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立文
77年秋的一个早晨,刚刚3点多钟,不满13岁的我,便从被窝中爬了起来。那时,家中6口人都睡在一个炕上。我怕惊醒他们,便没有开灯,轻轻地穿好压在被子上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院子。
这时,天还黑着,只有满天的星光照着院子。
前一天中午,我突然发现家中柴棚里没有一点柴禾了,我赶紧去姥姥家收来柴禾做熟了午饭。
因为正值秋收季节,父母一天到晚都在生产队里忙活着收秋的事,忽略了家中的柴棚。作为孩子中老大的我,突然觉得到肩上的责任:该是我为父母分担一些家务的时候了。晚上,我与大我一岁的老姨约好,第二天早起去北河套地段的杨树林里圈地,为家里准备过冬的柴禾。
那片杨树林很大,长约3公里,宽约2公里。
那个时代,圈起来的地方,树叶落下来,就属于圈地的人,别人很自觉的不去收圈子里的树叶,这已成为我们村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人们都自觉地遵守着。所以,要想圈起最好的地块、收获更多的树叶,就得早起。
我就着星光,找到了背篓和搂耙,背好后,轻轻地打开院门,跨过门槛,晃晃悠悠地跑到街上。虽然天黑,心里有些害怕,但因是第一次这么早起来,第一次要为家里办一件大事,心里充满了希望,那些恐惧的心理已被无比兴奋地情绪冲淡了。
大街上安静得很,只有老姨家对着的那个街道口,有个小小的背着背篓的人影。我向着那个人影奔跑过去。篓子可能是装满了星光的缘故,显着那样的沉,使劲地往后曳着我的身体,还随着我的跑动左右摇摆着,把我的肩膀和屁股碰得有些疼。
我和老姨会合后,牵着手,兴冲冲地向村北头跑去。可刚到村头,就听到还有一段距离的河套那边,发出很响的哗哗水流的声音。我们停住了脚步,站在村头,仔细地听着。
流水声这么大,不会是河套又发洪水了吧?
我俩疑惑了,不敢再向前挪动脚步。可就这么返回去又不甘心。于是,我们便来到村头最后一户的后房山,悄悄地蹲了下来。我们要等一等,发现有人过去,我们再去。
杨树林带的两边,有两条清水小河,河边还有很多泉眼,即便是冬天,泉眼冒出的水也是热乎的,所以,一年四季,我们都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该洗的衣服放在洗脸盆里,抱着脸盆来到小河边洗涮。我们还经常挽起裤腿,趟到清亮亮的河水里面摸鱼摸虾。那个时候,河里的鱼虾很少,也很难抓,只有特别多的黑色的小蝌蚪,在泉眼处慢悠悠地游着。小蝌蚪不怕人,见到我们,从不躲避。我们把衣服从盆子里取出,再用盆子舀些清水,用双手捧起小蝌蚪,放在盆子的清水里,我们蹲在盆边,看着小蝌蚪摆着头,摇着尾巴,自由自在的贴着盆边转着圈地游动,我们便会很开心。捞到的小蝌蚪,拿回家也没有什么用,玩过一会儿,我们便把它们放回河里。小蝌蚪返回后,也不惊恐,依然自得地在泉眼边上游荡。到了夏季,河水就会变宽变深,但依然很清亮。这时,我们便约三邀五地来到深水处游泳戏水,开心的不得了。那两条清清的河水,要说也是我们少年时期的最爱了。可是到了洪涝季节,那两条河就会连在一起,变成一片黄色的汪洋,水很大,很汹涌,虽不多见,但很吓人。76年的夏天,河套曾发过一场洪水,从杨树林的南头,到杨树林的北头,全部溢满了从上面冲下来的洪水,把整个杨树林包围起来,水深不可测,浑浊不见底,上面飘着椽子檩子,锅碗瓢盆,还有在水面露着头往下游动的牲畜。那次,我还亲眼看见父亲带着北庄部队的官兵到被洪水淹没的杨树林里,寻找在河岸那边干活没有回来的村民。那一次把我吓坏了,我好担心父亲会被那汹涌的洪水冲走。幸好,父亲的水性很好,他带着那些官兵,把那几个见到洪水过来便爬上了杨树的村民,一个没落地救了回来。后来听说,其中一个村民爬上的那棵杨树,一会儿功夫就被洪水拔起了一半的根,倾斜了,幸好父亲和官兵们及时赶到救了他,可他却被凶猛的洪水吓坏了,回来后一个多月没有起炕。看到上岸的父亲和那些被救回来的村民,我的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洪水真的太恐怖了。
回想着去年发洪水的情境,顿感星夜的天空越发得冷了。我和老姨缩紧了身体,靠着山墙依偎着。
等了很长时间,星星渐渐地隐去了,天空也渐渐地泛白了。这时,我们看到另一个街道口,有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背着背篓,飞野似地向河套地跑去。我们俩赶紧起身,随着他,也飞野似的跑向了那片杨树林。
河水还是那么清亮,哗啦哗啦地向西流去。
那一天,我收获了很多的树叶。
晚上,父母收工回家后,推起小推车和几个背篓,到我圈的地块,就着漫天的星光,收回了被我搂在一起的成堆成堆的树叶,收到很晚。
那一年,我家的树叶丰收了,烧了一个冬天,又烧了一个春天。
在记忆中的那个年代,那片杨树林,曾养活过我们一村子上百户人家。除了秋天在这里收获过冬用的柴禾外,春天,人们还会在这里捡杨树吊,捋杨树嫩叶,到家后,用开水焯熟,再用凉水浸泡把苦涩味泡掉。吃了一冬季萝卜白菜背阴干菜的人们,杨树吊和杨树叶便成了初春最美味的佳肴。夏天,杨树林里,树根周围会长出很多很多的草蘑菇,人们把蘑菇采回来,晒干,储藏起来,等到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时,炒上一盘,那便是最上等最尊贵的菜肴了。树行里还会长出很多不是很肥硕的野菜,人们把这些野菜采回来,嫩的选出来,洗干净上桌,老的拿去喂鸡喂兔喂猪。
那时的冬天很冷,生活也很清苦,可一想起对那片杨树林来,心里暖暖的,充满了感恩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