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江地区民间流传这样一首歌谣:大队长搂,小队长偷,社员都
缝大挎兜。意思是人人都贪,力所能及往自己衣兜里划拉。曾经发生城里
厕所的大粪被偷走,有人别出心裁地写上领袖语录警示人:要斗私批修。
据说真管用,大粪被偷现象基本上杜绝。
如今贪的形式随着时代变化,已不是大队长搂,小队长偷级别的小打小闹,省部级贪官比比皆是,缝挎兜也太小农,仅举喝酒一首民谣——公仆不怕饮酒难,万杯千盅只等闲,习水洋河腾细浪,孔府佳酿走泥丸,酒鬼下肚肚里暖,特曲壮胆胆不寒,更喜茅台五粮液,诸君饮后尽开颜——为例,可见贪官一斑。写了这段废话目的为我们故事交代一些社会背景,使之三江中级法院副院长权云珠与苟厶升这段对话自然而然:
“老大,柳编社那块地,三江外贸地产公司愿出五十万,条件是不超
过四百万拍卖给他们。”苟厶升说,他经常介绍“活儿”给领导。
“天益拍卖有限公司留多少?”权云珠询问拍卖环节的提成,剩下多少才决定接不接这个“活儿”。
“百分之二十。”
“哼,我们只剩下四十万,你觉得有意思?”
苟厶升习惯看主子脸色行事,顺着说不会戗着来,说:“是没多大意思
(油水),不咋肥。”
“四百万拍下那块地,三江外贸地产剩下至少三百万,只给五十万,
打发叫花子呀!”权云珠相当不满意,“算啦,正常进行吧。”
正常进行相当一种暗语苟厶升听得懂,按照正常法律程序走,拍卖交
由三江天益拍卖有限公司,法院执行局不参与不干涉,当然这样就没有一
点油水可得。苟厶升当然不死心,就是四十万老大也要分他一杯羹,奖赏
三万五万,如果多呢自然奖赏就多,他说:“我想再跟三江外贸地产方面谈
谈,最后要个口簧(口风)。”
“这块地有些麻烦,行就行,不要勉强。你没见柳编厂长那天……”
“他给您下跪。”
“不只下跪,架势要跟那块地共存亡。厶升,风声(反腐)渐紧,你
处处小心啊。”
“我明白,老大。”
三江外贸地产公司一纸诉状将临河街道柳编社告到法庭,要求偿借款
还本息钱相加四百一十二万零九元。胜诉,法院扣押了柳编社的一块土地,
该社成立七十年代,名叫东方红柳编社,属于街道办集体企业,地处郊区
又临清河,厂区面积很大,柳编每年需要存放大批原料,考虑到放火单独
在厂房外占块地修了露天仓库储存柳条。到了九十年代,柳编制品国际市
场滞销,三百多人的柳编厂停产,人员工资,正常开销需要钱,三江外贸
局垫付,靠借款度日两年后断炊,外贸改制转企,成立了三江外贸地产公
司,原来的陈欠转到该公司,他们开始向柳编厂催讨欠款。停产的柳编厂
只留守厂长带几个人看着大门,靠临街的厂房出租收几个小钱开工资。三
江外贸地产公司将柳编厂告上法庭,要求以地抵款。
“您是权局长吧?”一个瘸腿男人出现权云珠面前,他自我介绍道,“我姓邱……案子判了,返还三江外贸地产公司借款,你们扣押了我们厂的露天仓库那块地,是要拍卖吧?”
“对。”
“请问权局长,那块地要卖多少钱?”
权云珠心里反感被告这样发问,隐藏起来不满,原则话道:“卖多少钱
是拍卖公司根据市场……价格不是我们定,法院只管按法律执行。”
“三江外贸地产公司想用那块地抵欠款不行,仓库占地4855平方米,
周边的地块卖到1780元一平方米,我们那块地至少,唔,我算过,八百六
十多万。”邱厂长突然跪在法院执行局长面前,“青天大老爷求你啦,保护
我们小老百姓吧!”
“你这是……起来。”
“局长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起来,我们秉公执法……”权云珠一番解劝,腿瘸的邱厂长扶着板
台站起来,几近哭腔道,“我们厂待业和退休的三百多人,全指这块地吃饭
养老呢。”……
拍卖扣押被告财产已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按照以前的路数、
潜规则遇到些障碍,苟厶升分析柳编厂的情况有些特殊,邱厂长一瘸一拐
捍卫柳编厂的利益,所有被告都维护,他的保护有些豁出一切的味道。遇
到这样死心眼的人,得可考虑放弃谋利,他一度不想沾这个案子的边儿,
三江外贸地产公司的杨经理找他,问:“苟主任,怎么样我俩说的事儿。”
“唔,什么事儿?”苟厶升打糊涂语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故
意让对方看出他根本不在乎这件小事,他是做大事的人,法院判决执行的
上千万上亿的都有,区区几百万的案子。
“知道苟主任日理万机,比潘基文忙。”杨经理的舌头可同百灵鸟媲美,
他说,“我们那个小事您关注关注。”
“你以前找我啥事没给你办?有事说。”
“柳编厂那块地的事儿。”
“怎么?不是判下来了吗。”
“判是判下来了,地你们扣押着。”
苟厶升想好怎样玩杨经理,你斯舌头再舌巧如簧,也是装入笼子里,
让你怎么叫你怎么叫,表示出不搭拢你才着急,以后的事情才好谈你能让
步,他继续迷瞪:“怎么啦?”
“拍卖是关键。”
“喔,你说过。”
“苟主任,活动费四十万你是不是认为少了?”
“你说呢?猪肉多少钱一斤啦?”
“是,是,我知道。”杨经理急忙说,“这不是来找你商量嘛。”
商量含意可以增加数额,苟厶升心里高兴,欲擒故纵,说:“柳编厂的
事儿太麻烦,那个邱厂长……”
“老尿泥!”杨经理说,三江方言老尿泥是比喻软弱、不正经的老年人,
在此指难摆弄难缠的意思,他跟瘸厂长打过交,讨债讨来一肚子气才将他
们厂告上法庭,“他们去找你们?”
“哪里是找我,找权局。”
“干什么?”
“威胁。”
威胁?杨经理迷惑,瘸腿吧唧的还敢威胁法官?他说:“疯了咋地?我量他不敢。”
“你不信?”
杨经理笑笑。
“我说的威胁都轻喽,简直是恐吓。”苟厶升没说邱厂长给执行局长下
跪求情这一节,倒是说了骇人一幕,“他扭下一条假腿放到权局的桌子上。”
“啊!干什么?”
“扣押那块地要是卖贱喽,他把那只好腿也扭下来给法院。”苟厶升说,“你见过那阵势?”
“没有。”
那天邱厂长不只给中院副院长兼执行局长的权云珠下跪,最后还做了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扭下自己那条假腿,咣当一声撂在权云珠面前。以前邱厂长也这样做过,是去柳编厂的上级主管部门临河街道给厂子老职工要低保。医院为他安装假肢目的方便他的生活用来走路,他运用到了极致成为一种道具,一些部门真怕他这一手。担心他在哪一天中央、省里领导来三江视察,他当首长面扭下假腿,诉说集体职工遭遇下岗的种种不幸,影响市领导的前途。
“这爹谁惹得起?”苟厶升说。
“纯粹惯的。”杨经理没说谁惯的,老话是张三(狼)不吃死孩子活人
惯的,瘸腿邱厂长谁惯的?“不理他!”
“说得轻巧,你不理行,法院不理行吗?”苟厶升说,“你没见法院门
前经常有人打着巨大横幅上告,扭下一条腿,尽管是假腿,足以引起同情和公愤,人民法官为人民。”
杨经理一时语塞。
“当然,法律的尊严任何人不可侵犯,判决了就要执行。”苟厶升朝回
拉话,不能把杨经理吓跑,说,“我是说柳编厂的案子执行起来难度太大,
得冒一定的风险,人力物力精力都要成倍地投入。”
“我们补偿。”聪明的杨经理,急忙表态道。
“你拿法官当成鬼,有钱就能推磨啊?”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案子执行说不定要费多少操事,我们企业愿给些报酬。”杨经理需要说出增加数目,“在原来基础上追加十万。”三江外贸地产公司总共出五十万,“怎么样,苟主任?”
数目显然没达到索取者的心理价位,苟厶升不满意婉转发泄,说:“你
把我们执行局当成什么,买卖店铺?”
“您别生气,我绝不敢。”
“杨经理你比我会算账,柳编厂那块地不止值四百万吧?同周边地价
比较,恐怕要值八百多万,你的便宜是不是捡得太大啦。”
精明的商人满身是钱眼儿不是灵犀,利益得失不用点就通就明白,苟
厶升的弦外之音,占了这样大的便宜才出这么点钱,不够数不解渴,他说:
“我们出六十万。”
“你是牙膏啊!”苟厶升讥笑道。
此刻苟厶升不是法官,是一头饥饿的狮子。杨经理心疼钱,想想以小
换大也合适,说:“苟主任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直说吧,我们出多少费用
合适?”
“嗯,最低这个数。”苟厶升伸出一根指头。
狮子的大口杨经理多少有些畏惧,退缩损失更大。他狠了狠心,说:“一百万,行。”
苟厶升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得手更不能喜形于色,他反倒这样说:“你
考虑好,这事可以不这样做。”
杨经理心想别扯,不这样做我们公司就要再拿出四百万才清回原来旧账,用一百万换回来原来陈欠的四百万,还能多得三百万合适,非常划算!
他说:“还请苟主任费心啦,事儿挺难办的。”
“唔,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他们商定一番如何交这笔款,巧妙不留任何痕迹苟厶升轻车熟路,以
前不是没办过这样的事情。杨经理完全同意交款方式,说:“苟主任就照你
说的办。”
“嗯,你们最近再交上一份执行申请。”
“哎!”杨经理记得已经交了三份,看起来这次有效果啦,“内容新增
加什么?”
“不用,我看过你们前几份执行申请。”苟厶升觉得没必要再议论此事,
岔开话题,问,“你们打算用柳编厂这块地做什么?”
“开发商品房。”
“噢,位置不错,临河。”苟厶升说,“住宅面水大吉,旺财旺运,房
子一定好卖。”
杨经理恭维道:“苟主任还精通居宅风水,研究过‘易学风水’吧?”
“略知一二。”苟厶升捋杆卖弄,随手翻翻《周易》,要说懂谈不上,
不过他现买现卖的本事有,记忆也好,在一窍不通的人面前俨然是风水大
师,他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
吉凶生大业”。
“等等,”杨经理掏出一个本子,说,“您再说一遍。”
“干吗?”
“我记下来。”杨经理虔诚的样子。
“只言片语记几句没什么用,呵呵,”苟厶升笑,说,“风水无处不在,
家庭风水、公司风水、办公风水、楼盘风水、婚姻风水……你要想懂,得
学一辈子。”
杨经理没有学一辈子的决心和毅力,被苟厶升一顿风水玄虚迷瞪,见
难而退了收起本子打了退堂鼓,说:“这么高难我可学不会。”
“人有多少精力,偌大三江外贸地产公司……”苟厶升说那样一大摊
子够你忙活的,哪来的精力研究易学风水,“搞建筑离不开风水学问,你们
公司可以聘请名风水师。”
“哪里找到合适人选呦。”
“将来我给你们推荐一个。”
“好啊,说定了苟主任。”杨经理说。
两个人话题越扯越远,像走到一条路终点的人,他们都疲惫、没了兴
趣,于是就散——分手。
杨经理身影刚消失,一百万的兴趣亢奋了他。计算一下,大头给老大
他的腰包顿然鼓起来,肉肥汤也肥,自己得到的赏钱肯定不少。他研究过人和人“铁”关系,什么东西才能使之牢不可破,友情、亲情、道义、情怀……都不及金钱,实践证明不停地为老大敛财,关系永远铁下去。
一百万还是一只结在树梢的苹果,苟厶升正做最后摘到它的努力,已经爬到树的半腰,够到它还有些距离,必须借助一只手臂,指定一家拍卖有限公司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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