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的大唐以开放著称,加之丝绸之路上的商业活动频繁,所以有大量的“胡人”定居在大唐的国土上,同时也流传下来很多有趣的故事。
《集异记·李勉》有一则故事:
司徒李勉,开元初年,作浚仪县尉。期满,他坐船行汴水之上,要去广陵。走到睢阳,忽然遇上一位有病的波斯老胡人。老胡人来到船前说:"我是个异乡人,如今病得很危险,想回江都,想借光搭您的船可以吗?"李勉可怜他,就让他上了船。他还给老胡人粥吃。老胡人十分感激,就说:"我本是王公贵族之后,做买卖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家里有三个儿子,估计一定会出来找我的。"不几天,船只停在泗水,老胡人的病情更重,就避别人对李勉说:"我们国内丢了传国的宝珠,征求能把宝珠找回来的人,即封公相禄位。我贪图高位,离乡出来寻找宝珠。最近已经找到,如果把珠子带回去,立即就富贵了。这颗宝珠价值百万。我怕揣着宝珠行经他乡不安全,就剖开身上的肉把宝珠藏在里面。不幸得了病。现在要死了。感激您的恩义,就把珠子送给你吧!"说完,他抽刀剖开大腿,珠出人亡。李勉就给他置办了装裹,葬他于淮水之滨。秘密地把宝珠放在胡人口中离开。
李勉到达扬州之后,就住在目旗亭。偶然间遇到了许多胡人住到一处。旁边有一个年轻胡人,模样很像死去的那个胡人。李勉就询访那小伙,果然与死胡人说的差不多。细一打听,他居然是已故胡人的儿子。李勉将埋葬那胡人的地点告诉年轻胡人,年轻胡人号泣一顿之后,掘开坟墓取遗骨而去。
《原化记》也有一篇鬻饼胡的故事:
有一个举人住在京城里,邻居中有一个卖饼的胡人。胡人无妻。数年以后,胡人忽然病了。举人常去看他,并送些热水、草药给他。但是他一直没好。临死的时候他告诉举人说:“我在本国的时候很有钱,因为战乱就逃到这里来。本来和一个同乡约定一起来的,同乡到现在没到,所以我只能等在这里,不能到别处去。遇到您这样体恤我,我没有什么报答您,左胳膊皮下有颗珠子,珍惜了多年,如今死去也就用不着了,就送给您吧。我死后请把我埋葬。您得此珠,也没啥用,此地人也再没有识货的,一旦听说有胡人到此,您就拿着珠子去问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举人同意了。胡人死了之后,举人剖开他的左胳膊,果然取出一颗珍珠。珍珠大如弹丸,不怎么光泽。举人把胡人埋葬之后,把珠子拿出去卖,根本没人问。
三年之后,忽听新近有胡人到来,举人就前去卖珠。那胡人见到珠子大吃一惊说:“您是怎么得到这宝珠的?这不是此处所能有的,是从哪弄来的?”举人于是将实情相告。胡人流泪说道:“那个人是我的同乡啊!我们本来约定同来寻这宝物,但是我在海上遇上大风,流转好几个国家,所以延误了五六年。到此之后刚要追寻,不料他已故去。”于是胡人提出了买珠的要求。举人见珠子不太名贵,只要了五十万。胡人依价付钱。举人问他此珠有何用。胡人说:“汉人能做一种法术,把珠子拿到海上去,用一石油煎它,煎二斗油之后,它就变成一把曲刀。拿着这把曲刀下海身上不湿,龙神害怕,可以获取珠宝。
从以上两则故事中展现了唐人对胡人的博爱,类似的故事还有不少,但我要聊的是其中一个有趣的现象:为什么在唐人眼中胡人都像蚌一样体内藏着宝珠?
唐朝时,胡人主要是以胡商的身份来大唐贩运丝绸,虽然大唐在商品交易中实行开放式的货币政策,很多境外货币也可以在境内流通,但由于陆路(丝绸之路)运输十分艰难,不可能携带大量的金属货币。所以,胡商自然会选择同时贩运番邦的土特产到大唐,并以珠宝、香料、药材和马匹等便于运输且价值又较高的商品为主。因此,在唐人眼中那街市上的胡商自然就如同满身宝珠的蚌一般绽放着(老板,手表侬要伐?)。
不过,尽管这些珠宝比较贵重,胡人会贴身携带,但也不至于定要藏在皮肉中。推敲下来,这种误解很可能来自对胡人的一些感性印象。
其一,可能当时胡人身上本就“镶嵌”了很多饰品。例如:耳环、鼻环、唇环等。即便是现代的一些古装剧也经常是这么塑造胡人的形象,所以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这么一想,在胳膊、大腿里镶一两颗珠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二,胡人把宝贝塞到皮肉里还在到处乱跑,说明在唐人眼中胡人大概已经掌握了开刀、消毒等原始的外科医疗技术。这也可能和当时胡人贩卖的一些特效的外伤药品有关。但比较可疑的是,以上两则故事中并没有出现“胡医”这样的角色,而完全是故事中胡人自己DIY出来的。难道这完全是作者虚构出来的情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孝经·开宗明义》
百善孝为先的价值观使得在中国的历史上很少出现自残类的故事(除非为了尽孝道),但作者凭空杜撰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样做会使故事的可信度下降。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有一些在街头卖艺的胡人经常公开表演自残或是从身体内取物的戏法。唐人尚武,这种稍带血腥的娱乐节目还是有群众基础的。
由此可见,胡人不仅充当了唐人理想中的致富途径,还要和蚌类做近亲,着实不容易。
从这些故事中不仅能体会到大唐盛世那开放、包容、博爱的多元文化主义,也能感受到唐人在胡人面前那种优越感,但行好事必有厚报的因果论雏形,和重商主义驱动下人们对财富的渴望。一切都那么现实又理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