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的冬季,父亲将我送上开往江南外婆居住小镇的列车时,当新奇的眼神透过车窗热气凝成的冰凌花,望着父亲站在寒冬冰冷的站那一刻,随着寒风凛冽的车鸣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孤独,在我幼小心灵深处扎下了根。直到列车开出很远,我幼年熟悉的城市,那弯曲回肠的胡同,那青黄兰绿的琉璃瓦建筑,那晨曦正浓时才能聆听到的飞鸽声,这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 这时的我才感觉像大人那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
儿时的梦境,是伴随在外婆的关心呵护下成长的。
在远房亲戚的引领下,走得我筋疲力尽时,亲戚突然说了声:“看到那座桥了吗?过桥就是你外婆家了!”随着声音望去,首先影入眼帘的是一座灰白色的石桥。整个桥身呈拱型,是用无数块巨石砌成,远远望去像一座突出的小山。我们踏过石桥十米开外,就是外婆家的堂屋了。
我第一次见到外婆时,她老人家头上戴了顶藏青绒帽子,穿一身蓝卡其布长夹衣,两鬓拖下雪白的头丝,脸色灰白,眼眶微红,因为脚小,走起路来有点颤颤波波的样子。她右手戳着一根拐棍,左手一把将我拽进怀里,从她喉咙里发出颤巍巍的声音:“我的外孙,飞飞,好宝贝……”
我的头被外婆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当我挣扎地抬起头,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外婆时,也就是和外婆对视的那一刻起,年幼的我,明白了一个真实的道理,就是今后要长时期在外婆的照料下生活了,将离开生养自己的父母,离开那熟悉的都市,离开那群熟悉的小伙伴。
从那以后,我开始与外婆一起厮守日月。
起初,外婆很少让我出门,每天给我讲古时的故事,什么“岳飞精忠报国”、“悬梁刺骨”、“孔荣让梨”等等。虽然外婆生活非常俭朴,但还是常常给我烧好吃的,生怕年幼的我想家。可是外婆的良苦用心仍不能让我忘却原有的一切。
那时,我渐渐养成了独自遐想的习惯,经常背着外婆走到门前那座小桥上,坐在桥身的台阶上,仰望着春去秋来、南来北往的大雁;遥望着烟雨蒙蒙中河巷交流的水道及乌篷船;联想到妈妈教我唱过的那些儿歌:“南飞的大雁,捎个信儿带北方”、“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就这样呆呆地幻想着童年的梦境。
从那时起,这座孤独的小桥,常常伴随着我的成长,伴随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外婆确实非常疼爱我这个外孙,关心庇护的方式一点也不缺乏母亲般的温情。一年后,我熟悉了江南小镇的生活习俗,理解到外婆的体贴和关爱。但是,上学的年龄到了,我与外婆白昼一起相守的日子便被拉开了。每天放学回来都要踏过外婆门前的那座小桥,每每越过小桥时我都会冲着外婆的堂屋呼喊着:“外婆,我回来了!”随后听到外婆那熟悉的回应声:“飞飞回家了!”
外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的功课也是一天比一天难,可门前那座小桥在我的视野里确越来越小。从小就自认为懂事的我,放学后一但跨过那座小桥,总要帮助外婆做点家务。
小学、中学、大学,我在外婆的视线中越飞越远,我跨跃那座小桥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外婆的生活已不能自理。我曾多次写信催促父母,来江南接她老人家回北方,只是外婆非常固执,宁死都不愿离开这块故土,父母只好委托一个远房的亲戚照料外婆的生活。
离开外婆到省会报到的那天,我知道这一走,不知还能否再见到外婆。整整一天我守在外婆的床前,看着她那白发沧桑的面颊,想着与外婆共同厮守的日日月月。凄楚的外婆,无奈的我,一老一少,辛酸了十一个年头,外婆总算培养我上了大学,但我不知用什么方式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但我知道在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最让我牵挂的人只有外婆了。
临行前,我站在外婆门前的小桥上,看着熟悉的桥身,熟悉的河道,回头再望一眼那片熟悉的白墙灰瓦屋脊。我知道,这一别离,我已无暇顾及,只是徒有的牵挂。冰凉的泪水潸潸而下,童年的温馨再向何处追寻,年岁的渐增,更深的歉疚感潮水般一浪一浪击痛着我。
大学毕业那年外婆去世了。我从省城赶回小镇,刚踏过那座小石桥,嘴里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叫着:“外婆我回来了!”……没有任何回音!没料想,外婆在我到家前已经咽气了。后来,听亲戚们讲,外婆去世前嘴里总是断断续续唠叨着我的小名,直到断气眼睛都没有合闭。
为了怀念外婆,大学毕业分配我毅然抉择地留在了省城,没有回到父母的身旁。十多年过去了,外婆那慈祥善良的面孔始终无法从脑海里磨灭。随着岁月的流失更加剧了我对外婆的思念,思恋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思恋外婆门前的那座小桥。
每年秋天降临时,金黄色的粉儿洒满了这座城市的角落,蔚蓝色的天空中,有一行排成人字型大雁向着南方的天际飞行,时而从空中抛下几串悦耳的鸣叫。这景情又触动了我童年的梦,让我想起了临别前外婆那凄楚无奈的脸,不知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听到外孙为您的祈祷。
外婆!…… 外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