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喜欢的人,总是迟迟无法动笔,不知道怎么才能写出自己的真心,又害怕自己的才华不够而失了她的灵气。最近都在看萧红的书,两个月了,所有的书,基本看过两遍,一直计划要写点什么,却也一直拖到现在。
第一次读萧红的书,还是因着纤薇对她的甚赞,但那时的我还活在所有人的宠溺里,哪懂的什么世态的炎凉、贫穷的苦痛、生命的哀伤。不过好奇,拿来随便翻翻,只觉得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罢了。
年龄渐长,仍没经历过什么大的、爆炸性的、冲击性的、戏剧性的人生悲剧,却是在一天天的岁月里尝尽人世里那一点一点的凉薄、孤独、淡漠与哀伤。
去年《黄金时代》上映的时候,我还在忙着考研,但还是上映的第一天就跑去看。这之前,从来没想象过萧红会是汤唯的样子,她演完了,于我,却觉得很有信服力,性情里有一样的东西共鸣。
萧红的书,有很强的自传性,看完她的书,也就了解了她的大半个人生。
童年的她,是个很鬼精灵的样子,父亲虽然很凶,祖父却给了她无尽的爱,她是活泼的、无邪的、调皮的、天真的小女孩。《呼兰河传》大部分都是以这样一个小女孩的眼睛来看的,大概只有这样子的她,才能发现那埋在灰尘里的日常生活的趣味(从杂货房里一件件的翻倒宝贝),能制造出让人哭笑不得的欢乐(给祖父头上戴上红艳艳的玫瑰花),能感知节日风俗里的热闹繁华(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赶庙会)。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总是向往着远方,祖母死的时候,小小的呼兰河突然涌入了很多的人、新鲜的事,她开始明白,除了呼兰河,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就已经不住的向往,不住的期待,心思早已被牵走了。这样的女子,那长大了,也是不会安分的。先是因为读书的事跟家里闹,后来跟着男朋友私奔,被甩了又跟被她甩的未婚夫同居怀了身孕,未婚夫一去无踪后跟文艺青年萧军坠入爱河,怀了萧军的孩子时又嫁给了端木。脆弱、敏感、有灵气,善良、真挚、倔脾气,可以为爱情走天涯、却无法安于家室,她真是开了女文青的先河。难怪她总会被骂的很惨,别说大男子主义的中国男人看不惯她,那恪守妇道的正经人家的女人就更不耻于她这作死的态度。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要以自己眼中的世界观、价值观来绑架她。她是不聪明、甚至蠢得要死;她是就这样胡折腾了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有;她是没能恪守妇道、没能忠于唯一的男人;甚至,她的这一切苦难,都是她自找的。可是,那又怎样,起码她勇敢的去尝试了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对于未来世界的美好想象,她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选择了自己所爱的男人,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写作方式,她掌握着自己的人生,那人生或许很艰辛,或许很不幸,可那是她作为一个人,有尊严的选择和决定。
也真是因为这些独特的体验,她写的东西吧,再怎么繁华热闹,再怎么天真活泼,后面也总是藏着深深的悲凉。《呼兰河传》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眼里看到的世界,但她后面却藏着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这女子体会过太多的世间冷暖,知道欢愉背后那深深的寒凉。热闹后的寂静更是寒凉的彻骨。
她写出了作为女人,无法逃避的悲痛。这情感和伤痛,是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就拿生育这事讲,谁不是告诉女孩子这是她们神圣的天职、怀孕是多么的幸福、母爱是如何的伟大、有孩子是如何的美满。可在萧红笔下却是如此赤裸、凄惨、疼痛的刑法,那大着肚子被丈夫浇了一盆凉水的孕妇,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个孩子一般怕着她的男人。小金枝来到人间一个月,就被她爹爹摔死,埋在了乱坟岗子。芹在冰凉的炕上疼的死去活来,滚成个泥人,野兽般疯狂的尖叫,只想撕破自己的肚子。母亲,也不全是温柔圣母的化身,她们甚至很残暴,被男人损害后反过来把气撒在孩子身上、生活的无力感来袭的时候,她们拿比自己更弱小的孩子来出气。金枝的母亲吐痰,并不把它吐到地上,她愿意把痰吐到女儿的身上。
她还写到生死,便如《呼兰河传》里乡村轮回的生死观。在这东北大地上,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的默默办理。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悲哀了,哭一场,哭完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他们以古老的定律生,然后死,无所谓抱负、无所谓理想,活着就是为了吃饭穿衣。或许愚昧,可谁又能说它就一定错了呢?
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我家是荒凉的。就以这样的四个句子开头,写出了凄凉生活之下浸满眼泪的心。
她笔下的人物,并不完满,粗略几笔,画得出精魂。她的重点不在于写人,而在于一种诗意的营造:悲伤的气氛、孤凉的曲调、落寞的心情、穷苦的生活,然后才是这生活里,一代又一代,生生死死的人,他们或愚昧、或凶残、或可怜、或可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