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1043】2024-9-9(2)
致诸弟
咸丰四年1854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安五至,接到家书,具悉一切。
自十八日一战后,二十一日陆路开仗,小有挫衅cuoxin(挫败)。诸殿元阵亡,千总刘士宜阵亡,余兵勇伤亡二十余人,贼亦歼毙数十人。二十六日,贼从湖北颁集悍贼二万人,由临湘陆路前来,意欲扑塔、周、罗山等之营盘。陆路既得,水军自然失势,拼死攻扑,满山满坑无非黄旗红巾,比三月初十人数更多。幸亏罗山之湘勇得力,将头起杀退。以后如周凤山之营、杨名声之营亦俱奋勇,杀贼共七八百名。此股贼来甚多,必有屡次血战。东南大局,在此数日内可定。如天之福,陆路得获大胜,水陆亦可渐次壮盛也。带水师者,有战阵之险,有风波之苦,又有偷营防火之虑,时时提放,殊不放心。幸精神尚好,照料能周耳。
霞仙定于本月内还家。渠在省实不肯来,兄强之使来。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平日至交如冯树堂(冯卓怀)、郭云仙(郭嵩焘)等尚不肯来,则其他更何论焉!现除李次青(李元度1821年-1887年)外,诸事皆兄一人经手,无人肯相助者,想诸弟亦深知之也。甄甫先生去年在湖北时,身旁仅一旧仆,官亲、幕友、家丁、书差、戈什哈(清代高级官员的侍从护卫)一概走尽,此亦无足怪之事。兄现在局势犹是有为之秋,不致如甄师处之萧条已甚。然以此为乐地,而谓人人肯欣然相从,则大不然也。
兄身体如常,癣疾不作,乞告禀父、叔大人千万放心。
兄国藩顿首(书简表奏用语。表示致敬。常用于结尾。)
好茶叶望寄数斤来。
评点:湘军前途不被人看好
这个时期,曾氏及其水陆之师一直在湘北地带与太平军纠缠不清,战事有时利,有时不利,湘军并没有取得一场能够赢得声望的大仗。不要说在全国范围内的影响,就在湖南省内,这支体制外的临时团队能否成事,官场士绅普遍存有怀疑。这封信的后段是当时这种状况的真实记录。
刘蓉(霞仙)在曾氏身边工作一段时间后,还是要回家。过去在京时,冯作怀(树堂)总在曾家搭伙吃饭,此时却不愿来。郭嵩焘(云仙)本是极力怂恿曾氏出山的人,但他自己却不愿呆在军中。不久前战死的湖督吴文镕的处境更差:身边的人都走光了,仅一旧仆跟随。为什么会这样?“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这自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还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像刘、郭、冯这些人,都不会上前线亲冒矢石shishi(箭和垒石,古时守城的武器),而是坐在屋子里做参谋、文书一类的事,纵然打了败仗,他们也不至于送命。关键的原因,还是对湘军的前途没有看好,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与湘军绑在一起。此时只有一个先知先觉者,即信中所说的李次青。
次青名元度,乃湖南平江人。此人从小就特别聪明,书读得好,诗文也做得好,尤善于对对子,在平江一带有“神对”之称。李元度瘦瘦的,戴一副慎独近视眼镜,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但他偏偏要走军功之路,在众人都不情愿的时候,他一人襄助曾氏。按理说,李元度是曾氏的患难之交,曾氏对他应特别照顾才是,但事情往往有出于常理者。曾氏后来格外恼恨李元度,不但将李逐出湘军,甚至连别人重用李,他也要上疏参劾。为什么会弄成这种局面?笔者在后面再来慢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