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点,来自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我,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同时,我发现手机收到了几百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手机消息声响个不停。我烦躁地抬起头,迅速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文字,睡意朦胧的我并未多想,将手机调了静音,扔在床头柜上,翻个身,继续睡。凌晨三点,正是好睡时,谁脑子进水了,非挑这个点儿开玩笑。
睡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梦里是一场厮杀,男男女女在一只硕大怪物的利爪下血肉横飞,尖叫哀嚎声充斥了整个梦境。我在墙角的阴影里匍匐前行。怪物一步步逼近,爪尖划过墙壁,牙齿咀嚼着陌生人的骨头:”咯吱咯吱……”仿佛就在耳边。
不,就在耳边!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在清醒的瞬间,似乎真切地听到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拿手机看时间:三点半,不过才睡了半个小时。手机密密麻麻地充斥了一堆消息。就在我看的当口,还不停地有新消息接连传来。
“不要抬头看月亮!”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不要抬头看月亮!”
“不要抬头看月亮!”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
满屏的消息,总结起来就这两个主题。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口,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束明亮的光。我掐着手机,开门去客厅。我的房间朝北,看不到月亮,还是客厅阳台的视野更好。
对面室友的门缝里透出灯光,我和同事亮子合租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靠,还没睡吗?你可轻点肝,不要命了。今儿晚上什么情况,各种信息……”
我手贱地拍了两下亮子的卧室门,信步来到阳台。一抬头,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一眼看去,仿佛被月光收了心神,再也挪不开视线。月光里缠绕的青紫色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籍由瞳孔,慢慢侵蚀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有什么狂热的冲动从心底涌起,一发不可收拾,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颅而出。
世界渐渐失去了颜色,理智正从脑海里消失,我的世界将被月光占据。
客厅的一角,一道黑影朝着阳台上的人疾冲而去。
残存的理智即将从脑海中抽离,背后却突然受到剧烈撞击。我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额头狠狠地撞上地面的陶瓷花盆,鲜血涌出,弥漫了视线,光慢慢在眼中湮灭。
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街上到处是残破的尸体,血腥味扑鼻而来,如此真实。我在街上拼命地奔跑,一转弯,迎头撞上怪物巨大的身躯,近在咫尺。躯干上,腐肉团层层褪去,一张怪脸缓缓靠近,竟是室友亮子的脸。顶着亮子脸的怪物”嘿嘿”一笑。
“好小子,还敢回来!”
“嚯!噗噗……”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一嘴的土。阳台上花盆打翻在地,我几乎整张脸都埋在土里。
天已大亮,我挣扎着起身。阳台上打碎的花盆,我脸上和着血迹干涸结痂的泥土。我努力把脑海中记忆和噩梦区分开来:手机信息、月亮。
对,那轮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月亮,我记得真切。可是记忆到此为止,花盆是怎么碎的,我脸上为什么会有血?
毫无头绪。
明亮的阳光唤回我的理智,社畜本能立马上线。“靠,都中午了,无故迟到半天,经理的脸都得气绿了。”
我挣扎着起身回房,边走边小心翼翼地扣着脸上的血痂。突然呆住了。亮子的门上有个破洞,像是被巨大力量撕扯而开,碎木的边缘还沾着血迹。一扭身,我紧紧贴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喘,硬生生憋出一身冷汗。
“什么情况?凶杀案?”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侧头向内张望。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一块血染的毛团丢在地板上。我深吸一口凉气,那分明是亮子女朋友寄养在这的小猫球球,如今只剩被啃噬过的残躯。
“亮子!亮子!”
我试着叫了两声。
没有回应。深吸一口气,我壮着胆子开门进去。房间空无一人,窗帘大开,阳光映在地板上。亮子不知去向。
报警!
我急忙冲进自己房间,床上床下的翻找手机。没有?又折返回阳台,终于在花盆的缝隙里找到了手机,索性没有摔坏。一打开,满屏都是未读信息:
“不要抬头看月亮!”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果然不是梦。
到底什么情况,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如此惊慌失措,手抖个不停,按了三次才拨通报警电话。
嘟~
电话里一阵忙音,无人接听。趁着打电话的功夫,我才来得及看看窗外的情况。脑海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窗外的世界太安静了。
没有噪杂声,没有汽车的轰鸣,没有孩子戏耍打闹的声音。这世界的确出了问题。
“我爸妈!”
我手抖得不成样子,连神经都跟着跳起来。拨出熟悉的号码,电话忙音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无人接听。
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跪坐在地上,心绪渐渐平复。我从刚才就留意到,楼下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情况或许没那么糟。无论怎么样,我都得亲眼看到父母才放心。父母住在郊区,开车过去一个小时就能到。
“亮子怎么办?先顺道去趟派出所报案吧!”
这是我绞尽脑汁想到的唯一办法。我急忙起身冲进卫生间,胡乱地用清水冲洗着脸上的血痂。
“出了这么多血,到底是哪磕伤了?”
我抬起头,想对着镜子检查伤口。一瞬间,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镜子里的我,左眼通体银白,泛着幽幽冷光。
二
仿佛和恐怖片里镜中的鬼魂对视,我久久不敢移开视线。害怕一个不留神,镜中人就会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
“这真是我吗?”
半晌,我才敢轻轻晃一下头,镜中人动作与我如出一辙。
“是我!”
我凑近镜子,盯着左眼看了好一阵。细看之下才发现,银白的眼球中央有瞳孔,颜色只稍深一点。盖住右眼,我才留意到,左眼看出去的世界是黑白的。
“难道是撞到了头伤到了视觉神经?”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我的自我审视。紧接着是一阵爆裂的砸门声。
我趴在门上,仔细听。门外传来女人和孩子大声哭喊,不时夹杂着几声瘆人的”咯吱咯吱”。家里没什么防身的武器,连刀都是水果刀,不顶用。我寻了一圈,只能抓起一把长柄伞,小心地将门拉开一道缝。
冷不防的,我就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噩梦。对面一户门口,一个人形怪物正在撞击撕扯大门,如电影里附魔的人一般,人形怪物四肢倒挂,关节怪异的扭曲。
我趴在门口,全身如跌入冰窖,心底生寒,颤栗不止。那怪物,虽然看不清脸,但那条花裤衩我却十分熟悉。
亮子说,只要心中有大海,在哪里都是马尔代夫。这条花裤衩跟了他两年,至今没见过马尔代夫。
“真的是亮子吗?”
我不禁自我怀疑起来,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于是,我再次鼓起勇气,探头出去,希望能打消心中的疑虑。赤脚、花裤衩、洗了太多次有些泛黄的背心,是亮子熬夜打游戏的固定行头。
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什么指引,怪物打砸的动作停下来。拉长的脖子曲折蜿蜒,如蛇一般引颈看过来。
只一眼,我便呆住了。
眼睛,怪物的眼睛,通体银白,泛着幽幽冷光。
是亮子,他脸颊撕裂开,露出全部牙齿,嘴巴张到极限,四肢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撑起身体。显然他也看到了我,当即放弃砸门,转头向我冲来。
“亮…亮子”
一愣神的功夫,亮子已经冲到跟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瞬间,本能替代思考,我一把拉上门。门外的亮子重重撞在门上。我蹲在门口,门外撞击撕咬的声音一声声敲击着我的神经。
我的眼睛,竟和亮子的一样。我头好疼,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是什么不知名的传染病吗?
难道我最终会变成和亮子一样的怪物吗?
对面人家的小孩又开始哭,吸引了亮子的注意,他调转头又开始攻击对面。我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人还在哭。
我在权衡。
要不要救人?我显然还没弄清自己的状况?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知半解。救人太过冒险。可是,攻击对面的是亮子。
“唉,不管我最后会不会变成怪物,至少现在还是人,怎么能见死不救!”
我握紧长柄伞,准备出门。顿了一下,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门外是未知的怪物,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直到站在怪物身后,巨大的恐惧感才愈加真实起来。我十分后悔,应该躲在门后当胆小鬼才是。
“亮子,是我。还认识我吗?”
这话问得极蠢,我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现实世界,没有Q、W、E、R。没人知道该如何在现实中做个英雄。
之后的事情有些模糊了,仿佛血液全部冲上头顶,恐惧放慢了意识,跟不上我的动作。我记得亮子冲了过来,一掌就劈断了我用来抵挡的长柄伞。我记得亮子的血盆大口就抵在我面前。
当意识回归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对门门口。怔怔地看着门上的破洞,和洞里两双惊恐的眼睛。
亮子不见了踪影?
这两双眼睛我认识。熊妈妈和熊孩子的眼睛。
对门是一家三口,熊爸、熊妈、熊孩子。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三个人一样的惹人嫌。什么私占别人停车位、养狗在走廊里大小便,小孩在走廊里玩球。自从我住进来,就没见这一家三口干过什么好事。饶是我和亮子这样的好脾气,也忍无可忍地上门理论过好几次。
对了,亮子。我一低头,看到一身一脸的血,亮子去哪了?
“没事吧你俩?”
熊妈妈和熊孩子显然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都不言语。我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迹,忒吓人。在别人眼里,此刻的我吓人程度和怪物有得一拼。
不说话算了,我转身回家。如果这是传染病,在我彻底变成怪物之前,得先确保我爸妈平安才是。
“别走!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不管!”
熊妈妈就是熊妈妈,一开口就是道德绑架。我回头看时,这对母子已经开门追了上来。见我一回头,倒吓得两人退了一步。真是的,被人救了,反倒害怕救你的人。什么世道。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但是我得去找我爸妈。”
“你不能走,外面到处是怪物,我们母子两个怎么活下去!不能走!”
熊妈妈说着,竟上前扯住我的衣服。我只好停住脚步,拿出十二分耐心来应对两人。
“亮…怪物已经不见了,你们安静地躲在家里就没什么危险,你老公人呢?”
“不能走?不能丢下我们…”
显然沟通无效。我回头看了看熊家的门,已经失去了保护作用。
“这样吧!两个方案,你家门坏了,呆在家里的确不安全,你们娘俩可以躲在我们家,我家没人。”
熊妈妈和熊孩子依然没松开拉着我衣服的手,迟疑地朝屋内张望了一下。
“不愿意是吧!反正我得去找我爸妈,你俩可以跟我一道出去,我把你俩带到最近派出所去,派出所里有警察,肯定安全吧!”
熊妈妈摇摇头,显然对这个解决方案依然不满,嘴里还是咕哝着:
“不能走,不能走!”
我有些不耐烦了,就想掰开她抓着我衣服的手。熊妈妈手指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外面都是怪物,我不出去,出去就得死!”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我不是说了么,我得去找我爸妈,你们娘俩怕死,我爸我妈难道不怕吗?你松开!”
熊妈妈原本紧抓我衣角的手突然松开,抬头看着我,呆滞的目光中,似乎没有焦距。
“你为什么在家还带着墨镜?”
我定住了,果然是个狠人,一击即中我的要害。
“刚刚门口的怪物,是你那个朋友吧!怪物,你们都是怪物,跟楼下那群一样!”
这个女人从刚才就说什么楼下的怪物,我原先只当她是被吓得神智不清,可此刻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惊恐,不禁产生怀疑。我靠近走廊的窗子。玻璃窗破了个大窟窿,边缘还沾有血迹。
“亮子莫非是从窗口逃走了?”
我来到窗边,向外看去。我刚才在阳台上观察过窗外,虽然没有车流的噪杂声很奇怪,但的确有行人来往,哪来的怪物。
从楼道的窗口看出去,是小区的一块小花园。绿植掩映,往日里是孩子们戏耍和老阿姨们八卦家长里短的胜地。此时的花园有些安静,但在树丛背后却仍然可以看到人影。人影踉踉跄跄地走出树影的遮挡。
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直冲颅顶。
是那人走路的姿势,左手与左脚着地,右肢朝天。
三
那人背对着我,没有看到眼睛。我想,大概率是同亮子一般,双目银白。抑或是,和我一样?想到这,我不禁伸手扶了扶墨镜。这只眼睛,我不想任何人看见。
“都是怪物!都是怪物!”
熊妈妈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喃喃念到。熊孩子也没了往日的烦人劲儿,躲在妈妈身边默默哭泣。
“我必须得走,我爸我妈就住在郊区,我得看到他们安全才放心,一刻都耽误不得,我快没时间了。”
是啊,谁又知道多久之后,我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在那之前,我得安顿好我父母才行。
我绕过母子二人,起身回房收拾东西。两瓶水、一袋面包,一个充电宝,迅速塞到背包里。至于防身的武器,我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只好将铁艺的床腿卸下来一个,用衣服和胶带缠了几圈,拿在手里,出门去。
熊妈妈母子两个还跪在门口,我也无暇安慰他们两个。
“我把门开着,你俩别跪在这了,最好躲进我家,亮子房里囤了好多零食,冰箱里有水,够你们娘俩撑几天了,我会顺路去趟派出所,如果有警察的话,肯定让他们来救你。”
两人不为所动。我把家门钥匙塞在熊妈妈手里,以防在他俩发呆的时候,门不小心关上。
仁至义尽。
楼道的门”吱嘎”一声被拉开。这该死的门,声音这么大。我一个侧身,闪进楼道里。屏息站了好一会,没有其他动静。这才放心迈开脚,小心翼翼地下楼。
“千万别出现什么东西!千万别出现什么东西!”
我心里默念着,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才下了一层,只听得头顶”吱嘎”一声,我吓得心都凉了半截。天公不作美,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
进退两难。跑吧?万一给头上的怪物听到,追上我,多半得死;不跑吧?原地等死。怎么办?正当我游移不定的时候,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越来越近。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难道是消失的亮子又找回来了?
悉悉簌簌的声音已经到了楼梯转角,只要一个侧头就能看到。此时再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我攥紧手中的床腿,决意和它拼个鱼死网破。热血涌上心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敢和他拼一拼。
然后,我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
熊孩子母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两人看到了我,如同看到了救世主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身边。
“别丢下我们不管!”
熊妈妈带着哭腔哀求道,熊孩子也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这态度,让人怎么狠心拒绝。
“好吧!好吧!别出声,跟我下楼!”
我指着楼下示意道。三个人同行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更叫我担惊受怕起来。这两个人,就如同两颗不定时炸弹一般跟着我。我一边观察前路,注意脚下,还要分神留意他们娘俩,生怕他们弄出什么声音来,祸及池鱼。就这样一步一停,走了快半个世纪,才下了一层。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咀嚼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我趴在扶手上向下张望。7楼的楼道门被一只脚卡住,留了一条小缝。那瘆人的咀嚼声正从门缝中传出来。那只脚一动不动,我不敢想象门内的场景。脚的主人是否还活着?门内究竟有几只怪物。
此刻的当务之急是下楼。我回身,示意熊孩子母子稍后,我先下去查看一下状况。刚走了两步,我感觉不对。一回头,就看到那娘俩完全无视我的话,仍是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我的心好累。怎么就听不懂别人讲话呢?我伸手指了指7楼门口的脚,示意他们退后。可是熊妈妈摇了摇头,拉着孩子的手又凑上来一点。
WTF!!!!
此刻的我,真想冲下楼去,一脚踹开那扇半掩着的门,在冲出来的怪物将我们啃食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对熊孩子母子大喊:
“这盛世如你所愿!”
脑海中杀他们千百遍,都不解我心头之恨。可是怎么办呢?路还是要走下去!我贴着墙,蹑手蹑脚地小步前进。离7楼越近,血腥味就越浓,让人忍不住恶心。我眼角瞥见紧贴在熊妈妈妈妈身后的熊孩子一张嘴,似乎马上吐出来。急忙伸手过去,紧紧地捂住孩子的嘴。
冷不丁地嘴被捂住,熊孩子眼角一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可真要了亲命了。熊妈妈显然也注意到了,也跟着手忙脚乱地捂住孩子的嘴。
“呜~”
指缝中还是漏出了一丝声音,极其微小的一声。
世界骤然安静了。
门内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消失了。此刻的我,离楼道门不过两步的距离。一只手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五指带血,一根一根地附上了门的边缘。
“吱嘎~”轴承摩擦的声音,此刻,成了这世上最恐怖的声音。
四
自从手指出现那一刻算起,我已经二十几秒没敢喘气了。面对亮子时那种巨大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窒息,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消失。
只顾眼前怪物的我未曾留意到,本来紧贴在我身后的熊妈和熊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开了几步,一脸防备地看着我。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刹那,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附在门边的手指”嗖的”收回,只听得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楼梯回归寂静。
我深吸一口气,找回意识,趴在门缝上查看里面的状况。脚的主人是一个大哥,开膛破肚,血流了一地。我回头叫跟在身后的两人快些走,在经过那只脚的时候,突见那只脚抽动了两下。
我狠心扭头下楼。
“对不起!大哥,我只是个凡人,连自救的本事都没有,帮不了你!”
下楼的同时,我却在思考另一件事:我是什么时候得了一害怕就昏过去的毛病?一路无话。好不容易下到负一楼。我伸手拉门,竟然上锁了!
“你家有车吗?”
“车让我老公开走了!”
天要绝我!我们只好再上一楼,打算从地库入口处进去。
拉开楼道门,室外阳光正灿,照得人无处闪躲。地库入口在前一栋。室外空旷,无处藏身,让我很是不安。
一圈看下来,没见到怪物的踪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借着灌木丛、垃圾桶和雕塑的遮挡,我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走了一大段路。
地库入口近在咫尺,再过一个转弯就可以看得到。就在我准备以愉快的心情飞奔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左腿和左手着地,右手右腿朝天的怪物,正晃晃悠悠地朝地库走去。
天真的要绝我!我不禁仰天长叹一声!不开车,带着两个拖油瓶,走路去派出所,再回我父母家?西天取经都不带这么难的,人家好歹还给匹马呢?没敢靠得太近,我带着熊妈妈和熊孩子绕道走开。离得太近,我怕再次昏过去。
这毛病,可太致命了!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只是问题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来不及细想:亮子,在家门口正面亮子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这里离小区最近的门口,走路要5分钟左右。我显然没有电影里特工们偷车的本事。我想,到了小区门口,我或许可以扫一辆共享单车,总比我走路要快吧!唉,小市民的末日逃亡,没有跑车直升机,没有枪战追逐戏,显然没什么看头。
我无奈地看了熊母子一眼。
“走吧!”
这五分钟的路程,全靠我日夜”吃鸡”学到的精髓,一个字:苟!好在熊母子没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一路来到小区门口。前方几十米处就有我心心念念的共享单车,还是电动车。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四下无人。街上不远处一辆汽车侧翻在地,司机不见踪影。似乎没有怪物。我打着手势,让熊母子跟我一起向共享单车处前进。
才走了没几步,街上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熊妈一看,当即抛下我,拉着儿子冲上前去,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呼喊求救。
一番操作看得我目瞪狗呆。
吉普车丝毫不为所动,速度分毫未减,疾驰而去。心中稍有失望的同时,我不禁佩服起这位开吉普的大神来。要是我能有他一半狠心,就不会沾上这两个麻烦精,甩都甩不掉。
心里的念头还没落,就听得”砰砰”两声巨响。吉普车撞在路灯上,车头冒出一阵浓烟。有了刚刚的想法奠基,我决定观望一下。没过多久,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下车,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最终摔倒在地。
我分明看见,车轮底下碾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来不及多想,我急忙冲上前去。西装男额头受了伤,血迹顺着脸颊流下来。这人长得还…还挺清秀的,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怪物压在车底,双腿尽断,一双手正用力撕扯着卡住身躯的轮胎。见此场景,我仍觉得大意不得,毕竟我曾经见过用左手和左腿”走路”的怪物。这些怪物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操控人的躯体,但却能物尽其用。眼前这个怪物,没准靠着一双手撑地也能跑得飞快。
我扶起西装男,有些吃力。熊母子在不远处观望,显然不打算帮忙。
灾变发生在凌晨,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关着门。拖着一个昏迷的人,我的电动车计划也不可行了。
我把西装男拖到路边,尽量离车辆远远的,打算用最原始的办法唤醒他:翻出背包里的矿泉水,一股脑浇在西装男脸上。
古人诚不欺我,这方法果然有效。西装男悠悠醒转,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我,眼神里,似乎有些……嫌弃。我内心压抑的怒气几乎直冲天灵盖。我好想亮子,好想和他一起大骂这群毫无感恩之心的白眼儿狼。
亮子,我的亮子。
看见我拿出的矿泉水,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熊孩子突然开口了:
“妈妈,我渴!”
我将包里的另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好么!一共就带两瓶水,都用在白眼狼身上了。
“我不要喝水,我要喝可乐!”
果然熊孩子一直压抑的本能暴露了。我默默收起水,不想说话,此时我若张口,说出来的必定全是脏话。
“我上哪给你找可乐去啊!将就喝吧!”
熊妈一把夺过我已经收回来的水,塞到熊孩子手里。熊孩子嘴一撇,作势要哭。在这无处可逃的大街上,要是哭出来,指不定会招些什么东西过来呢!
我头疼!
“嗨!嗨!你们几个!”
一声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声音不高,却听得真切。身后的一家小商店里探出一个大脑袋。
“愣着干啥!快过来啊!叔叔这有可乐!”
这口气,像极了拐卖小孩的怪叔叔,但却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
原来这个世界除了我,还有好人!
五
进得店来,老板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躲到货架后面。
“过来!过来!离门口远点!”
“谢谢老板,终于遇见好人了!”
我一路感谢老板,一边恶狠狠地瞪了那三只白眼狼一眼。老板只是呵呵笑着,动作勤快地拿饮料拿吃的给我们几个人。除了我之外,三只白眼狼毫无反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老板的馈赠。我凑到老板身边,跟老板套着近乎。
“老板,外面这啥情况啊!”
“嗨!我也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看到手机里全是短信,什么月亮不月亮的,刚一开门做生意,就看到门口有怪物吃人!吓得我们就躲起来了,大气都不敢出。”
“店里还有别人呢?”
“我媳妇,在楼上呢?怀孕7个月了,一直都没敢让她下楼。”
“会不会是传染病?”
我扶了扶墨镜,心虚地试探道。
“谁知道呢?”
“是月亮。”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西装男终于开了口。
“凌晨收到短信后看过月亮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我手脚一片冰凉。一切都说得通了,亮子房间里拉开的窗帘。亮子和我一样的眼睛,月光中那抹诡异的青紫。
我也看过月亮。
我扶着墨镜,心跳得厉害。我也会变成怪物吗?还要多久才会变成怪物?一抬头,正看到熊妈死死地盯着我看。见我抬头,急忙移开视线。我神经一跳,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又转头看向西装男,看他剪裁合体的西装,金丝框眼镜、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名贵手表,一看就跟我这种土狗不是一个级别的。他,肯定知道得更多。
“然后呢?能治得好吗?”
我继续试探道。
西装男脸上的鄙夷更甚。
“你没见过怪物的样子吗?人变成那样,治好了也就死了吧!”
“也是。”
我想起亮子随意弯折的肢体。人变成那样,还能叫人吗?西装男短短的几句话,无疑是给我判了死刑。在死之前,我得见见我爸妈才行。我爸妈不经常玩手机,或许没有看到信息,没看过月亮。也就意味着,很大概率上,他们还是人,还活着。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会完全“怪物化”,时间不等人,我得尽快回去才行。我拿起背包起身,一脸歉意告别老板。
“大哥,真心谢谢你收留我们,但是我得回家,我家里就爸妈两个人,都上了年纪,发生了这事,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话没说完,老板立即起身。
“兄弟,你等等,谁都有父母,我要是能走,肯定也回老家!你等等,我给你拿点吃的,路上吃!”
老板跑前跑后地拿了几瓶水、面包、饼干之类的,塞满背包。熊妈坐在地上,不为所动,孩子一路跟着老板,在货架间跑来跑去。看来这母子俩是不准备继续跟着我了。正好,我也乐得清净。
“据说,政府在城外设立了安全区,就在汤山脚下的生态园。”
眼镜男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他优雅地扶了扶眼镜,补充了一句:
“我家人在政府工作。”
简单一句话,极大地增加了这个消息的可信度。熊妈神色一动,当即起身,将乱跑的孩子拉到身边。眼镜男拍了拍衣服的褶皱,也站起来。
不会吧!这什么情况!我仰天长叹,我若做错事,请老天惩罚我,为什么非要这三个白眼狼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我转头看向提着鼓囊囊背包的老板。
“大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道走,我去接了我爸妈,就去安全区!”
“我媳妇肚子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路上再出点啥意外可怎么办?”
老板略作沉吟,继续道:
“既然有安全区,过不了多久,政府肯定会派军队、警察啥的保护群众撤离,政府还能不管老百姓吗?我就在家里躲几天。”
我不禁感叹:好人就是好人,你看这想法,多通透!
白眼狼三人组不为所动,看样子是跟定我了。谢了老板,我接过背包,转身欲走。一扭头,就看到一张撕裂的大脸,紧贴在玻璃上,双手着地。
是车底的怪物,果然跟了过来。来不及害怕,身后的熊孩子”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不打紧,断腿怪物身后,一只,两只,三只,怪物们循声汇集而来。眼镜男越过吓傻了的熊妈,一把捂住熊孩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怪物们发现了这小小商店里藏匿的众人。疾冲而来,用身体、头颅撞击撕咬着玻璃。
门口的玻璃出现了裂痕,眼看撑不住了。老板拉扯着惊呆的众人,大喊道:
“还不走,快上二楼!”
在老板地带领下,眼镜男、熊孩子、熊妈依次冲进通往二楼的门,我跟在最后,也急忙掉转头冲进去。一条腿刚迈进门内,身后的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冷不防的,面前突然伸出一只脚,重重地踹在我胸口。我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通往二楼的门在我眼前关闭。
门后是熊妈冷漠的双眼。
背叛感、愤怒、后悔、不甘心。一切的感情都被迅速袭来的恐惧吞噬。
我转过身,看着几个怪物冲破玻璃门,撞翻货架冲来……
时间仿佛静止,怪物一点一点靠近,撕裂的大嘴里,血腥气扑面而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遍全身,恐惧渐渐吞没了意识……
六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将意识从沉睡中唤醒。视线再度聚焦,我发现自己右手插进通往二楼的木门里,断裂的木头深深地刺进皮肤。我用力抽回手臂,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回头再看时,小商店里宛若人间地狱。
怪物们四分五裂,残躯肆意丢弃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手上传来黏腻的触感,一低头,赫然看到自己的左手里竟提着半截腿骨。
店里的血液和残肢以我为中心四散,我站立中央,宛如修罗。
触电似的甩开那半截腿骨,我冲到角落里狂吐。
混乱的思维渐渐有了头绪,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在极度的恐惧下,我的意识消失,化身怪物。在家门口遇见亮子时,也是这般吧!
门被缓缓拉开,门口几个人神色各异。
墨镜不知道在打斗中落去了何处。我抬起头,视线穿过众人,落在躲在最后的熊妈脸上。熊妈脸色煞白,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
“亮子~”
我哽咽了一下。
“亮子被我杀了,对吗?”
“看我干什么,你不挡住怪物,我们都得死!”
女人发狂似的大喊了一声。
“我TM问你话呢!你回答我!”
我站起身,压抑不住愤怒冲到门口。店老板被我吓得退了两步。眼镜男却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叔叔扯掉了怪物的头!”
见我发火,躲在熊妈怀里的熊孩子突然仰起脸回答道。我胸口闷得慌,不知该如何疏解,只好一下一下用力捶着。
我果然会变成怪物,不,我已经变成怪物了。我想冲出门去,被地上的血迹滑了一跤,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向外跑。身后的老板却追了出来。
“小伙子,你等等!这你拿着!”
老板递过一件T恤衫。想了想,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递给我。
“门口那辆面包车你开走吧!”
我感激地接过衣服和钥匙,见老板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这三个人,你带来的,还是一起带走吧!”
老板躲躲闪闪地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意识到什么,急忙伸手捂住左眼。老板翻过凌乱的柜台,在后面翻找了一阵,找到一副墨镜递给我。
西装男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残肢和血污,步伐里竟还透着几分优雅,慢悠悠地走出来。
“老板,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比他更像怪物?”
眼镜男看着我挑了一下眉毛,惹得我心里一阵反感。熊妈拉着孩子装作没听见眼镜男的调侃。故作镇定地走出来。我转过身去,尽量避开眼镜男打量的目光,快速换掉身上血污的衬衫。
坐在面包车上系安全带时,余光看见眼镜男提着根棒球棍,熊母子跟在后面,朝面包车走来。上车后,眼镜男显得很熟络,将棒球棍递给我。
“下次再遇到危险,用这个试试!”
“下次?”
我心里想着,变成怪物时,我会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所有人。下次,不知道能不能及时醒来。
“你们以后就自求多福吧!”我冷冷地放话。
熊孩子窝在妈妈怀里,熊妈则怔怔地看向窗外。眼镜男倒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似笑非笑,看得我背后发毛。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眼镜男仿佛变了个人。
“我叫陈明远。”他又补充了一句。
懒得理他。
灾变发生在凌晨,街上没有太多车辆。偶遇几处车祸现场堵塞了道路,绕道而行即可。若是细看,临街的窗子前偶有人影闪过,无法辨认究竟是人还是怪物。路上偶遇怪物,只能加速甩开。离家越来越近,我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正分神间,面前突然冲出一个人,张开双臂,拦在车前。我急踩刹车,车辆堪堪停在男人面前。这人我认识,跟我父母住在同一栋楼,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伟!”
这人显然也认出我来,见我下车,腿一软,跌倒在我面前。
“张叔,真是张叔,你怎么跑出来了?我爸妈呢?你看见我爸妈了嘛?”
“我们三个一起跑下楼的,走廊里全是怪物,后来就跑散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叔靠在我怀里,有些虚脱。
“你们不躲在家里,乱跑什么?”
“你爸你妈说联系不上你,怕你在市里出事,要去接你!”
陈明远此时也开门下车,帮我一起把张叔扶到车上。
“别担心,这离你家不远了吧!”
陈明远竟亲昵地拍拍我肩膀。
“少跟我套近乎!”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面包车突然发动,在我们眼前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团尾气和黑着脸的两个人。
是张叔?还是那个女人?不重要了,这世道,没人可信!
陈明远一张脸冷得能冻死人,那眼神恨不得把渐行渐远的面包车千刀万剐了。
“咳!咳!我去救我爸妈,这离我家就一站路!你……你多保重。”
刚说完,我就有幸见到世上最完美的变脸。在转头看我的刹那,陈明远瞬间换上一张笑脸,笑得春风和煦、人畜无害。
“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你要变成怪物,总得有人保护你爸妈吧!”
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却又一针见血。我们两人只能一路小跑回家。一路上,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思想,不敢去想那最坏的后果。
万一父母已经……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陈明远只是默默跟在身边。冷不防冒出一句: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相信我。”
这人总是怪怪的,可我目前没有时间分析他。
终于到了我家楼下,陈明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还带着笑。
开门,上楼。
我按耐住焦急的心,走得极其谨慎。父母跑出了家门,无法联络,也不知逃去何方,是否还活着。
或许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有些气馁,强撑着一层层寻找父母的踪迹。
刚上三楼,转过楼梯角,一阵瘆人的”咯吱”声入耳。我急忙拉住陈明远,躲在拐角后。
我深吸一口气,一点点地侧头出去看。三楼电井门口。一个怪物背对着我们,蹲在一具尸体身上大快朵颐。
“爸!”
我叫出声。倒在地上的尸体、怪物正在啃食的尸体是我爸。
七
“爸!”
我一边喃喃叫着,一边起身。忘记了面前的怪物,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我要到跟前看看,没准不是我爸!不!肯定不是我爸!”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渐渐模糊我的双眼。泪眼朦胧中,那个怪物朝我冲来。
“别烦我!”
我这样想着,顺手一拳,挥开挡在眼前的怪物。怪物“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摔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爬起来。但我此时顾不得这些,我来到尸体边。
是我爸!
我好后悔!我该早点回来的!为什么要为不值得的人耽误时间!
我不甘心!那么多自私自利的人还活的好好的,凭什么我爸要去死!
我好恨!我抱着我爸,只顾着哭。
“大伟?”
突然,面前的电井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妈哭红了眼睛,看到我后,跌跌撞撞地爬出来。
“你爸让我别出声……你爸他……”
泣不成声,我们母子抱头痛哭。无法顾及其他。
陈明远蹲在墙角血肉模糊的怪物旁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中光芒更盛。
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如电影的慢动作般,一只怪物缓缓地降下来,灵敏地扭动脖子,捕捉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味道。根本来不及躲藏。怪物猛地一扭头,看到了我们。看到怪物,我妈急忙挡在我身前,一边推着我。
“快走!大伟!你快走啊!”
我扶着妈妈站起身,把她推给走过来的陈明远。
“妈,你相信我,我没事!”
陈明远会意地对我点点头。一转身,一把将我妈推回电井中,背靠门而立。
“大伟!大伟呀!”
“嘘!阿姨别出声,大伟就交给我。我不开门你千万别出来,否则,我们三个都会死!”
果然管用,我妈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小声地抽泣声不时传出。我有些疑惑,陈明远为什么不躲起来,当真要阻止怪物化的我吗?
天花板上,窗口处,怪物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入。似乎感觉到什么怪异气息,怪物们并未贸然靠近。它们歪着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接近我。
这一次我没有恐惧,更多的是愤怒。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不知哪一个带头,怪物们一只接一只冲了过来。
一股热流涌过心头,灌注四肢百骸,意识似乎要燃烧殆尽。这一次我没有放弃,紧紧抓住那丝残存的意识。
我不能变成怪物,我要保护的人就在身后。
于是,这一次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看到自己的双手,撕扯怪物的躯体;看到自己迎着冲来的怪物而去,横冲直撞;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原来拥有力量的感觉这么美妙。
一个接一个的怪物在我面前倒下,支离破碎。
不够,还不够,我还要。
我听到自己喉咙发出沉闷的吼叫,浑身的骨骼因极度兴奋而颤栗不止。
“大伟”
我应声转身。面前站着一个人,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大脑在兴奋中蒸腾,无法处理任何信息。我记不起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仿佛他只是无意义地存在。不,并非全无意义,我要撕碎他,再享受一次那种全身毛孔通畅的爽。
我狂吼着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他还在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不知怎么,我觉得那笑容好冷,让我全身的兴奋快速降温。
然后,我听到了:
“大伟,享受力量,但别让力量冲昏头脑!”
“妈!”
我轻轻地唤一声,手上力道大减。
“陈明远!”
我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了,也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不知为什么,陈明远虽然拼命地咳嗽,险些被我掐死,可他却很开心。
真是个疯子。比起浑身是血的我,还要疯狂百倍。
背后一阵响动,我急忙转身,只见身后,一只怪物从楼道冲出。看见我之后竟然急急调转方向,连滚带爬地滚下楼。
我好像解锁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
赶紧打开门把我妈搀出来。见我一身一脸的血,吓得我妈险些昏过去。妈妈拉着我的手,把一把车钥匙塞到我手中,眼泪又流下来。
“你爸让我躲起来的时候塞给我的,本来是想去接你的……”
又勾起我的伤心处,眼泪留个不停。身边的陈明远淡定地接过钥匙。“阿姨,我来开车吧!大伟这样恐怕开不了车了。”
我和陈明远一起把父亲的尸体藏在电井里,这才准备下楼。
“孩子,你叫什么呀?”
“陈明远”
“是大伟朋友吗?没听他提过你呢!”
陈明远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眼睛里似有流光闪过:“我们今天才认识,不过以后会是最好的朋友!”
这人?
汤山生态园门口。老远就看见一层层的路障,和出入口处执勤的军人、警察。果然有安全区。几辆车排队登记入园。仔细看,人群中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熊妈母子看到我显然一惊。张叔大老远就朝我们挥手,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恶心。让我妈等在车里,我和陈明远下了车去查看情况。警察正在指挥车辆停靠和人员登记入园。
“警察同志,不能放他们进去!”
一声尖叫划破了这片和谐的场景。是熊妈妈。人群循声望过去,身边有人示意她小声些。
但显然没用。她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
“他是个怪物!不能放他进去!”
陈明远在一旁忍不住笑出来了。
“你这种人当真是少见,我都有些佩服了。”
我挥手打开她指着我鼻子的手,不理会她,转身欲走。
“他是怪物,不信你让他摘下墨镜!”
熊妈紧追不舍,嗓音有些凄厉。人群围了上来。两名警察也来到我身旁。
“同志,可不可以摘下墨镜看一下。”
“我可以摘,但前提是我不是怪物,至少现在不是。这位大姐,从你家起,我这一路救你好几回了吧!你还偷了我的车,把我俩丢在大马路上,做人总得讲点良心吧!”
“你怎么救的,你是变成怪物了!”
人们都盯着我看。众目睽睽之下,我摘下了墨镜。人群不自觉地退出好几步远。
熊妈露出了得意的笑,像是每次我和亮子上门理论时,她叫嚣“有本事你们去告我啊!”时露出的笑。
我没说话,看着她也笑了笑。同情的笑。
因为我看见人群背后,一直未现身的熊爸出现了。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年轻女孩,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
恶人自有恶人磨。
八
车上只剩我和陈明远两个人。我妈留在安全区,有警察同志帮忙照顾,我很放心。
“我想做个坏人。”
我大言不惭地开口。
“想做就做。”
陈明远总是喜欢看着我。
“我发现你这人很有意思,有句话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形容你正贴切,还有点游戏人生的感觉。”
陈明远看着我,笑容更甚:”遇到你之前我害怕极了,害怕、失望、到最后甚至有些绝望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现在安心多了。”
陈明远目光如炬,我却有些躲闪。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大男人看得面红耳赤。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接下来想去哪?”
“不知道,我妈也安顿好了,没什么牵挂的事了。”
“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要帮忙你早说啊!”
陈明远扶着额头,略作沉吟:”我需要去关掉一个设备。”
“什么设备?”
“通过月亮,把人变成怪物的设备。”
我猛地一脚刹车,陈明远重重地撞在中控台上。“这整个灾难,是你搞出来的?”
我眼中有火。
“如果是我,我会想着去关掉它吗?”
“那是谁?”
“嗯…DX研究室。”
“不关掉会怎样?”
“今晚,还会有更多人变成怪物吧!”
那还等什么,我一脚油门,车辆疾冲而去。
DX研究室。
空无一人,陈明远带着我轻车熟路的进门,上楼,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大厅。大厅中央是一架巨大的设备。陈明远走向操作台处。我则围着设备基座转圈查看着。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面前一个人倒在地上,身穿实验室工作服。
“这倒着一个人!”
我朝着陈明远方向喊了一嗓子,他还在操作台处鼓捣着什么,没有理我。我小心向前查看,不是怪物,但似乎已经死了。我蹲在尸体身旁,仔细检查。
“这人死了!但不是被怪物咬死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我即时报告着自己的发现。将尸体翻过来,才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勒痕。
尸体胸前挂着一个工作牌。看来这个人是被工作牌的绳子勒死的。拿起工作牌,几行字闯入视野;
DX工作室
首席研究员
陈明远 教授
突然脖子一凉,我惊恐回头,正对上“陈明远”的笑脸,对我轻轻晃着手中的针筒。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重重地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似乎又有些变化,我在大街小巷中奔跑。这一次不是躲避怪物,而是在追杀怪物。
我把怪物逼至墙角。怪物一转头,不再是亮子的脸,而是“陈明远”的脸。“陈明远”狞笑着,脸皮脱落,脸皮下,竟然是我。
“嚯!”
短短的一天之内,不知从噩梦中惊醒了多少次。
四肢被绑得紧紧的。我成了操作台上的青蛙,正等待着被解剖的厄运。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得刺眼的灯,第一次觉得白色竟如此让人烦躁。等了不知多久,实验室门打开了。“陈明远”走了进来,步伐似乎有些不稳。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操作台,低头看我,还在笑。
只是这笑容不再如春风拂面,而是诡异无比。
“陈明远”的右眼变得和我的左眼一样,呈银白色。更可怕的是他的嘴,夸张地向上提拉着,仿佛被两根看不见的线拉扯。
“你醒了!”
“你骗了我!”
“我从没骗你,你只是一直都没有问对问题!”
我冷笑一声:”你不是陈明远对吗?”
“Bingo!”
“真正的陈明远被你杀害了?”
“没错!那个蠢货竟然破坏了设备的控制中枢,让这个伟大的实验只能做一次!”
“陈明远”手指轻轻划过我的左眼,笑得愈发吓人。
“要是这次实验没有成功的实验体,就算杀他100次都不为过。不过还好你出现了,你知道在你出现前,我有多绝望吗?”
“你疯了!害死无数人就为了个狗屁实验!”
我气急了,手臂上青筋暴起。
“嘘嘘嘘!陈明远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DX射线简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但他又是世上最蠢的人,这么伟大的发明竟然只用在健康保健领域!暴殄天物!
只有我才能看到DX射线真正的光芒!”
“用来制造怪物?”
“那些都是失败品,只要有一个成功的就够了!只要有你就够了!通过复刻你的辐射数据,就可以制作出更多超级人类!你和我,我们是进化的未来!”
“陈明远”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抽搐,抓着我手臂的右手力量陡然增大,嘴巴越裂越开。
“你失败了!因为你正在变成怪物。”
我冷冷地说。
“不会的!我不会失败!不会的!
啊~”
理智消失,趋于癫狂,是变化的开始。
我用力挣开绑在身上的绑带。实验室的门上了锁,大力踹了好几脚,才把门踹开。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一如在梦里的奔跑。身后 “陈明远”嘶吼追来。面前就是大厅,地上扔着我带出来的床腿。
“陈明远”扑上来,将我扑倒在地,一双手紧紧地扼住我的喉咙。
“陈明远”
我尝试着叫道,想起白天在楼道里那张亲切的笑脸。
“你要享受力量,但别让力量冲昏头脑!”
面前的人,眼中看不出一丝清明。我左手指尖勾到床腿,一用力,插进陈明远脑中。
九
灾难很快就平息了。伤痛之余,人们渐渐重拾希望,生活还在继续。
某处研究所的地下室中,摆着一个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柜,泡着一具男尸。尸体头上一个圆形的洞贯穿左右。据说,这是唯一一个半怪物化的人类。一只眼球通体银白。
时间渐渐冲淡研究者的兴趣,男尸放在这已经很久无人问津了。
自然没人注意到,尸体的右眼,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动了一下。
我和母亲回到了大山深处的老家。修缮了远离村庄的老房子。村里人都以为我失明了,终日戴着墨镜。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我才会摘下墨镜,欣赏空中那轮独自美丽的月亮。
圆月犹在,物是人非。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凌晨三点,手机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山村夜晚中尤为刺耳。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CMY”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