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酒吧,我一个人偷偷沉默在一个不怎么碍眼的角落,摇晃着一杯好看的我却叫不出名字的液体,把鼻子触到杯口,是迷醉的带血的腥味。把它举起,透过杯里的液体看吧台边那束橘红色的灯,强忍着眼角脆生生的疼,我忽然就看到了一杯摇摇晃晃的粘黏糊糊的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着了。被一片哄闹的声音吵醒,有几道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悠地变成一把利剑刺中我的耳膜。“筱雅,出来啊!”“大哥,你前几天刚结婚,现在可是新婚燕尔,怎么舍得让大嫂在家独守空房啊?”随后是一阵熙熙攘攘的哄笑。我将头朝向另一个方向,继续装睡。这里,目前好像没有我认识或者熟悉的人,所以我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肆无忌惮。
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胸中突然很闷。有什么堵在里面发慌。清醒时,眼角湿热,嘴角干涩。我伸出舌头舔舔枯唇,感受着被桌面反弹回来的燥热的气息。然后无限膨胀。
抬起头来,给世界一副淡漠疏离的面庞。那帮人还在继续调笑,怀里有穿超短裙的浓眉大眼的女人一脸媚笑,不停地给他们灌酒,男人的大手从女人的小腿开始向上不停地攀沿,女人的舌在男人嘴里火蛇一样的舞动、缠绕。女人的娇滴滴的呻吟和男人的兽性的粗重喘息叠在一起,无数份的相同再重叠在一起,都被酒杯掉落在地上的破碎撕裂,被这个酒吧里的狂欢淹没。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重的腥味在向上泛。最后一次打量这个地方,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得起身离去。走到一桌正兴趣盎然的人的旁边,我冷不防的幽幽地停下脚步,一字一句的咬剑断齿:“男人,就因为比女人缺少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地方,不用对自己负责,所以总在为所欲为。”即使没有转身,我也可以感受到他们在某一瞬间的吃惊和呆滞。如果可能,我想他们的目光会把我射的千疮百孔。然而,他们看不到我气愤而倔强的脸,只能够攫取到一道黑色的背影。甚至于,连他们最后爆发出的嘲弄也被我的细高根踩碎在人声鼎沸的麻醉里。
出了门,一张嘴,一圈圈的白雾幽灵般的就散在了夜里,身体内仿佛住了另一个冬天。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荡,借着那些昏暗不清的灯光。我不知道自己正在哪里,该去到哪里,只是隐隐约约地还记得:我不想回家。
抬起头来时,头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盏黄的苍老的灯。我甚至在电线竿上看到花花绿绿的租房广告以及只有白纸黑字的老中医包治百病的宣传单。前面的巷子,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哪里会是尽头,也许下一步,也许我还要走很远。用已经冰凉的手指揉揉同样被冷冻的膝盖,眼睛在那条道两边的墙之间茫然而又固执的搜寻。我企图找到一点属于人的气息,哪怕危险,哪怕是我最讨厌的明明灭灭的烟头。
在已经只有最后一丝光的地方,我很警觉的察觉右边的墙上有一个斜靠着的身影。探着身子仔细瞧,指尖没有火星。这让我不敢确定那是否还是个活物。踩着细高跟,一步一个回响,我不怕死的向他逼近,然后在离他三米以外的地方静悄悄地停下,彼此保持僵硬的姿势和刻意压低的呼吸。在他抬头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同样的我们以同样的方式试图寻找所有有关对方的信息点。
他悠地直起身子,双手插入裤口袋,“嗨,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不怕……”
听他故意拖长的语气,有点好笑,又有点玩味。若不是看见他裤管上粘得很深的灰土和已经破损的衣袖。也许我会想,他是一个和我一样故意走丢的孩子。
“是啊,本来应该有那么一点小顾虑。可是,你都不怕我,我怕你干什么?”我故意仰头45度,以直视他的目光,很倔强,却带着更多保护自己的假装。其实我知道,一年四季都穿黑丝袜的我,今天搭了件灰色套头衫和棕红色短靴,以他刚才的视觉角度来看,的确应该很像个女幽灵。
“嗯,都说,美女,也是野兽。”他饶有兴趣地从头到脚地打量我。
我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下,恼怒地逼视回去,却没有回话。
平时强悍的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瘪瘪嘴,“不跟你扯了。”然后故作优雅的转身。
“怎么,小姑娘,现在还准备回去吗?这么晚,已经没有车了哦。”他跟在我后面,步调一致,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刚刚不是仰起头让风吹干眼睛,就是低头用脚追赶自己的影子。我怎么会记得走什么路回家呢?穿太久了高跟鞋,脚跟已经火烧一样地疼了。
我再次转身,“那我跟你回家。”仰起头,迎上他那张因惊讶而张大的嘴脸,“帅哥,你前面带路。”
“看你穿的这么……该不会是……我……”从他吞吞吐吐的话语,还是额头上若隐若现的冷汗,我知道,这哥们没想出什么好事情。但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好怎么发威。
踏进他家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很突兀的就蹦出了那首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更体会到了站在这里的我显得多么的格格不入。除了干净的水泥地面,其余的都呈现出80年代的模样。我无法形容。目光四处搜寻,我在捕获一个在今晚容纳自己的地方。然而,除了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一把残败的木椅,一张褪色的书桌和角落里散乱的杂物,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喂,我今晚睡哪儿?”第一次这么卑微地,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
“那,不如……”他痞痞地笑着走向我,我步步后退,靠在墙上,那么怨恨地看着他,又在他的脸逐渐被放大的时候,突然认命的闭上眼睛。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跳漏掉半拍,能感到他温柔的呼吸。下一秒,眼前却空无一物,深呼吸,再抬头,正对上他轻蔑的眉眼。
那一晚,我脱下高傲的高跟鞋,和他一起坐在狭小的床上,肩并肩的靠着。我像个丢了锁的话匣子,借着从窗户里漏下来的月光,给他讲我的愤怒,我的小时候,我的家,讲我的梦想……我记不清到底给他讲了多少,那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像两个相识许久的老朋友,像两个任性离家的没落小孩,像……只有他,偶尔的“呵呵”“哦”“嗯”“这样啊”还在提醒着我:我和他是陌生人。
醒来的时候,若不是看到他安详而沉静的面容。我一定会认为那只是个梦。看他下床、穿谢、洗脸、出门。似乎,我完全就是个不真实的存在。我却丝毫没领悟要离开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在潮湿的床上补了一觉,睡得意外的踏实。
找不到做饭的炊具,我只好掩好门,寻找饭馆安慰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打包一份带回“家”。趴在窗边看白云、蓝天;坐在床边玩手机游戏。一天的时间那么容易地就被我打发过了。夜暮时分才推门进来的他,不吃惊,也不责备。只是看着那份已经凉透的饭,有了那么一刻的停顿,最后还是坐下“享受”完了他,我说享受,不是因为饭菜有多美味,而是他一点狼吞虎咽的意思也没有,我看着他吃饭,也是一种享受,而且心满意足。突然觉得,其实这样很好。转念一想,又惊讶于那么高傲的自己居然也甘心这么平凡的过。
日子慢悠悠地过,就像天边的白云都在慢悠悠地飘。
突然有一天,我触碰到他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已经被灼伤:那么烫。反应过来他在发烧的时候,我一把把他扳倒在床上,耐心地掩好被子,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蹬他:“你给我乖乖躺好,不准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套上他宽大而破烂的运动鞋,我呼呼地往外跑。
广告里说,西药好得快,中药治本。所以我就干脆每样的都买,大包小包的拎回去的时候,他目蹬口呆。
不管我怎么哄,他就是不喝中药。心一横,张嘴就灌了一大口,俯身上前,用嘴直接给他喂。双目圆瞪的他忘记反抗,乖乖喝完,我阴谋得逞,继续喂。那一夜,他没睡着,浑身滚烫;趴在床边的我也睡不着,全身冰凉。但是谁也没在开口。
后来,他开始尴尬的笑着说:“只有老婆对老公才用嘴喂诶!”我支支唔唔的敷衍。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记得有人说过,人工呼吸不等于接吻。那次也是救人,应该和人工呼吸归为一类。可事实是,我的初吻也被泡在了那第一口药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是温柔而真诚的笑。
他说,一开始对我冷漠,是因为那天他也在酒吧,碰巧又听见了我说的话,以为我是个坏女孩。我没告诉他,那是我第一次进酒吧。
他说,他那天其实想说,看我穿的那样,该不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孩,他怕他这个所谓的家让我呆不习惯。我没告诉他,一开始我真的很不习惯。
他还说:“你那么好,要是我爱上你了,你怎么办?”
“应该是你怎么办吧?怎么要问我啊?”
“我爱上了你,就是要问你打算怎么办啊?”
“嗯,还能怎么办,好好爱你呗!”
然后,沉默,沉默。
很多个夜里,我们会微笑着互道晚安。他突然很温柔的拥住我,细细地吻,小心翼翼,像穷人家的小孩在品尝一颗美味的棒棒糖。然后越吻越深,变的无比霸道,想要把我整个人融进他的身体里,让我找不到喘息的空间。
两个人挤在小床上,他的臂弯是我最安全的港。他用手抚顺我的头发,嘻笑着,“知道吗?那天向我求助的你,像一只小老鼠。”我眯着眼睛,嘟着嘴,把头扭向一边:“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是啊,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地把你藏在家里了,你就永永远远地专属于我一个人了。”他把头伏在我颈弯,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那一刻,我几乎就要觉得,他是真的在爱我。
偶尔,他会真的像个大哥哥一样,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妹妹,我们别在一起了,好吧?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爱上你。你那么优秀,应该有很好的前途。我不想自己耽误了你,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你要好好的努力,争取一个最美的未来。”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分明的看到那里面除了我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很想从里面搜寻出一些希望,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绝望。可惜,我什么也不能够做。我知道,我越是坚持,他就越觉得我像个小孩;我知道,我在他心里或许还是他在酒吧看到的那个坏小孩;我知道,一向我行我素的自己这次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长久的沉默加彼此的冷漠。
他又会突然问我:“你爱我吗?”带着那种受宠若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嗯。”我是很认真地在回答。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身边那么多帅哥和才子,为什么会爱上我?”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爱情这东西,一旦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但我其实想说,爱情,就像在沙滩捡贝壳。不要捡最大的,也不要捡最漂亮的,要捡最适合自己的。找到了,就永远不会再想要去沙滩了。那么矫情的句子,想来他也不会信,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说出口呢?女人,最终还是要保留一点骄傲的自尊。是的,我害怕那份直接的大胆表白会换来罪残酷的拒绝。我怕疼,一直都怕。
心心念念的期盼,只是还柔弱的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我想说,就算他的生活像一团臭浆糊,我也愿意跟着他一些黏黏糊糊。只要我们对自己的将来不马虎。我甚至在期待,我可以和他一样,戴一样的帽子,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动作,过一样的生活。手拉手,去到他所向往的麦田,自由的奔跑。然后在满眼的金黄中躺在他怀里睡着。可是,那样子可以被允许吗?他可以跟我一样吗?
现在的他,只是那么远的静静的看着我,体会我的航线。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和他一起拥有自由。
彼月逆光,我的爱情在流浪,我不知道它会到达何方。
只是很卑微的在祈求,请让它躺在向日葵上,永远向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