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007发起的父亲节“一起给父亲写信”的提议,我想我依旧不会去回忆父亲。
(一)
刻意的不去回忆父亲,因为一想起父亲,一下子印入脑海的总是父亲去世时的情景。最后日子里,父亲瘦的脱了相,我的记忆中那段日子里父亲的话很少,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们说话他也很少答复。那个时候我以为做完手术的父亲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依旧照计划返校,没有留下来陪父亲。大概是家里人以为父亲大限已近,所以打了电话叫我回家。
进家门只看了一眼,我便嚎啕大哭,我可怜的父亲像个生病的小孩子一样躺在床上。我不确定他还认不认识我,甚至不记得他有没有看我,我只是哭,哭到停不下来。父亲的妹妹,我的大姑只能把我暂时带到她们家,等我平静下来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睁开眼睛,我们只能通过呼吸声来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终于在某一天的中午,我没有等来父亲的回光返照,只听到有人说父亲没了,便急匆匆的抱着父亲上了回乡的车。回乡的路上是我一直抱着父亲,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停止了呼吸,或者说他早已经停止了呼吸,但我分明感到他身上还有温度,车走了一路,我的眼泪流了一路。我抱着他,没有再叫父亲,也没有和他说话。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肉,只剩下干巴巴的骨架,脸也消瘦到不成形,一路上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直到车停在了老家的门前,我不知道是谁把父亲从我身边抱走,然后放在了老屋里。直到下葬,我没有再看他的脸,来帮忙的人很多,我却分明感到只有我一个人站着。
我忘记了自己多少次在放着父亲遗体的屋前哭着被人拉走,我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后来返校,我摘掉了袖子上别着的写着“孝”字的小牌,若无其事的走进校门,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只记得当时我一直在想:老天爷,我愿意折我自己的寿命来换取爸爸的生命,可这一切怎么可能。
所以不再去想父亲,甚至不再提起。整整十年,我刻意不再提起父亲。我不知道我梦里有没有梦到过他,但我不想去想,甚至清明节到父亲的坟前,我都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想。记得我结婚前曾想独自去父亲的坟前和他说说话,但终究没有勇气,我想我依旧不能接受那一堆黄土里埋着我的父亲。
(二)
父亲家中有兄妹六人,他排行老二。爷爷早逝,奶奶带着正在长身体的姑姑叔叔远走他乡,村里只留下大伯和父亲,但这并没有让他们兄弟姐妹的感情疏远。若干年后,奶奶带着自己的孩子还乡,还未享福便突然撒手人寰,只剩下父亲兄弟姐妹六人,却相亲相爱。父亲生病期间,她的两个妹妹出钱出力,尽力挽救。父亲去世后,他的兄弟姐妹对母亲和我们兄妹更是百般照顾。
父亲是一名小学数学教师,在我的记忆当中父亲是一位好老师。他的教学方法新颖,管理方式独特,在教学中总能别出心裁,学生们对他很是尊敬。这么多年过去,我偶尔会碰到父亲当年的学生,无论何时提起,他们都对父亲记忆深刻。父亲的三个孩子当中,只有我的大哥当过他的学生,直到现在大哥都对父亲的管理和教学方法赞不绝口。我的母亲,一个不懂得教学的人,至今都会奇怪父亲上课气氛轻松,课后不强迫学生学习,为什么考试成绩常常能拿第一?
父亲能做老师,完全是靠自己争取的。那个时候,爷爷家里孩子多,每天只会想如何哄饱肚皮,其他的根本无暇顾及。父亲每天偷偷去附近学校的窗户外面旁听,终于在某一天出现了一位“伯乐”,他欣赏父亲,并给了父亲一次考试的机会,父亲抓住机会,考取成功,成了一位教师,吃上了“公家饭”。
教师,很清贫的一份职业,所以父亲一生并未给自己的家庭带来大富大贵。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几次说到:这辈子跟着你父亲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去北京给他做手术。但父亲从未亏待过他的孩子,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为了给我们更好的受教育环境,父亲举家迁到了城里。父亲从未在他的三个孩子身上吝啬过,以至于我们兄妹三人直到现在都对金钱概念模糊。
(三)
时间是一剂良药。
十年后的现在我终于可以提起父亲,也可以告诉别人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我仍旧不能释然,不能坦然的接受父亲去世这件事情。父亲刚去世时我总在想,我和小弟都还未长大,父亲如何能离开我们;工作后,我又总是想父亲还未享福怎么能离开人世;等我结婚生子了,我又在想父亲还未见到我的孩子,他怎么舍得离开。
每次想到父亲生病后的事情,我总在想,早知生命不可救,何必让父亲遭受手术的痛苦,他的身上有好几道手术后的刀疤,一道一道看着让人心疼。可是生命那么的珍贵贵,如若不救,那我,还有那么多的亲人又岂会心安。
父亲去世前没有和我说任何话,现在想想,也许父亲自己也不会相信他会那么快离开。直到现在每每想到父亲我依旧泪流满面,我知道自己接受的知识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魂灵,但我仍期盼在另一个世界父亲可以没有疾病,没有痛苦,过得舒适、安心!
我曾是父亲最爱的女儿,他为我和邻居打过架,为我和亲人翻过脸,但他离开的那么决然,连一句嘱咐的话都未留给我。父亲给我的爱那么近,感觉近在咫尺;却又那么远,分明远在天边。
写完文章的一瞬间,有些释然。总有些事情让我们无可奈何,但我们又终究不能赖着不走,也许接受是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