拉住了她:“快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就是一般朋友也可以倾诉一下的吧。”
“真的没什么了,刚才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顺利,有点伤心。”
她拿掉他的手,转身走了。
祥林一下子心里空了,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耐着性子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完,赶回了学校。
去她宿舍楼下,问了她不在,她宿舍里的同伴说家人来了,一起出去了。
祥林闷闷的不明所以,家人来了能有什么事情让她那样伤心?
她和自己一样并没有把过去放下,该劝她往前走。祥林叹着气。
不自觉又徘徊到她的楼下,夜晚的路灯眨着迷惘的眼,祥林转着,又往回走。
“祥林!”
祥林一转头,看见慧如快速走过来。
“慧如,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
“祥林,我爸爸妈妈来了。”
“哦,出什么事情?你那么伤心。”
“上次我说的那个人一家人也来了,他们不想等了,催着要结婚。”
“怎么这么突然。”
“他母亲病了,来这里看病顺便看我。”
“我记得你上次说那个人挺好的。”
“可是,我无法接受。逼急了,我对他们说我们俩现在在一起,我爸妈想看看你。”
“骗他们也不是事啊,你也该想想怎么往前走。”祥林想想骗几位老人,心中老大不忍。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让你打发他们走罢了,有人给他介绍了对象在那等着,我不过是个鸡肋罢了!”慧如一跺脚转身要进去。
“麻烦你糊弄一下我爸妈,哄走了就行。”然后蹬蹬地走了。
祥林低头走着,心里很乱,他明白她的心思,她大概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第二天他头昏脑胀。她父母看了他叹口气:“慧如为你把我们老朋友一家都得罪了。也不说了,你们都还上进,早点把事情办了我们也好放心。”
祥林除了客气一番,什么话也不敢说,眼睛也不敢在他们脸上停留,心里虚得厉害,自己凝视着自己心里的那个深渊,好像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滑向那里。
那年暑假,他们仍然在学校做实验,在实验田里忙碌,讨论难题验证猜想,来去成双。
她的柔情还在她眼里,他们的心还是那样近,像当初一样,他们挽起了手。
可是还有那几年的时光,大红的时光,不知道怎么跨过去,祥林一边迷醉一边迟疑。
研三的时候,祥林的毕业论文准备差不多了,一边备考博士,一边想着怎么告诉她和家里。
他叹口气,如果月英流泪,他能抗拒吗?
5
祥林想了很多话语和对策,回家面对女儿的小脸和月英的笑脸就没有了底气。
还有父母关切的目光,他沉默了。
虽然他没有言语承诺慧如,牵手就是承诺。他也没有答应月英一生一世,可是答应了结婚在月英那里就是一生一世。
凤儿开心地搂着他的脖子,亲着他的脸,又去拉妈妈,把三个脑袋紧紧贴在一起。
他心疼。
可是,他已经错过她一次,这次他真的想一起,他们在一起才会相得益彰,他们懂得彼此。
错过她,也心疼。
“祥林,你怎么了,这次回来一声不吭,哪里不舒服吗?”月英伸手去扳祥林的背。
“没有,想着毕业论文的事情。”祥林没有动。
那几天祥林吃睡不香,一个深夜,当月英借着月光伸头看见他还睁眼看着床顶的时候,祥林终于嗫嗫嚅嚅地说:“我喜欢一个人,我以前就喜欢她。”
月英愣住了,盯着他没有动。
“她也喜欢我。”
月英腾地爬起来,一言不发下了床,开了灯,披着衣服,翻箱倒柜抱出了一床被子,放到沙发上,关了灯,钻了进去。
祥林一直坐床上看着她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
灯熄了,祥林试着喊了一声:“月英。”
“你睡床上来吧。”
没有声音,祥林也不敢多说,孩子和父母都在那边房间,此刻在甜美的梦乡,从他回来,他们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祥林睁着眼睛度过了漫漫长夜,看着月亮沉下去,夜色在黎明前变得很浓,然后变淡,房间里东西渐渐有了点轮廓,也许是幻觉,也许是自己暗适应了?月英那边一直没有声音和动静,只有外面偶有野鸟飞过,凄厉地叫一声。
天快亮的时候,祥林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依旧清清爽爽,沙发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月英在外面跟孩子说话。
祥林起来了,家里人早吃过了早饭,母亲看他脸色不好:“你怎么睡这么久脸色还差?”看看月英,好像也是:“你们吵架了吗?”
月英不看他,对婆婆笑笑:“没有。”
“你们晚上也早点睡,孩子我们带着,你不放心吗?晚上很好啊,不哭不闹。”
“妈,放心。”
家里气氛开始怪怪的,月英不看他,不和他说话,除了和孩子,她话明显少了。
晚上关了门,她又去抱被子,祥林夺过来:“我对不起你,该我睡沙发。”
月英就钻床上去了。
宁愿她闹一场,骂他打他,她却不言不语。
过了两天,祥林的父母再也忍不住了,把祥林喊到他们房间里:“你怎么得罪月英了?”
祥林垂头不做声。
“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看看你俩那个脸,就像闹饥荒了一样难看,说呀。”
“爸、妈,我、我想离婚!”祥林咬牙闭上眼睛,轻轻说。
啪,清脆的掌声,祥林脸上火辣辣的,父亲浑身发抖:“孽子,跪下!”
母亲愣住了,缓了口气扶住了父亲:“哎哟,这可丢人了!这怎么得了,你对得起谁?”
祥林扑通跪在父母面前。
“你要是离婚,你给我滚!我没有这样的儿子!”父亲闭着眼睛脸色发青喘着粗气,一刹那,父亲突然老了。
母亲把父亲扶到床边,让他坐下了,父亲哼哼唧唧地用手捶着床:“你说,我们怎么养出这样不成器的?”
“哎哟,老头子,别生气。祥林,人不能没有良心,你不能做陈世美,就是公主,也不一定有月英好啊,当初那样的家也没有嫌弃我们。”
祥林跪在那里,泪如雨下。
父亲气哼哼地捶着自己:“气死我了。”
母亲走过去用手狠狠地在祥林头上戳了一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等我们死了,他想怎样就怎样。”
祥林没有出声,只觉得心如死灰。
父亲哼哼着摸着在床上躺下了,母亲走过去帮他脱鞋脱衣服掖被子:“真是要命呢!”
坐在父亲旁边,母亲开始掉眼泪:“还念什么书,把心思都念花了,我们管不到你,你也不要认我们了。”
门响了,是凤儿的声音:“爸爸,我要爸爸。”
“还不快点起来!”
祥林站起来,擦擦眼泪,掸掸灰尘,去开了门,女儿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爸爸抱,妈妈洗衣去了。”
家里静悄悄的,母亲悄悄地把女儿祥英喊来了。
姐姐坐祥林对面,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祥林,爸爸这一关过不去的,你要是真的闹起来离了,只怕要了爸爸的命。”
“你再想想,月英那几个哥哥和父母,也不是好惹的,就是一般人家,也不忍心,孩子那么小。”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看月英的。”他有点懊悔有点绝望。
月英却没有再和他说话,祥林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学校。
昏昏沉沉地过了很久,想一想,应该给慧如一个交代,他们没有未来。他在慧如楼下等到了她:“慧如,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我们的未来。”
慧如的脸像笑又像哭:“我没有期待我们有什么未来,你一直没有说,我就知道。我只想陪你几年就行了。”
祥林摇摇头:“不,你有你的未来。我不能给你,就不能在一起,对不起。”
祥林朝她弯弯腰,满怀愧疚看了一眼她的脸,转身走了。
之后,他常常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忙碌,暗地里打听她的研究进展和日常,托好朋友帮她。
还好,她慢慢熬过去了。
做完了论文答辩,祥林放弃了深造回到了家乡,去临近一个重点发展的大镇上。
祥林办好了入职回家,父母亲很高兴,月英牵着孩子走开了。
“慢慢来,慢慢捂得热的,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可是,月英拒绝和他对视再也没有给他笑脸,在人前偶尔说几句家长里短,关起门来成了冷冰冰的陌生人,再也没有肌肤之亲。
她可能是为了女儿才没有走,渐渐地祥林心如止水。
久了父母就觉察了月英的冷淡,问祥林,祥林说没有关系,慢慢来,甚至月英的妈妈也当他们面问过,月英说没有什么。
祥林就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挣的钱全放家里了,把老房子换成了楼房。
月英上班,帮着家里料理家务,精力大多放在女儿身上,对公公婆婆也比以前淡些。
孩子上学了,祥林给她买了电动车方便接送,后来祥林父亲病了,她也帮着家里料理,但是,态度始终没有变。
6
祥林看着月英对家人的照顾,很是感动,他向她表示好感和感谢的时候,月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祥林觉得自己和她已经是在两个世界,她在鄙视他。她有理由鄙视自己,只是,她的青春在流逝,他渐渐感觉内疚。
母亲暗地里问,姐姐私下里说,月英都不为所动,外人面前,他们维持着彼此的面子,是正常的两口子。
祥林的父亲看着祥林,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咽了气。祥林心怀歉疚,祥林知道父亲的遗憾是没有孙子,虽然不是谁的错,总归按当时的情形可以再生一个的,还有就是他和月英没有和好,是他的错。
对于这个家和家人,祥林心怀歉疚。有时候心情差的时候,他觉得他谁都对不起,是失败的人。
上有老,下有小,责任还是自己的,他又给月英按月买了相关保险。
孩子上中学了,月英去陪读,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祥林去把一切安排妥当,两个人像一对默契的夫妻,然后各自生活在各自的小天地里。
孩子放假回家几天让奶奶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然后又回去上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
家里常常是老太太一个人,祥林就每天赶着回家,看见母亲常常在家黯然神伤,心里十分难过。
那个冬天,母亲说头疼,祥林说去找医生来看看,母亲说:“也许睡一下就好了,哎呦疼,老头子走得早是福气。”
走着,脚步就歪了,人就倒了,祥林赶紧打了急救电话,住了很久,命救回来了,瘫了。
月英来看过,也服侍了几天。对于母亲后期康复问题,祥林一筹莫展。
姐姐和姐夫来了,问老太太愿不愿意去他们那里,老太太扫了一眼祥林,轻轻点了头,后来只要有空,祥林就赶去亲自侍奉母亲。
日子就这样走了很多年,如今女儿都上大学了,他和她已经年过不惑。
茶已经凉了,烟已经都是灰烬了,夜已经很深了,祥林觉得心里突突几下子,胸口被压的感觉,人怔住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躺在床上,看着几个小虫子还在拼命地往灯泡上扑着,自己也曾勇敢地扑了一下,受伤的不仅是自己,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希望她放下,过她的日子去。
他叹了一口气,熄灭了灯。
周六,秋天院落阳光明净透彻,祥林给妈妈擦洗,给她洗头剪发,修剪指甲,妈妈的眼睛浑浊,眼泪却是清亮的。
一切做好,他把妈妈抱到了床上,床上的一切也是新换的,干净清爽。
他轻轻地对妈妈说:“我晚上回家去回头再来啊,家里也得隔三差五地收拾一下。”
母亲颤巍巍地伸出手,他接住,母亲的手在他手掌动了两下,抓住了他的手指,嘴也动了几下。
“妈,你也想回家啊?平时家里没有人照顾你,都在外面。”
当然,月英可以回来,他没有资格要求她。
他看着妈妈的面容,突然有点悲戚的感觉:“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回家陪着你。”
母亲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深一浅的笑纹来。
12
姐姐在门外等着他:“你们要是过不到一块就离了,找个人一起好好过,你姐夫说得对,都大半辈子过去了,孩子也大了,也该享受一下。”
“姐,我说过,都依她,她说怎样就怎样。”
“那,回头我再跟她谈谈,这样子有什么意义,现在人不比以前,离婚也不觉得丢人了。”
“我无所谓,就是怕老娘心里不如意。”
“你知道就好,她在我这里,总归心里不安稳一样,她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
祥林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点憋闷:“我打电话问吧,问她可愿意回来。”
吃了晚饭祥林把母亲安顿好,跟姐姐姐夫道了别,就骑车回家了。
祥林的家也是两层小楼,堂屋正中是父亲的大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注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家,似乎有责备之意,祥林的心隐隐作痛。
爸爸妈妈的卧室在楼下,如今也是空荡荡的。
楼上有个会客厅,然后有间客房,凤儿的房间,他们的房间。
大大的双人床,大得他们碰不到彼此,揭了床罩,躺下了。
周末,祥林一个人又把家打扫了一遍,灰尘拭去,老式写字台的玻璃板下还压着他和月英抱着孩子的照片,月英的笑,幸福又遥远。
自己也有这样畅意的笑吗?有过吧,和她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恍若隔世的感觉。
终究,都辜负了。
他找出小册子,拨通了她的电话,没人。她一定陪女儿去了吧。
夜里,祥林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喝了一点水,汗如雨下,肚子似乎也不舒服,到厕所坐下,只觉心疼难忍,伸手想扶墙起来,又无力垂下了。
他忍着痛抬头看着外面的暗黑之夜,什么都没有。脸上汗泪交流,难受,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心疼,他想起了她们,她们现在是什么模样?很模糊。
早年她微笑着看着手里旋转的衣袖,她蓬松的短发白衣红裙,祥林脸上有了点微笑,心更疼了。
他想打电话,也许她愿意回来。
祥林痛苦的脸上费力地绽开了笑,垂下了头。
周一祥林没有去姐姐家,姐姐打了几处的电话,没有人,周二再打电话,单位的人也不知道,邻居说,祥林的车在院子里。
姐姐心慌意乱,和老公飞奔回家。
祥林垂头坐在马桶上,姐姐顿时心疼的晕了过去:“祥林!”
祥林猝死了,脸上是迷一样的痛苦和微笑,坊间有流言说他快乐似神仙时候死的,姐姐哭得撕心裂肺,心疼弟弟苦死的,一辈子就起了回那个念头而已。
月英和女儿一起回来的,祥林已经静静地躺在了床板上,脸上盖着黄纸,月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彻骨的寒气,顿时崩溃。然后,祥林的照片也挂在了堂屋里,注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家,眼里有着歉疚。
月英看着他,眼里也是歉疚。
月英去到姐姐家,要接回婆婆,姐姐摇头:“祥林一直说要你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他对不起你,拖累了你半辈子了,现在你解脱了,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孩子也大了。”
“姐姐,我没有想过去过自己的日子,我就是你家的人,一辈子。”
“你恨他吗?”
“恨过,恨死他了,没有想过要走。”
“你们俩怎么都骄傲!都傻!”看着月英满脸的歉疚,就如祥林当初,姐姐又哭了:“你不能那样!你不能也那样傻!”
老太太在床上半躺着,闭着眼睛,流着泪。
“她知道,祥林隔一天不来她就望着,这几天她没有问,就是流泪。”
月英把手伸到老太太手边,碰碰她,老太太抖抖索索抓住,嘴一撇,哭了。
月英哭着抱住老太太:“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