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知桐
是时下最易牵动国民情怀的文艺片?
是制片人方励下跪恳求院线排片、观众关注的作品?
还是第四代导演领军人物吴天明大师的泣血遗作?
这部曾在“第29届中国金鸡电影艺术节”昙花一现斩获“评委会特别奖”的作品,在2016年公映之前便受到极大关注。
ʚ那些背后的故事ɞ
国外大片冲击下,国产电影一直处于相对劣势较为尴尬的境地,文艺片却又不敌商业片,收获的是高口碑,低票房的无奈。
当吴导准备改编拍摄电影时,很多人提出了质疑,在他们看来,商业影片当道的今天,吴导干的无非是赔本买卖,这种片子赚不了钱。
排除万难后,七十二岁高龄的吴导偕同原作者闭关一个多月,诞生了《百鸟朝凤》的剧本雏形,并开始筹备拍摄。
最开始吸引我的并非制片人下跪,大师遗作这些看起来极其显眼的噱头,而是“百鸟朝凤”四字,听上去颇有几分美丽与画面感的名字,更是我幼时学习古筝时喜爱的一首曲子,不同于电影中赋予的大哀基调,筝曲《百鸟朝凤》的旋律轻快明亮。
抛开电影艺术表达手法稍显落后,画面制作并非格外精美,焦三爷泣血吹奏、罹患肺癌这些过多强调悲哀情绪显得些许赘余的硬伤,《百鸟朝凤》让我看到更多的是:对文化艺术传承不尽人意的反思,对道德操守的坚持,对人性之中的挣扎的深深思考。
ʚ寻找失落的文明ɞ
无以为继的,何止是唢呐;失去传承的,是我们的根。
时间向前,岁月改写,不知从何始,一件件向来镶嵌着传统的物件渐渐走远,模糊了曾清晰的视野。
从争着送孩子前去学习唢呐,到无法组成一支完整的唢呐队;从唢呐匠被迎着高坐厅堂中央,到传统的接师礼被忽略;从唢呐匠吹奏完唢呐后小心翼翼收纳,到冲突中众多唢呐毁于一旦。
画面的转换,崇敬变为了不屑一顾,当焦三爷吹响他一生最后一曲《百鸟朝凤》,鲜红的液体顺着唢呐蜿蜒而下,那一刻仿若有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我的心,那种感觉好像被叫做共鸣。
记忆中,小巷尽头那方石磨已染上厚厚的青苔,冰冷的机器带来了细腻却少了原生气息的白豆腐;家门口儿拐角处捏糖人的老爷爷已不知去向,带走了儿时的我们视作美味的五彩斑斓的软糖泥;小雨迷蒙中撑起少女梦的油纸伞在岁月中消逝,空余原料炼自石油的花雨伞。
电影中的种种,让我想起奶奶家闲置老屋中那一整套早些年寻常人家红白喜事会用到的吹拉弹唱的物什,记忆中的它们似乎落满灰尘,无人问津。
每逢年关,身体不太好的奶奶便会指使还算硬朗的爷爷搬出那些家伙挨个清洗擦干,仿佛洗礼般庄严神圣,年纪尚小的我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些在我一贯印象中咿咿呀呀、嘈杂到让人心烦的东西,落在奶奶眼里却是那么不一般。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知道了奶奶眼中的眷恋,是情怀。那个年代的情怀,是我们这一辈人所缺乏的气质,也正是时代渐渐消逝的东西,在普遍的认知中,老一辈代表着固执守旧,落后保守。
尽管在为了突出传统乐器被人们所遗忘时,借用了西洋乐器来衬托的手法难免落入俗套,但仍能体会到这部电影想要呼吁的和不甘的是什么。
就算作为片中反衬显得还算景气的西洋乐器,在西方世界又果真有这么好命?
传统文化的消逝不仅是一个民族的悲哀,而是世界的大体趋势,让我们感动的是,在许多人随波逐流、摇摆不定的今天,仍有勇敢的逆行者用尽全力去挽救那些若干年后我们可能会为它的无以为继而感到遗憾的事物。
最难放下是根深蒂固的情怀,最难终止是自始至终的热爱。
ʚ天赋与努力的抉择ɞ
剧中的两位小主角,吴导启用的小演员是非常成功的,对于角色应有的理解、诠释,那个年纪所具有的童真。
小师弟离开师傅家,回头时那个小眼神,委屈,不甘,嫉妒被满满地包裹在其中。
作为焦三爷一生所收最后两位徒弟,唯一能继承金唢呐和《百鸟朝凤》的将在二人之中诞生。
较于天鸣,蓝玉对于唢呐的天赋更高,无论先天条件、演奏技艺都应略胜一筹,但最后的继承人并非蓝玉,而是在有些人眼中有些愚笨的天鸣。
灯光疏散的影院,天鸣从焦三爷手中接过唢呐,前座的一个人发出了唏嘘:“乐器演奏是需要天赋的啊。”
作为一个曾习过乐器的人,我似乎能懂得焦三爷的做法,学乐器天赋至上,需要灵性,但焦三爷更在意的并非技艺表达而是传承,作为这一代唢呐当家人,他需要的、渴望的是让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单看技艺灵性,绝对存在天赋更高于蓝玉的人,他在天鸣身上,应是看到了他想要的坚守,执着、不言弃是他需要的一种态度。
多年后,焦家班更名游家班,唢呐却已渐趋衰败。哥俩聚在一块喝起小酒,蓝玉不乏感慨地叹道:“幸亏师傅当年选了你接班,要不焦家班落在我手上,肯定早就散了,我这人,没个定性。”
小小年纪,备受师傅宠爱学成之后却被赶回家,那时的蓝玉,想必也是失落的吧,多年之后,他依旧能理解师傅。有时有些事,并非天赋那么简单。
ʚ坚持还是放弃ɞ
人们对于唢呐匠越来越怠慢,备受尊敬的地位不复存在,周遭的人对唢呐的态度变得敷衍甚至厌恶,唢呐演奏甚至无法维持生计,肩负传承的天鸣变得不知所措,却始终没有忘记曾向师傅许下的承诺。
在游家班支离破碎的过程中,有一个人让我印象深刻——老三,当焦三爷得知自己的徒弟们开始从事其他行业,他是震怒的。
那一天,焦师傅带上天鸣来到老三家中,焦三爷抓过老三的行李袋,将一件件衣物扔到地上,行李袋中却没有唢呐匠不离身的乐器。老三尝试着捡,焦三爷自顾自扔。
这看似焦三爷蛮横不讲理,老三倍感无奈的镜头,闪过一个风烛残年,极为虚弱的身影,老妇人透过窗口望来,那是老三的母亲。
老三看上去年纪不小,但一贫如洗的家中除了母亲丝毫没有女人的迹象,老三应该还没结婚,不是他不想,也不是老母不愿意,而是现如今唢呐匠人微薄的收入明晃晃的摆在那,没钱,娶不起。
故事延续着,县文化局决定将唢呐列为无双镇非物质文化遗产,肺癌晚期的焦三爷躺在床上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却仍大声喊着:“把他们都叫回来,吹上一曲。”
听从师命的天鸣来到了师兄们所在的城市,说起师傅的吩咐,师兄弟们都陷入了沉思。
天鸣注意到三师兄残缺的一根手指,妹妹告诉他是在工厂误伤的。
老三道:“我怕是再也吹不了了。”唢呐匠靠得就是一张嘴,一口气,一双手,说这话时,老三的眼中有着数不尽的自嘲,也有着落寞。
如果说当初离家打工是迫于生计,那现在却是真真儿无缘,现实玩笑,造化弄人。
拒绝了师兄和妹妹的挽留,天鸣决定回到无双镇,一个老人,在街边吹着唢呐,路过两个小姑娘扔下一些钱币,我的心是酸的,想必天鸣的心中也是五味陈杂,难道这就是最后的坚持,这就是唢呐以后传承的方式?
ʚ最后的传承ɞ
天鸣回到无双镇不久,焦三爷辞世。记得焦三爷病重时,倚在天鸣身上,道:“我走后,吹四台就够了。”
师傅的墓前,天鸣奏起了一生中第一首《百鸟朝凤》,却只是一个人的《百鸟朝凤》。最后的时间,坚守本心的老匠人和信守承诺的小徒弟。
恍惚之间,焦三爷的轮廓清晰的出现,高坐八仙椅,摇头晃脑,闭目聆听着为自己奏响的《百鸟朝凤》,最后的告别。
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前,焦三爷起身背对着我们走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心揪着,彷佛唢呐就此逝去,再无踪迹,只余不断追寻。
影片讲述的是故事,我们读出的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