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六点,如果说,六点还算是凌晨的话,我一个人走在从操场回教室的路上,其实周围有很多人的,只是没有小五牵着手,让人感觉,是一个人行走在荒原。
教室的后窗,是一排小树林,每次从那里穿过,都透出幽幽神秘感,只是墙根边常年湿润,那是不听话的孩子,偷偷从楼上倒下来的剩水,自己不想喝的、无处糟蹋的剩水。
我慢慢的沿着墙角走,现在想来,确实是个错误。就在我准备加快脚步去上自习时,一串水珠从天而降,淋湿了混沌的思绪。我把头仰成45°,看见一个慌乱的脑袋撤出窗户。
“谁泼的水,有种给我站出来……”标准的泼妇骂街,却永远不会出现在从小被调教的很好的陈雨竹身上,我只是理了理打湿的头发,继续抬头仰望,这次,我看到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和好看的轮廓。
我只是望着他,倔强的、不说话,这两天心情一直不好,第二次模考成绩一塌糊涂,最亲密的朋友因一些鸡毛蒜皮和我冷战。可怜的我,好像到了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
这样想来,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脑袋也只好垂下去了。
“对不起嘛,可……可这也……不至于……”急冲冲跑下来的他,有些语无伦次。站在我面前,手不停地玩弄衣角。我没有抬头,怕被他看见我哭泣时的丑陋样子,这样子我是见过的,每当我掉下眼泪的时候,小五从不哄我,而是拿出一把特大特清晰的镜子。然后,我就不哭了。她说,笑比哭好看。女孩子都是爱美的。
而这时,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我却哭得稀里哗啦,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通过眼泪排泄干净一样。我能感觉到他的不知所措以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可我控制不住啊。
整个高三,一直都在压抑自己,前途、未来、友谊、爱情,好像都与我无关。似乎沉默的孩子,只能徘徊在失望与绝望之间,为了所谓的学习,连最疼爱我的外公去世,妈妈都没有告诉我。这些年,身边的人,像剥洋葱一样,层层退去时,剩下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我只是在为自己的委屈、为自己单薄的青春难过,与他泼的水无关、与他更无关。可是,他现在却得为我的眼泪买单,最起码得用他一个早自习的时间。
他拉起我的袖口,低低的说,要哭咱找个没人的地儿坐着好好哭,站着太累。很想笑,嘴角准备上扬的弧度还是被泪水淹没。我就这样傻傻的任由他拉着,终点却是我常坐着发呆的石阶上。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只记得来时的路上,又涌满了人。我抬起头,轻声说谢谢。是的,谢谢,谢谢你没丢下狼狈的我独自逃走,谢谢你在我身边。
(二)
再次遇见时,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
犹如隔世般。
我站在教室的栏杆旁,眺望着不远的远方,任由雨点打在我伸出的手掌上。身后是一片吵闹声,好像还有小五的嗔怪,脑袋不由得后转,眼睛却盯住了正俯身修伞的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他猛然抬头,慌乱了我的双眸。
呵呵,还记得我吗?
彼时,近五月,我已收拾好凌乱的心情,换上了钟爱的淡蓝长裙。
嗯。我点头。便没有了言语。
我叫石宇,你楼上理二班的,叫我小宇就行。
那天中午,伴着淅沥的小雨,我们像久别的老友,趴在栏杆边,说着细碎的话。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一股坚定的力量,6月份的高考,他势在必得。他说,一起考武大吧,离家近,而且有缤纷的樱花……
(三)
从五月到六月,偶尔碰到,也只是淡淡一笑,便急忙赶往教室。空气开始沉闷,梅雨季节,人却清凉不下来。夜自习间,总有那么些按耐不住的灵魂,仰天长啸。平素严厉的政教处老师,此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校新建的教学楼庄严挺立着,引起大家的关注,却是在一个叫“顾城”的学生从六楼纵身一跃之后。如烧开的水,沸腾只是关火前短暂的失控与放纵。学校很快归于平静,大家不再猜测、议论,而是埋首于错题集、押题集中,仿佛这个世界再慌乱,也与高考在即的我们无关。老师解释这件事的原委,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学生偶尔抬头,看看他那不停开合的嘴巴。
6月6号,开始看考场。
吃着石宇送来的德芙和阿尔卑斯,甜了一路。
7号的数学卷子,我只挑会做的写了些,老毕说了,不求多而求精。
我这样想了,而且这样做了,可绝望怎么还排山倒海而来呢。雨水淋湿了头发,污水沾湿了鞋子,而手中的伞,始终未撑开。
小雨……小雨……
所有的人都叫我雨竹,只有他叫我小雨。
我回头,是撑着伞,气喘喘嘘嘘的石宇。
有湿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我推开他和他的伞。不想让他看见我的难过与脆弱。
可是,我到底在难过什么呢?
(四)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心静如水,意料中的结果,怎能掀起波澜。
在这所普通不过的学校,我参加各种竞选,并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然后,一一放弃。似乎只是想证明些什么,尽管他看不到。我开始学着乖巧、善良,开始穿高跟鞋、淑女裙,开始画精致的淡妆。不管别人夸赞还是诋毁,都会礼貌的笑笑。不停地写稿投稿,看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快乐是那么简单。课余时间,挣生活费,会感觉生活是那么美好,可以自力更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告别隐晦,原来雨竹那么青翠。
只是偶尔会空落,偶尔会想,如果我们的高考梦想都能如愿,会是怎样的场景,如果他不是在那个让我仰疼脖子的高校,该多好。
偶尔在QQ上碰到,只是互相寒暄两句。但他微小的动态,都会在我的心底卷起波澜。他新上传的照片,泛黄的背景色,米白上衣,微锁的眉,似乎在沉思亦或想念,偷偷另存为私密照片,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一直以为,石宇会像所有曾经带给我美好的人一样,在我念念不忘中被遗忘。只是我低估了某种力量。胃里空空的,却咽不下任何东西;心里空空的,却装不下任何人。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我在生命的开端已然老去。看他泛舟江上的照片,身旁的女孩笑颜如花。不忍苛责,亦无权责问。只是等待没有了方向,目光不知该往哪放。
三月,他打来电话,邀我去看樱花。我以兼职为由拒绝,却在挂断电话的一刻,溃不成军。苦苦维持的骄傲与倔强,如枯萎的花瓣,散落一地。
我祝你幸福,但不想亲眼见证。
大学最后一年,我们几近断了联系,不上线,不通话,不发邮件。有时会想,怎么就会失去他,尽管从未真正拥有过。
(五)
毕业那年的夏天,待业在家的我,突然接到许久未联系的小五的电话,她说,请我去誉景辅导学校代课,我求之不得,二话没说,收拾细软。四、五年级的孩子,纯真明亮的眼眸。每天听着稚气的声音,甜甜的叫着“老师好”,有说不出的快乐和满足。
“老师,门外有个叔叔一直在看你。”在誉景辅导的第二个星期,有学生偷偷打小报告。转身,看见一张棱角愈发分明的面孔,捏在手中的粉笔,无声滑落。
“陈老师,下课能来下校长办公室吗?有个问题想向你讨教……”
“奥。”我呆呆地立着,没了言语。
“老师,你的脸怎么发烧了?”孩子们笑着。
我怎么忘了,这家辅导班的校长也姓石,有一张和石宇相像的脸?我怎么忽略了,小五联系我后,神秘的笑?
“小宇,你画册上的姑娘就是陈老师吧?”石校长进来,意味深长的笑笑,“以后不用老盯着画册了……”
石宇看看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后记:
只是想拥有一种不害怕、不慌乱的状态,只是想讲述一个有关等待的故事,只是希望雨竹的爱情有份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