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前往支教的地方是甘肃定西的一个偏远山村,火车上我仔细盯着手中的“报到证”,感觉这三字是“败家女”,不知道这媒体怎么吐槽我,和安智焕之间、和金英南之间,还有我此次的甘肃之行,越想思绪越乱,就像理不清的毛线团。
火车的硬座挤了三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跟她们没什么交集,也说不到一起去。我放下手中的报到证,发现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生一直在看着我,放下报到证的那一刻,她冲我微笑了下。
“你是……”我好奇地问了下。
“我是广告专业的,和你一样都是新闻学院的。”她说。
“你也是去定西支教的?”我问道。
“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这么说,咱今后就是同事了,我……就不用介绍了,虽然名声不太好,你叫什么?”我伸出手来想跟她握手。
“杨彩丽,精彩的彩,美丽的丽。”她伸出手来跟我握手。
火车因为经过包兰线,穿过内蒙古茫茫大沙漠,正式进入中国的“大旱区”。
“你也是被强制去支教的?”我问道。
“不,我是自愿的。”
“我去,你不留在北京,去那么偏僻荒芜的地方,也挣不了几个钱,你爸你妈没意见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如果是为了挣钱,我就留在北京了,理由嘛……我也不便说,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咱这一节车厢……都是北京的?”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都是北京大重点的,清华、北大、北师大都有。”
等到达定西,我和杨彩丽已经混得很熟,我们俩也成了伴,一起拎东西,拿着报到证跟着队伍去指定的乡镇支部报道。食宿也被安排在了指定的教职工宿舍。
甘肃的确干旱地让人难以适应,从下火车那一刻,我的嘴皮就开始大面积爆裂,大小便也不顺畅,整个人就像脱了水。学校地处山村,一共就三层小楼,年代久远,水龙头里的水经常由大水柱变成小水流,甚至都不滴水。我堂堂一星二代,放着肥吃肥喝的日子不过,偏偏跑来这里受罪,老天爷这是故意捉弄我。
这里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缺”,水资源、教育资源、物质资源样样都缺。这里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媒体跟踪我,这里的信息不流通,除了几个教师,也没几个人知道我。
正值九月份开学,我和杨彩丽也正式步入课堂,她负责教数学,我负责教外语。政府很久都没有光顾这里了,学校的设施越发简陋,教室内的墙皮时不时地脱落,桌椅板凳也都吱吱嘎嘎作响。
虽然不太乐观,但是大实话还是要说,来这之前我就十分嫌弃这里的生活。穷的根本原因,就是人的志气就是穷的,村里的人看上去都非常没有朝气,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进了学校,小学初中在一个学校里,能够顺利念完的,顶多能进城里念个专科,剩下的和没念书也没什么区别,重复着父母的体力活,做木匠的依然做着木匠,搬砖的依然搬砖。
当天晚上,从英国回来的胡姝婷打电话给我,我趴在黄色灯光下的室外走廊的台上,望着远处黑丫丫茫茫林海。
“这里信号不太好,有点卡,凑合听吧。”我对胡姝婷说。
“你啊你,我早就提醒过你秦雨晴的话不可信,你这点心眼都不长吗?”胡姝婷训斥道。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反正也就两年,两年以后我再回北京浪去。”
“你猜我考上哪了?”胡姝婷问道。
“英国的呗?我哪知道英国有哪些学校。”
“你就猜嘛,你肯定听过。”
“哈佛?耶鲁?斯坦福?”我说道。
“拜托,是英国的。”
“剑桥?”
“对,是剑桥。”
“真的假的?你有这么牛逼吗?”我一开始没有相信,但是胡姝婷作为我的室友,她这么肯定地告诉我,一定不会错。
“我了个去,你牛掰啊,你个中传的居然能考上剑桥,人家清华北大削尖脑袋都上不去啊,告诉我,你是咋考上的呗。”我兴奋地忘了自己悲惨的处境,和胡姝婷相差悬殊。
“哎呀,就是正常通过雅思,然后申请,主要是,还得谢谢你。”
“谢我?”我很纳闷。
“是啊,多亏你冒死拍下的画面,被路透社评为全球十大震撼摄影,在新闻界也被评为优秀奖,有了那次经历,我申请起来就容易些。包括雪妍,她能够顺利进入早稻田,也多亏了那次报道。”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其实没必要,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我是个败家女,要学历没学历,要名声没名声,好不容易有场爱情还经不住现实的考验。”我回答说。此时起了一阵微风,吹动室外走廊的黄色灯泡。
“你能不能不这么自卑,命运这个东西是老天爷安排的,由不着咱任何一个人评说,包括那些媒体。你能不能不要在乎外界的看法,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胡姝婷电话中言辞变得严厉。做自己认为正确的是,曾经金英南也这么跟我说过。算了算了,不想他,想想朝夕相处的室友,考上了剑桥这么著名的学校,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室友考入英国和日本的知名高校,这边的我,摇身一变成了偏僻乡村的教师,面对的还都是一群考上中专就是“天之骄子”的熊孩子,这种落差,就好象自己站在阴阳交界处,不知道下一步老天爷怎么安排。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安静的室外走廊,穿着拖鞋,拖着被命运捉弄的疲惫身躯,走回了教职工宿舍。
宿舍里,杨彩丽仔细研究着练习册,给学生选数学题做,其他的两个老师却在玩手机。我走到杨彩丽身边,看她那么认真的样子,我真的不好意思打扰她,但是她还是热情地跟打招呼,示意我最好到外面的走廊去说,宿舍里当着那两个老师的面不便说。
还是在刚才的灯光下,在九月清爽的秋风中,我和杨彩丽一起聊天。
“这才上课第一天,我就受不了那帮熊孩子,家里本来就挺穷,还不想读书学习,上课竟接话茬,没事瞎起哄,讲完的东西问一个不会问一个不会,真是把我气死了。”我对杨彩丽说。
“孩子们提不起兴趣读书,咱也不能勉强他们。”
“我看你研究数学题那么认真,学生们都愿意做吗?”
“一开始都很不情愿,慢慢来吧,主要是,这帮孩子早已被周围的环境“定级”了,这村子里七成的孩子都在家帮父母干活不来上学,来上学的,也都认为自己只能停留在初中水平,再努力读书都无济于事,所以都没有兴趣学习了。”杨彩丽说。
“宿舍那俩人也想这么将就呗!”
“目前看样子是,一个是北大的,另一个是北师大的,才来第一天,都不愿意教了。”杨彩丽的样子看上去也非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