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了我三次生命

赵雯婷,1997年,现从事公关行业,北漂一族,有两只可爱的猫和一个爱人。


01

没出月子,我妈便下地干活了,上班、做家务。

父亲当时正处于事业的上坡期,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这都不是最难的,难就难在我不争气,明明白白胖胖打娘胎里出来,该靠自己了,却扶不上墙,三天两头的生病。

我妈忍着没人照顾月子的恶气,硬是没和我奶奶说一句软话,自己咬牙坚持,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一边养育我。

自打记事儿起,总觉得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看到来打疫苗,或者做检查的医生护士便若惊兽,整个园子炸开了锅,幼儿园阿姨安慰了这个,抓不住那个,只有我撸起袖子就大大方方上前打招呼了,一时间被整个幼儿园的老师传为佳话。

那个时候我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印象中,儿科住院部六一儿童节会给每个住院的小朋友发一个气球,女孩子还能拿到一个带蝴蝶的扎头皮筋儿,皮筋儿一共有五个颜色,倒不是我观察仔细,因为随机分发的皮筋儿五个颜色,我愣是集齐了。

认识我的医生护士都说我妈不容易,养一个孩子顶人家养三个难,我倒生得越发乖巧,打针吃药从不哭不闹。

刚来的护士都觉得惊奇,小小的人大大的眼睛竟敢盯着针头,旁的带孩子来的家长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偶尔斥责自己怀里哭闹不停的孩童两句“学学别的小朋友”。

我妈总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我搂得更紧了,仿佛怕一松手我就被别人家换去了。

我妈后来总笑我说,当年总发烧总发烧,倒也没把脑子烧坏。

后来关系很近的护士阿姨告诉我,我小时候体质也怪,常爱发烧,半夜烧得最厉害,有一次半夜跑来医院,把护士医生都吓得不轻,小小的孩子发烧烧到休克,我妈也不哭也不怕,医生安排做什么、拿什么药、交什么钱、去哪个病房,跑着就去了,一点儿都不惊慌失措。

后来医生把我抢救回来,我妈一屁股就坐在了病房的水泥地上,两个护士好容易把她搀起来,发现我妈面色惨白,怕得说不出话,接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地守在我床边。

医生说我命大,要是换了别个惶急慌忙的大人,耽误了抢救,怕是命都没了。

我知道,不是我命大,是我有我妈,是我妈那天冒着雨,披着夜色,偷偷捡了我的小命。

(我和妈妈)


02

磕磕绊绊倒也没影响我长大,一转眼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身体也越来越强壮。

小学期间,是我听到过父母争吵最多的时候。

只言片语里,我听到我妈想让我去市里读书,教育资源更好,父亲觉得市里远,不方便照顾我,教育水平没差多少,也没有更多钱在市里买房。

我妈说,房价越涨越买不起,学校老师的孩子都去市里读书了,他们还有心思教孩子吗,教育水平差不多为啥自己不教自己孩子。

我记得最激烈的那次,我妈把家里的碗全砸了,拿着菜刀对着父亲大吼:“孩子必须转学,房借钱也要买,不然就离婚。”

小学四年级开学不到一学期,我就转学了,一开始的不理解和不舍得玩伴的情绪,随着我被新鲜事物吸引而转移。

教室更明亮,同学更多,课程更丰富……


03

我家在十八线小城市没有寄宿学校,怎么照顾我,成了当时争吵中唯一没有解决的问题。

父亲让步,我妈也退了一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平房。

厨房和厕所在一条过道,客厅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卧室除了一张学习桌和一张大床,连放衣柜的地方都没有。

小平房连着楼房,相通的门被房东封死了,简单布置后就租了出去,只有一扇小窗在客厅朝北的位置,印象里房子里总是阴阴暗暗的。

也是因为搬家读书,我见到我妈的时间更少了。

把我在学校安排妥当后,我妈开始了新的生活,但这段生活并没有更轻松。

因为在国企上班,工作无法调动,我妈开始了两地奔波的日子。

冬天的早晨,天不亮,我妈就要起床做好早饭,叫我起床洗漱,披星戴月,她就要出门搭去上班的大巴车。

这车一路走走停停,一两个小时才能到我妈单位,为了确保不迟到,她总会提前出门,确保搭上要坐的那趟车。

那个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因为我妈做的饭会很快冷掉,因为夜太长,我妈出门太冷。

父亲休假的时候会陪我,但是很多很多个早上,我都来不及看清楚我妈穿的什么颜色的外套,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便消失在了夜色里,直到晚上再赶回来给我做饭,检查作业,安顿入睡。

我时常回忆,那个时候我妈用什么时间休息啊,她不是机器人啊。

可是,我怎么记不起她抱怨过一句累。

我妈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租下那个小平房。


04

三四年没有生过病的我,又病了。

“大孩子了还感冒,肯定是没有听话,让你爱美不穿外套,让你别吃凉的,又贪嘴多吃了一口雪糕”,上下班来回奔波,疲惫不堪的我妈,一边呵斥,一边熟练地找到了家里的常备药。

恰逢周五,周末双休,父亲也在家,默默去烧了壶水,想着让我泡泡脚,驱驱寒气,烧能快些退了。

两天过去了,仍不见好。

我妈打了电话给公司和学校请了假,带我去医院瞧病,拿了药在家照顾我,想着这次怕是赶上了什么流感,些许几日就好,可是这烧一发就是一个星期。

吃了两天药,烧还没退,我妈拖着我去住了院。

医生不以为意,觉得我妈让感冒的我住院是小题大做,回家静养就好。

可谁都劝不动、拗不过我妈,医生只能给我办了住院,打上了点滴,要是我妈没坚持,回了家,可能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

第七天,40.7度,我昏迷了。

医生花了好大力气,终于让我的生命体征平稳了。

父亲替换了我妈守着我,她回去洗了澡,睡了会儿觉,可睡不安稳,返回医院正好撞到了查房在走廊闲聊的护士。

下一秒,她便像一只护子的母狮,一改平日对医生的温和尊敬,冲进值班室,对我的主治医师大吼大叫吓坏了旁人。

记忆里再下一个片段,便是伯伯载着我妈和我,还有姑姑父亲一行人,马不停蹄驱车前往省会医院。

我妈说,那两个护士在说,2床的小女孩家里是不打算救了吗,都这样了,还在这儿耗着不去省里大医院。

那个时候,我妈才知道我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而市里的大夫也不知道我到底得了啥病。

我最后一段与此有关的记忆,就是停留在颠簸的面包车里,我妈不停地亲吻着我的额头,可能是傍晚吧,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温柔的晚霞。

再醒过来是白白的墙和好多隐隐约约记不清的噩梦,关于一望无尽的大海和载着不会游泳的我的小木筏。

后面的故事都是家人们后来拼凑着告诉我的,先发生了什么后发生了什么,除了我妈,谁都无从知晓了。

可是她却只字不提那些事,只是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租下了那个小平房。


05

父亲说,刚来到省会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很严重了,叫名字都没什么反应。

偌大的医院,陌生的环境,患者如流,父亲抱着我在车里等,我妈拽上伯伯就冲进了人群。

我妈问了儿科的楼层,转身让伯伯挂号,她没做任何停留便冲了上去,不出一会儿便带了轮椅和护士出来接我。

医生看了我的病历,仍需更多化验,叮嘱安顿好我,我妈她又挤过人群去缴费。

伯伯说,她一边挤,一边跟排队的人求情,说孩子快不行了,能不能让她先缴一下。

嘈杂的大厅没有淹没她细小讨好却有力的声音,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后面的人帮她向前面的人解释,小小的她就这么挤了过去,又冲了出来。

一项项化验,一项项检测,不同的楼层跑着,到最后一个项目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没有轮到的病人正在散去,我妈逆着人群走进值班室。

父亲说,我妈拜托工作人员把我的片子拍了再走,他们说机器都关了,明天再来吧。

他们肯定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妈这样的人,一个坚决要再抢回来一次我的小命的母亲,是没办法接受“不“作为答案的。

我妈开始和工作人员讲我的情况多么危机,我们一路赶来多不容易,并非故意来晚,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听得旁边没有排上号拍片的大娘,都为之动容,也来劝医生。

正当几个工作人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向彼此,眼神交流,试图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我妈做了一个让我父亲至今回忆起来,仍泪如雨下的举动。

我妈跪在了门口,挡住了所有人离开值班室的路。

那个刚生下我宁愿吃苦连句软话都不肯说的人儿,跪在了陌生人的面前。

这一跪,没有任何人再有一丝犹豫,开机拍片加急出结果,伯伯说,拿到结果的我妈,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便冲回了病房寻找医生。

用到了正确的药,我渐渐好转,体温降回了38度,病房里还有四个小朋友,父亲说,我们同样的病,要比赛谁先好起来。

昏迷了不知道多少天,这是一段很神奇的经历,每当我想努力回忆那段时间,总是没有办法否认那些天从我生命里完完全全消失了。

我记得,病房里有一个小朋友出院了,我问父亲,他赢了吗?

父亲无法直视我的眼睛,别过头去。

我妈说,他没有赢,你还有机会,所以要更加努力好起来啊。

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小朋友没有战胜病魔。

恢复的过程很漫长,刚醒来的时候,我记得父亲拉着我的手,脸靠的很近,问我,他是谁。

我觉得头很昏,但还是弱弱叫了声爸。

他高兴得像我考了状元,笑得像个孩子。

后来他告诉我,对面床的女孩儿救回来了,可是脑子烧坏了。

长期卧床导致腿部肌肉无力,每天我妈都会扶着我起来站站走走,就像小婴儿学步一样,我至今都记得腿不受控制的神奇感觉。

我妈对伯伯说:“没傻,哪怕是个跛子了,也有条命,就算傻了,我也养她一辈子。”

她以为我走远了,可我这小耳朵和腿一样不听使唤地听到了,从那以后,我拼了力气地学走路,再也没偷过懒。

医生说,这孩子大病不死必有后福。

我妈说,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我和爸爸妈妈)

后来和我妈一起看新闻,说无痛分娩正在被普及,新闻里十公分长的麻醉针刺入椎管,我不禁唏嘘:“看起来就很痛。”

我妈问,你不记得痛不痛了,你病的时候,抽了四次脑脊液做化验呢。

注: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今日小知识:

目前的分娩镇痛方法包括非药物性镇痛和药物性镇痛两大类。

非药物性镇痛包括精神安慰法、呼吸法、水中分娩等,其优点是对产程和胎儿无影响,但镇痛效果较差;药物性镇痛包括笑气吸入法、肌注镇痛药物法、椎管内分娩镇痛法等。


这是伍识的第 32 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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