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01
在北方有一个县城,县城不大,半个小时就可以从东头转到西头。这个县城可不得了,可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可是孔圣人弟子子贡的故乡,虽然再也没有人知道子贡的墓和故居在哪里。
县城的北部有两座山,一座叫东山,另一座叫西山,东山在西山的东边,西山在东山的东边儿。东山比西山大,也比东山热闹,因为东山有一座大佛,高八丈,威严肃穆,为镇黄河而建,所以山上香火旺盛,虽然这佛吧,跟大家所祈愿的并无关系,但是大家都愿意都到这儿来,都愿意看看这大佛。
而那西山呢,则寂寞多了,因为那边只有一个碧霞元君祠,供着的是王母娘娘,而且是收钱的,来的人自然少多了。东山与西山相对,遥遥相望。每天看太阳东升西落,也不胜欢喜。
02
而每一年的年初则会有些不同,因为山上会有庙会,可热闹了,县城里十里八乡的都来了。
老人带着自己孙子来了,新婚的小媳妇儿抱着孩子来了,姑娘们约着自己的姐妹来了,小伙子领着自己的兄弟来了,还有一对对情侣牵着手来了。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到了这两座山之间的街口里。
在马路上挤个水泄不通,车子在后面拼命鸣着喇叭,老人们拉着小孙子急着往前冲。热热闹闹,到了那山根儿下,差不多就该回了。各个村落的会舞狮的、会踩高跷的、会耍大刀的也来了。然后卖各种小吃的、各种小玩意儿的也来了,所以仿佛我们不是为着这庙会,也不为这赶集,但是必须来一趟,不然怎么能叫过年呢。
小孩子们闹着要吃,大人们挤着要看。吃的,有串好插在墩子上的冰糖葫芦、刚从炉子里抗好的烧饼、从锅子里刚制作的梨膏糖,饭呢,有凉皮面筋、米线。玩的有毛毛熊玩具、有电动手枪、有会跑的汽车、有能耍的大刀。集上还有一些鬼屋,在里面发出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招引着客人。当然还有一些宣称里面有狮身人面像、人头蛇身像之类的,在帐篷外收门票。
而怎么才算没白来一趟呢,必须要买点儿东西回去啊,那必定要买泥咕咕啊,这小东西不贵,吹起来咕咕作响,小孩子准爱玩儿;还要买个甜甘蔗,切成一节一节的,咬下去甜丝丝的,小孩子准爱吃。
回来后,村里人争相问,你去那庙会了吗,去了啊,那大刀耍的威风着呢,你呢,我也去了,你可不知道,那佛有高,直逼人眼啊。可是呢,人山人海的,这俩人被挤在外面拼命蹦啊跳啊头昏脑胀的,啥也没看着啊。
03
这个县城里呢,每年正月里一年一度的盛事是庙会。其他的日子里呢,不过是东家长啊西家短啊,谁家把钱败光了,谁家发大财了,谁家离婚了,谁家孩子考上好大学了。
县城的南部是三所高中,一所一中、一所二中、一所三中。县城里教育资源集中,所有的孩子们都愿意去读一中,无论要多出多少钱,因为踏进这大门,仿佛就离考上大学不远了。二中呢,就是成绩没那么理想,而又不愿意出钱的人去的地方。三中呢,更别提,假如你压根儿没个学校愿意要你,那么就来这里吧。所以三中的孩子都是玩成一团,一中的孩子是拼命读书,二中的孩子就介于中间,反正我够不着高的,我也落后不了,那就这么着吧。
县城的西部发展挺快,新修了汽车站,新开了超市,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爱赶热闹。一说逛超市,全部都挤到那一商场里去,无论是买衣服还是买吃的,大家全是说就去那里啊,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04
当然在很久以前大家爱逛的是县城中心。县城中心呢,有一个鼓楼,鼓楼东南西北,分别叫东街、南街、西街、北街。
东街呢,是适合平民去的地方,给老公去买双布鞋、买个大裤衩子,给自己买件花衣服,给儿子买个玩具,都是在那里。你问商家说,这个多少钱呢,商家说二十块,你说呀,咋恁贵啊,能便宜点儿不。商家说,哎呀,这都处理货,已经到底了。你说,不便宜是吧,那我再看看。商家说,哎,大姐,你咋说走就走呢,18行不。你说,你这人,咋真不爽快,15。商家说,15就15,算交个朋友。
南街是杂货的地方,买个钟表啊,买个窗帘啊,买个其他啥的。
西街是吃饭的地方,大家逛街累了,总需要有地方歇歇脚吧,那里有卖香蕉的,卖炸好的酥脆麻虾的,那麻虾一咬一个嘎嘣脆。
北街最热闹,开的都是最繁华热闹的专卖店,有钱人才去的地方,平日里吧,也就是在结婚前采购才过去,假如你在路上碰上两个人,大姑娘在前面豪爽地买着衣服,小伙子在后面腼腆地付钱,一定是结婚前的采购。
可是呢,这里渐渐衰落下来了,整个县城都往西走了。这钟楼越发觉得寥落了。
05
县城的东部呢,走过一个转盘,为啥叫转盘呢,因为没有修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为了防止大家撞车,过往车辆需得先绕转盘一圈才能过。过了那转盘,有一条很宽的马路,顺着那马路约莫走上两公里,一下坡就到了一个村子。
首先看到的是这个村子的路已经被碾得坑坑洼洼的了,因为这个村子的马路本就修的不厚,而正有很多拉砖的拖拉机从上面奔驰而过。以前村子没有修马路的时候,一下雨,一走一个泥坑子,那泥巴甩到裤脚上,谁走谁说,哎呀,这路啊,啥时候可给修啊。后来修了路没多久,便又成了那坑洼的模样,大家依旧说,哎呀,这路啊,修的真差劲啊,还不如不修呢。
06
顺着这路往前走500米,到了两个村子中央,分为村南头和村北头。村南头是村里的老住户,都是姓徐的大户,北头呢,可复杂多了,姓王的、姓李的、姓侯的、姓赵的。以前据说徐家是大地主家庭,所以文革后就打倒了,那几十年里评上的是地主成分。想参军也不能,想读书也不成,连说媒的都嫌弃。
这个村子有上千人,有200户人家,村北头,往北也就延伸五十来米,往南头可就要延伸个200米了。村子的中间有棵大槐树,是村里的神树,逢到过年,半夜十二点需要去上供放鞭炮,逢到有白事儿要办,也是一样的,不能少了大槐树,平日里呢,农闲时节,妇女们就过去在那里担花篮。
大槐树旁边有一个戏台,戏台造的方方正正,这村子十年前才开始有唱戏这一说,以前呢,重要的喜事都是演电影呢,流动的放映机在大街上一摆,先是一群小孩子围观,把手伸到幕布上,显出一个大手的影子,然后把头伸过去,显出一个大头的影子。倘若是电影放映起来了,大家都匆匆赶来,在下面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前面实在是坐不下了,就跑到电影幕布后面看。看得清楚看不清楚另说,为的是这热闹啊,大人想看,小孩想玩,非要闹着去,看着看着就犯困了,然后慢慢就在大人怀里看得睡着了。
为这是热闹么。唱戏赶集,才有理由跟亲戚走动,才有理由跟兄弟们喝酒聊天。这挣钱有多重要啊,赶集才重要哩。这唱戏的钱呢,一般是谁挣了钱或有了喜事,就出钱赞助,假如没人赞助,就有专门的会收挨家挨户来收钱。
在那戏台旁边呢,是村委会,村委会里装着个大喇叭,平日里有个啥事儿,就拿着喇叭广播下,譬如谁家丢了孩子需要找,譬如电费该收了,譬如该打防疫针了,譬如谁家弄来了新鲜的鸡仔了,反正需要广而告之的都可以广播,那是最方便快捷的渠道。每当一有广播,大人们就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仔细听,如果这时候孩子在身边闹,说不定还会挨上一巴掌,大人们会说别吭气儿。
村委会这边是一家超市,平日兼着卖菜的职能,超市旁边是一家诊所,人们哪里痛了痒了不舒服了,都过来这里,当然了平时他们是出诊的,没有电话的年头里,是过去叫医生,喊了医生往家里来。诊所的旁边呢,是一个面条坊,大家都来这里拿面换面条,每斤两分钱,后来涨到1毛钱。这里是村里最繁华的地带了。
07
往南走,就是一条大道,可以一直走到底,这条道被村里人称为街上,村里人经常都会三三两两聚在这里聊天,尤其是老人们经常在午后坐在石头板子上打盹儿。夏日的晚上,还会把凉席拿出来,铺在地上,小孩子坐在上面玩,大人们站在一边说话,那时候夏天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长。
因为村子里没有电,没有电视,人们唯一的娱乐就是聊天。后来呢,晚上可以正常供电了了,经常是到晚上21点以后,小孩子又往往熬不住,所以压根儿没过上过有电的夜晚。所以家家都备着蜡烛,可这蜡烛也费啊,所以有的家里还备着煤油灯。
中间是五户人家为一排房,然后一排一排排过去正好排到街边的横马路,房子两边都两条大道。
大道上就是大家纳凉聊天儿的地方,哎呀,你吃了嘛,这吃的啥啊,这么香啊;这衣服花得,啧啧。
村庄就这样安安静静沉默无声地躺了一年又一年。
后记
我去过南方,感受到南方人的热情,南方饭菜的丰盛,南方女子的含蓄温婉有致。
在上海,感受过大城市的典雅热烈,大商场的琳琅满目,社区活动的热情蓬勃。
在江南,感受过花红柳绿红瓦白墙错落有致。
在香港,感受过滨海之城东方明珠灯火通明满江星火。
我跨过山和大海,也走过大江大海。然而我越来越发现我多么渴望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