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成
一
已近古来稀的奶奶总在焦虑于现今已经四十多岁的叔叔。
叔叔现下有一个女儿，离婚后已经单身至现在，也因此，奶奶总认为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常常愧疚于此，所以一有合适人家便急忙去打听，但结果每每都不令人满意，不是嫌弃有孩子，就是人家想招婿。
如此，时间匆匆走过了一个个春秋。
二
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是我不认识的，但因小伙伴的寻找便出去了，待我回到家里，客人已经走了，下午和奶奶坐在门口乘凉，邻居的爷爷调侃的说：“你叔叔要给你娶一个婶婶了”，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回想起白天的客人便深信了。
这次便是结婚的一个前奏——订婚。
我总问奶奶:“婶婶是一个怎样的人”，奶奶却不告诉我，卖着关子说：“等到结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秋后，令人激动的一天终究到来了。二十七岁的叔叔也迎来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晚上爷爷和父亲忙于布置家里、奶奶和母亲收拾着家里的角角落落，生怕有一处脏污。
喜庆的日子，我也是坐不住的，急切的跑前跑后，仿佛要告诉全世界我的叔叔结婚了。用母亲的话说好像是我结婚似的。说实话，我并不知道结婚是做什么。
第二天的早上，我起的很早，不，应该是所有人都起的很早。在家里简单的吃过早饭，奶奶对叔叔叮嘱了几句，我们便上路了。我也跟着去了，因为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捉鸡。
家乡结婚有一个习俗，结婚时男方去接新娘时需要让一个男孩带一只红色的公鸡以示喜庆和对新婚夫妇未来美好的祝福。一路上，有很多拦车抢糖的人。
在鼓声、锣声以及鞭炮声里我们到了。婶婶家的门口有许多人，基本都是看热闹的，我们穿过大门和院子走到了家里，喜庆的日子，家里一切都是用红色装扮的。看着别人都拥在婶婶的房间里，我便也向进挤，人很多，我看不见婶婶的脸，便只能作罢。
叔叔按照礼仪需要和婶婶跪在灵堂前对祖先进行拜别，之后才能回家。
在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后，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晚上，奶奶煮了饺子，需要新婚夫妇食用，这也算是礼仪中的一项。
静静的我清晰的打量了婶婶，婶婶很高，眼睛不是很大，却是很精致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每当母亲问她话，她也只是羞涩的笑笑喝口水。
三
婚后，奶奶怕婶婶嫌弃，便另起炉灶，谁知婶婶是不会做饭的，后来奶奶手把手的教，却怎么也教不会。
直到半年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便是婶婶住院了，病因是羊癫疯。婶婶有时会身体抽搐，却从未想过是如此严重的病症，医院的解决方法是药物治疗。
后来奶奶细心照顾，直到婶婶可以自主。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婶婶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后来才听奶奶说起，堂妹出生时只有三四斤重，差点就不能活下来。
在之后的养育中，奶奶也从未让堂妹食用人奶，而是一直食用奶粉，她怕婶婶的病传染给堂妹，所以一出生一直是奶奶照顾着，日夜不离。
一天中午婶婶想抱抱堂妹，结果婶婶的病犯了，一霎间奶奶接过了堂妹，因此奶奶再也不敢轻易让婶婶过手了。婶婶也因此频繁犯病，有一次她跌入了后院的木材堆里，被树枝划破了胳膊和后背，奶奶急忙上药擦拭。
在此的第二天婶婶回了娘家，第五天叔叔去接时被他的岳母大骂一通，理由是奶奶打了婶婶，因为婶婶身上的伤。叔叔问起来，是婶婶说的。叔叔一下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奶奶没有办法就又另起炉灶，不再照管婶婶，只是一心一意的抚养堂妹。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一切安静的生活又被打破了。婶婶的病情加重，再也无法控制，经过一番治疗，家里的钱再也无法支撑医院的消耗。出院后，婶婶直接回了娘家。
自此，一家人都很惆怅，不知如何是好。奶奶抱怨着“怎么会这样，当初结婚前打听的时候，她村里人只说她有病，但不重，她的奶奶也是如此说的，谁知老人也说谎啊”。
叔叔只是待在房间不说一句话，因为我知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这样的生活和人生，我想他没有经验，确切的是，人生一次，谁都没有经验，不得不说的是，人生不光是努力奋斗就可以的，也是需要有运气的。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叔叔坎坷的一生开始了，至今如此，平淡的生活总会有许多突如其来的令他不知所措的事物。
四
很现实的，人都是靠钱活着，这也是叔叔对我说的。当然不排除信仰和理想，但对如今的叔叔来说，目前的困境才是关键，给婶婶治病几乎花尽家里所有的钱，堂妹也需要奶粉来喂养，从未间断，如此，叔叔打算外出打工以补家用。即将是中秋节，叔叔赶在了中秋节前把婶婶接了回来，不然总是待在娘家也不是个事。中秋节晚上，我拿着一盒月饼给奶奶送去，顺便给了婶婶一个，她看起来情况很好，但事实告诉了我，这只是表面，自此，奶奶照顾着一家子——婶婶、堂妹、爷爷。
一天下午，我和母亲正在门口打扫卫生，婶婶牵着堂妹来了，很清晰的把母亲唤了声“嫂子”，母亲也很亲切的同她聊天，时不时的便笑了，完全看不出是有重病的人儿。不曾想，这次便是我见婶婶的最后一次了，起码是至今为止。
事情从此后的第三天说起，那天的阳光很好，但依旧透露着深秋的阴冷，我放学归来，婶婶已经走了。没过多久，叔叔也被他的岳父唤了回来，目的是办离婚手续。此行，叔叔很果断也很匆忙，直接办完离婚手续便走了，一刻也未待。关于堂妹的抚养权，对方没有争取，这也顺了奶奶的意。
这长达四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五
之后两年间，叔叔未曾回来过。时间就像这样安静的走过每一个日夜，每一个春秋。
堂妹一天天长大，吃穿用度是必不可少的，上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以来，叔叔也只是过年期间才会回来。抚养的担子依旧落在年迈的爷爷和奶奶身上。上学的接送，生活费照料，感冒的急切，一刻也不曾停歇。
就这样安稳的生活，奶奶也在一天天中老去，心里面一直放不下叔叔，一直留意着他的婚事，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此事便一直拖延着。
后来，机会接二连三的来了。
第一次，某次过年，叔叔带回来了一位四川女人，她有些胖，但一点也显示不出她的笨拙，反而手很灵巧，用毛线给家人都勾了一双拖鞋，人也很和善。家人便对此寄予希望，认为此事能成。但命运多舛，事与愿违，她要二十万元才肯同意，家里拿不出来，此事就如此干脆的了结了。
第二次，是别人介绍的，奶奶急匆匆的把远在外地的叔叔叫了回来，因为这次的很合适，女方家庭还好，女人也是离过婚的，孩子被判给了男方，家里有奶奶、父亲和弟弟。这样看起来也可以说是很好的缘分，正待家里人都高兴的时候，波折也不急不缓的来了。
因女人的弟弟喜欢一位同村的女孩，私下已经有了身孕，但女人的父亲嫌弃其家中贫寒，悄悄地逼迫女孩打胎，女人的弟弟知道后，跳了一口旱井，结果坏了脑子成为了精神病，一瞬间，家里没了支撑，所以女人的父亲要求我的叔叔可以倒插门并且不能带堂妹。
这点很让叔叔生气，拒绝的非常果断，毕竟家里还有爷爷和奶奶，还有自己的女儿。失去母亲的爱护，童年已然是不完整，叔叔又怎能如此。那女人与其父亲争吵了一番，但也于事无补，结果也可想而知了，叔叔一气之下走了，此事也就此作罢。
第三次，奶奶再联系叔叔时，叔叔已无心于此，就回绝奶奶今生就这样啊，只要好好教养孩子也一样的，奶奶急了，拿着手机便骂，最后叔叔请了十天的假期回来了。对方是我们村下面的一户人家，家里的老人有病，身体极其不好，女人也很刁蛮无理。
在会见时说什么不赡养老人，叔叔很沉默，一句话也没说，一杯水喝完起身就要走，奶奶拉住了叔叔，附耳悄悄的说：“不养我们没关系，只要她照看孩子就好了，能给你做一碗热饭，烧一壶热水，不至于将来你受冷挨饿”，叔叔没听，独自走了。奶奶在家沉默了一天，一直认为是自己和爷爷拖累了叔叔，最后叔叔解释说：“她家情况不好，两个老人都病重，家里有没有什么人，将来会很麻烦，我们撑不起”，如此奶奶也没再说什么。
此后接着的第四个，第五个都仿佛是叔叔命运里必经的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就像上天的嘲笑一般，只为告诉叔叔你的人生就是这样，不必挣扎。
至今，奶奶还在不停歇的寻找，哪里有合适的，不敢有过多的条件和要求。生怕找寻不到，以此成为村里腌臜婆闲来无事时坐在一起时谈论的笑柄。奶奶生性善良，不在乎什么，但最爱面子，可这件事至今让她难堪，贫苦的一生让她活的很实在，只要吃饱穿暖，不死不伤就好，这仿佛是那个时代通有的思想。
六
前年暑假，堂妹的外公突然病逝，她的外婆来接她，奶奶没说什么。事后爷爷接回堂妹。
奶奶问：“你见到你母亲了吗？”
堂妹答：“见到了。”
奶奶又问：“她和你都说什么了？”
堂妹说：“没说什么。”
回来得知，婶婶病情加重，也早已经改嫁并且有了一个男孩，对方是一个精神病，不幸的是孩子也是一个精神病，其丈夫家里只有一个婆婆。有次婶婶犯病咬了过路的人，伤势很严重，她的婆婆给人家又是赔钱又是治疗，路人才肯罢休。在那之后，婶婶一旦犯病，她的婆婆就会把她送回她的娘家，不予理会，直到正常。
其实我是理解她的婆婆的，一个年迈的人照顾着一家三口重病，面对这样的家庭，她已经很坚强了。
这些话奶奶给叔叔说的时候，叔叔表情很平淡，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也对，现在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我坚信叔叔不免的有些感慨，但又能怎样。
叔叔喜欢在有太阳并且暖和的天气下坐在门口，静静的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每次都好像是在冥想着什么，或是感慨过往，或是思考当下，又或是惆怅未来。我总能从他的身上看到生活的艰难和不易，哭也无用愁也无用的心情。
如今我和叔叔坐在一起时，他总会笑，因为我会和他讲我遇到的许多滑稽的事，他也不再显得忧愁，但时间的痕迹还是清楚的从他的脸上走过，岁月给他留下了不可忘记的创伤，人生的平淡很是惊奇，叔叔在面对所有的事情时都从不惊慌，因为太多的人生经验都会告诫他如何。
现今的叔叔拥有一生最宝贵的东西——女儿，他有了希望，他有了让她去努力奋斗的意义，如此，生活便显得充实，人生也多了一份难能可贵。
对于堂妹的学习，自己不懂便会前来寻我，让我指导，有时我不愿意时，叔叔也是非常有对策的，他会知道我缺什么便允诺我什么，以此诱惑我，说实话，我并不是稀罕叔叔可以承诺我什么东西，只是想让叔叔可以多多笑一笑。也因此，家里多了许多令人哭笑不得笑话。
每每想起叔叔，我都会对生活充满许多期待，也常会在静静的夜里望着星星。我坚信我和叔叔并且同许多走在路上的人一样，让我们不忘的是最初的心，让我们坚定的是明日的太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