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511-0520)

0511.封三娘

讲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

范十一娘是祭酒的女儿,自小美貌,尤工诗文。父母对她特别喜爱,有求婚的就让她自己决定,而她很少中意。适值正月十五,水月寺的众尼姑举行盂兰盆会。这一天,出游的女子密集如云,范十一娘也来到了寺院。正在游览时,有一个女子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屡次察言观色,像要说些什么。范十一娘仔细打量那个女子,却是一位年方二八的绝代美人。范十一娘很喜欢她,便回身注目细看。那女子微微一笑说:“姐姐莫不是范十一娘吗?”范十一娘回答:“我是。”女子说:“久闻你的芳名,人们说的果然不错。”范十一娘也问她住在哪里,女子回答:“我姓封,排行第三,住在邻近的村里。”便拉着范十一娘的手臂欢笑,说话的语气温和而又委婉,于是两人互相都很爱慕,恋恋不舍。范十一娘问:“你怎么没人陪伴?”封三娘说:“我父母早就过世,家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留下看家,所以来不了。”范十一娘准备回家,封三娘目不转睛地望着范十一娘,几乎要哭出来,范十一娘也惘然若失,便邀封三娘到家做客。封三娘说:“你家是高门富户,我一向与你不沾亲带故,怕受讥议,招嫌恶。”范十一娘再三邀请,封三娘回答说:“等将来再说吧。”范十一娘便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送给封三娘,封三娘也从发髻上摘下一枚绿簪作为回赠。范十一娘回家后,对封三娘异常思念。她拿出封三娘所赠的绿簪细看,既非金属,又非玉石,家里人都无法辨认,感到非常奇怪。范十一娘每天盼望封三娘前来,惆怅得想出了病。父母问清缘由,打发人到附近各村察访,根本没有知道封三娘的。

当时正值九月九日,范十一娘消瘦憔悴,百无聊赖,让丫环搀扶着,勉强到花园里看看,在菊圃下放好了褥垫。忽然,有一位女子攀上墙头偷看,范十一娘一瞧,原来却是封三娘。封三娘喊道:“用力接住我!”丫环依言而行,封三娘一下子跳了下来。范十一娘又惊又喜,顿时站起身来,拉封三娘在褥垫上坐下,责备她负约,并问她从哪里来。封三娘回答说:“我家离这里很远,但我常到舅舅家来玩。上次我说家在附近的村子里,说的是舅舅家。分别后想你想得好苦。不过贫贱人与富贵人交往,脚没登门,先觉惭愧,恐怕让丫环仆人看不起,所以终于没来。刚才我在墙外经过,听见女子说话,便攀上墙头张望,希望能看到你,现在果然如愿。”范十一娘于是讲了生病的根源,封三娘泪如雨下,便说:“我来的时候一定要为我保密。我担心造谣生事的人说长论短的,让人不堪忍受。”范十一娘答应照办。与她一起回屋,同床而卧,快活地向她倾吐心怀,不久病就好了。她们结为姊妹,连衣服和鞋都互相换着穿。看见有人前来,封三娘就躲到夹帐里。

这样一连过了五六个月,范公与夫人听到了一些消息。一天,两人正在下棋,夫人出其不意地走进屋来。她对封三娘仔细端详一番,惊讶地说:“做我女儿的朋友太合适了!”便对范十一娘说:“闺房来了好朋友,我们老两口都会喜欢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范十一娘便转述了封三娘的意思。夫人看着封三娘说:“给我女儿做伴,我极欣慰,为什么要隐瞒呢?”封三娘羞得红晕满脸,只是默默地拈弄衣带。夫人走后,封三娘便要告别,范十一娘苦苦挽留,她才没走。一天晚上,封三娘从门外慌张地跑进屋来,哭着说:“我本来说不能住下,现在果然遭受莫大的污辱!”范十一娘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封三娘说:“刚才我出去上厕所,有一个青年男子蛮横地侵犯于我,幸亏逃脱出来。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见人!”范十一娘仔细问清那人的形体相貌后道歉说:“请别见怪,这是我的傻哥哥。我一定告诉妈妈,用棍子打他。”封三娘执意要走,范十一娘说请等天亮再走。封三娘说:“舅舅家离这里很近,只需要用梯子把我送过墙去。”范十一娘知道无法挽留,便打发两名丫环翻墙去送封三娘。走了半里地左右,封三娘谢过丫环,独自离去。丫环回来后,范十一娘趴在床上伤心叹息,就像夫妇分离似的。

几个月以后,丫环有事前往东村,晚上回来时,遇见封三娘跟着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丫环大喜,上前施礼问候。封三娘也忧伤地问起范十一娘的起居。丫环拉着封三娘的袖子说:“三姑娘请到我家去。我家姑娘盼你盼得要死!”封三娘说:“我也想你家姑娘,只是我不愿意让你家人知道我去。你回去打开花园的门,我自然会到。”丫环回去告知范十一娘,范十一娘高兴地依言而行,这时封三娘已经来到花园里了。两人相见,各自叙说久别之苦,情意绵绵,难以入睡。封三娘见丫环已经睡熟,便起身移到范十一娘旁边,与她共枕一个枕头,小声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没许配人。就凭你的才貌门第,不愁找不到一个地位尊贵的女婿,不过纨袴弟子傲慢无礼,不值得考虑。如果你想找个如意的配偶,请不要用贫富来衡量。”范十一娘认为言之有理。封三娘说:“去年我们相遇的地方现在又要做道场,明天烦你走一遭,我会让你见到一位如意郎君。我从小就读相面的书,看人一般不会出错。”

拂晓时分,封三娘便离开范家,约定在寺院等候范十一娘。范十一娘果然前往,而封三娘已经到了那里。四处观光了一遍,范十一娘便邀请封三娘一起乘车回家。两人手拉手走出大门,看见一位秀才,约有十七八岁,穿着布袍,不加修饰,容貌英俊,仪表出众。封三娘偷偷指着秀才说:“这人是可进翰林院的人才。范十一娘略微瞥了一眼。封三娘告别说:“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暮色降临时,封三娘果然来到范家,说:“刚才我了解得很详细,这人就是同里的孟安仁。”范十一娘知道孟安仁很穷,认为不行。封三娘说:“你怎么也落入世俗的偏见!如果此人永远贫贱下去,我就挖掉眼珠子,不再给天下人相面。”范十一娘说:“那怎么办?”封三娘说:“我希望有你的一件东西,拿去与他订立婚约。”范十一娘说:“姐姐怎么这样草率!父母都在,不同意怎么办?”封三娘说:“我这么做,正是怕他们不同意。如果态度坚决,就是死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决心!”范十一娘坚决不同意。封三娘说:“你的姻缘已经萌动,劫难却没有消除。我之所以这么做,是要报答你以前的友谊。请让我马上就去,把你送给我的金凤钗,以你的名义送给孟安仁。”范十一娘正想再商量商量,封三娘已经出门走了。

当时,孟安仁家境贫寒而才华出众,又想选择称心的配偶,所以十八岁还没订婚。这一天,他忽然见到两位艳丽的女子,回家后仍然念念不忘。一更将尽时,封三娘敲门进屋。他用蜡烛一照,认出是白天见到的女子,便高兴地询问她。封三娘说:“我是封氏,是范氏十一娘的女伴。”孟安仁喜悦异常,来不及细问,便马上上前拥抱封三娘。封三娘拒绝了,说:“我不是自我推荐的毛遂,而是引荐别人的曹丘生。范十一娘愿意与你缔结百年之好,请你叫媒人提亲吧。”孟安仁非常惊讶,不肯相信。封三娘便把金凤钗拿给孟安仁看。孟安仁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发誓说:“承蒙如此看重,我如果不能娶十一娘为妻,就终身不娶。”封三娘随即离去。清晨,孟安仁央求邻居家的老太太去见范夫人,范夫人嫌孟安仁太穷,竟然不跟女儿商量,立即加以回绝。范十一娘得到消息后,心中大失所望,深深埋怨封三娘误了自己,但是金凤钗不能要回来,只得誓死守约。又过了几天,有位乡绅的儿子求婚,担心说合不成,就央求县令来当媒人。当时该乡绅正有权势,范公心怀畏惧,就此去问范十一娘的意见,范十一娘表示不愿意。范夫人问这是为什么,范十一娘沉默不语,只是流泪,又打发人暗中告诉范夫人,除了孟安仁,死也不嫁!范公听了更加生气,竟然许下该乡绅家的这桩婚事。而且范公还怀疑范十一娘与孟安仁有私情,于是选定吉日,让范十一娘赶紧完婚。范十一娘气得不吃饭,整天只是躺在床上昏睡。到了迎亲的前一天晚上,她忽然起身下床,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扮起来。范夫人暗自高兴。一会儿丫环跑来禀告说:“小姐上吊啦!”全家人惊讶痛哭,深切悔恨但也于事无补了。三天后,范家便安葬了范十一娘。

自从邻家老太太回来讲了范家的态度,孟安仁气得要死,但仍然在一边打听消息,没来由地希望事情还能挽回。当察知范十一娘已经许配给别人时,他怒火中烧,万念俱灰。不久,得知范十一娘玉殒香消,他悲恨交集,意气颓丧,恨不能与范十一娘一道去死。天色向晚,孟安仁走出家门,心中打算趁昏黑的夜晚到范十一娘墓前痛哭一场。这时忽然走过一个人来,近前一看,原来是封三娘。封三娘对孟安仁说:“恭喜你良缘可以实现了。”孟安仁泪水涟涟地说:“你不知道十一娘死了吗?”封三娘说:“我所说的良缘实现,正因为她死了。你可以赶紧叫家人来掘开坟墓,我有一种奇药,能让她复活。”孟安仁依言而行,掘开坟墓,启开棺材,取出尸体,再把墓穴埋好。孟安仁亲自背着尸体,与封三娘一起回到家里,把尸体放到床上,封三娘用过药,过了一个多时辰,范十一娘便复活了。范十一娘一看见封三娘,就问:“这是什么地方?”封三娘指了指孟安仁说:“这是孟安仁。”便向范十一娘讲了事情的经过,范十一娘这才如梦初醒。封三娘怕消息泄露,便把他们领到五十里外的山村里躲藏。封三娘要告辞离去,范十一娘哭着留她做伴,让她在另一个院子里住下。他们卖掉殉葬的首饰,作为度日的费用,也还算薄有资财。

每当封三娘见到孟安仁前来时,就回避走开。范十一娘从容地说:“我们姐妹,比亲骨肉还亲,但终究不能团聚一辈子。想来不如效法娥皇、女英,一起嫁给孟生。”封三娘说:“我从小得到异乎寻常的秘诀,通过吐纳的方法可以长生,所以不愿嫁人。”范十一娘笑着说:“世上流传的养生术汗牛充栋,哪个行之有效啦?”封三娘说:“我得到的秘诀,世人根本不知道。世上流传的并不是真诀,只有华佗的五禽图还算大体不虚。凡是修炼的人无非想使气血流通,如果气逆打嗝,炼虎形那一式,立刻就好,这不就是效验吗?”范十一娘暗中与孟安仁谋划一番,让孟安仁假装出远门。到了夜间,范十一娘硬劝封三娘喝酒,当她喝醉后,孟安仁偷偷进屋,与她同床。封三娘醒来说:“妹子把我害了!如色戒不破,得道后能升到第一重天,如今中了奸计,这是命啊!”便起身告辞。范十一娘把自己的诚意告诉了封三娘,并伤心地表示歉意。封三娘说:“说实话,我是狐狸。因为见你容貌美丽,忽然生出爱慕之心,如同作茧自缚,才会有今天。这是情魔造成的劫难,与人力无关。再留在这里,情魔还会产生,就没完没了了。你还有许多日子来享受福禄,请珍重自爱。”说罢消失不见了。夫妻二人久久惊叹不止。

过了一年,孟安仁乡试、会试果然考中,在翰林院任职。他递上名帖,去见范公,范公愧恨交加,不愿相见,他再三请求,范公才同意见面。他走进屋,按女婿身份行礼,伏地叩头,非常恭敬。范公恼羞成怒,怀疑他在玩弄轻佻浮薄的花样。他请范公单独谈话,一一讲出事情的经过。范公不肯深信,派人到他家调查属实,才大为惊喜地相信了。范公暗中告诫家人不要把事情讲出去,怕招致灾祸变故的发生。又过了两年,那位乡绅因暗中疏通关节的行为被发觉,父子都被发配到辽海卫充军,范十一娘这才回娘家看望父母。

86版电视剧《聊斋》改编了这个故事。不过本人对这类题材实在不感兴趣。

0512.狐梦

帮富二代好朋友写篇艳遇故事。

我的朋友毕怡庵,卓尔不群,以豪放不羁的行为自得其乐。他长得很胖,胡须浓密,在文人中很有名。毕怡庵曾经因事来到担任刺史的叔叔的别墅,在楼上歇息。传说楼中原来有许多狐狸,毕怡庵每当读《青凤传》时,心中就向往见到那样的狐狸,为从未相见而遗憾,因此便在楼上聚精会神地沉思起来。后来毕怡庵回到书斋,天色已经逐渐向晚。当时正值夏月,天气闷热,他在门口睡下。睡着后有人摇晃他,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妇人,年过四十,却也风韵犹存。他吃惊地起来问她是谁,妇人笑着说:“我是狐狸。蒙你思念,深受感动,特来接受你的情意。”毕怡庵闻言很高兴,便对那妇人说些调笑戏谑的话。妇人笑着说:“我年龄大了,即使别人还不嫌弃,自己先已羞愧沮丧了。我有个小女儿已经十五岁了,可以侍候你梳洗。明天夜里,不要让屋里住别人,她就会来。”说罢起身离去。第二天夜里,毕怡庵点香坐候。妇人果然把女儿带来,女郎姿态娴雅温柔,举世无双。妇人对女郎说:“毕郎与你有前世的姻缘,你就住下吧。明天早上早点儿回家,不要贪睡。”毕怡庵握着女郎的手,一齐进了帐子,亲热至极。事后女郎笑吟吟地说:“胖郎君太笨重,叫人受不了!”天没亮就走了。

到了晚上,女郎独自前来,说:“姐妹们要为我祝贺新婚,请你明天屈驾与我同去。”毕怡庵问:“在哪里?”女郎说:“大姐作东道,离这里不远。”毕怡庵果然等候赴宴。等了许久,女郎仍没到来,他渐渐感到身体困倦。刚伏在案上,女郎忽然走进门来说:“有劳你久等啦。”便握着他的手出发。他们忽然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座大院落。他们直接走进中堂,只见灯烛荧荧闪光,灿若星辰。不久主人走了出来,这是一位年近二十的女子,装束淡雅,绝顶漂亮。主人恭敬地整理一下衣襟,施礼祝贺完毕,准备入席,这时丫环进来说:“二娘子到。”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大约十八九岁,笑着对女郎说:“妹子已经尝过结婚的滋味了,新郎还算如意吧?”女郎用扇子打二姐的后背,用白眼瞪她。二姐说:“记得小时和妹子相互打闹玩耍,妹子怕人数肋骨,只要远远地向手指呵气,就笑得合不上口。妹子就生我的气,说我会嫁给矮人国的小王子。我说你这丫头将来嫁给一个大胡子的男人,那胡子刺破你的小嘴,今天果真如此。”大姐笑着说:“难怪三妹气得咒你,新郎就在身边,你竟这般胡闹!”一会儿,大家凑近喝酒,靠近坐下,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说笑笑,都非常快活。

忽然有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猫前来,她大约十一二岁,童发尚未脱尽,娇艳妩媚却深透骨髓。大姐说:“四妹妹也要来见姐夫吗?这里没地方坐了。”便拉过来抱在膝上,夹菜肴果品给她吃。过了一阵子,大姐把四妹放在二姐的怀里,说:“把我的腿压得酸疼!”二姐说:“丫头这么大了,身子好像有几百斤重,而我身子单薄不经压。既然是来见姐夫的,姐夫本来就高大健壮,膝头胖胖的,也经坐。”便把四妹抱起来放到毕怡庵的怀里。在毕怡庵的怀里,四妹又香又软,轻若无人,毕怡庵便抱着她同杯喝酒。大姐说:“小丫头别喝太多,喝醉了会有失仪态,恐怕姐夫会笑话的。”四妹不停地开颜欢笑,用手逗猫,猫“喵喵”直叫。大姐说:“还不把猫丢开,把跳蚤虱子都抱到身上啦!”二姐说:“请大家用猫来行酒令,大家往下传筷子,猫叫时传到谁手,谁就喝酒。”大家依言进行。筷子一传到毕怡庵手里猫就叫,毕怡庵本来酒量大,这时一连喝了好几杯,却发现是四妹故意把猫掐叫的,于是大家放声哄笑。二姐说:“小妹子回去吧!压坏了新郎,恐怕你三姐要埋怨人。”四妹便抱着猫离席而去。

大姐见毕怡庵能喝酒,便摘下髻子来盛上酒请他喝。他看髻子只能盛一升左右的酒,但喝起来觉得有数斗之多。等喝光一看,那髻子却是一张大荷叶。二姐也要敬酒,毕怡庵推辞说喝不了了。二姐拿出一个比弹丸稍大的口红盒子,斟上酒说:“既然酒量到了,就用它表示一下意思。”毕怡庵一看,认为可以一口喝完,而接连喝了上百口酒,仍然没有喝光。女郎在旁边用小莲花杯换了口红盒子,说:“别让奸人捉弄了。”把口红盒子放到案上,却是一只巨钵。二姐说:“关你何事!才当了你三天的郎君,就这样亲爱吗!”毕怡庵拿起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却觉得手里拿着的酒杯变得滑腻柔软,仔细一看,那不是酒杯,却是一只绣鞋,做工精巧绝伦。二姐夺过绣鞋骂道:“狡猾的丫头!什么时候偷走了人家的鞋子,怪不得脚冷冰冰的!”便起身进屋换鞋。

女郎拉着毕怡庵离开酒席,告别众人。把他送出村子,让他自己回家。这时他忽然醒来,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可是口鼻之间醉醺醺的,还在发出浓香的酒气,因此深感诧异。到暮色来临时,女郎到来说:“昨夜没醉死吗?”毕怡庵说:“我正怀疑那是做梦。”女郎说:“姐妹们怕你疯狂聒噪,所以假托做梦,其实不是梦。”

女郎每次与毕怡庵下棋,毕怡庵总是落败。女郎笑着说:“你整天嗜好此道,我以为一定会有出奇的高招,现在看来,只是平平。”毕怡庵求女郎指点,女郎说:“下棋作为一种技艺,靠人自己领悟,我哪能使你长进?经常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许能有所提高。”过了几个月,毕怡庵觉得稍有进境。女郎试了试他的棋力,笑着说:“还不成,还不成。”毕怡庵出门与曾经一起对弈的朋友下棋,人们都觉得他很有长进,都感到莫名其妙。毕怡庵为人坦荡直率,心里存不住事,就稍微透露了一些情况。女郎得知后,责备毕怡庵说:“无怪乎同道之人不与狂生交往。我屡次嘱咐你要谨慎地保守秘密,你怎么还这个样子!”气得要马上离去。毕怡庵一味道歉认错,女郎才稍稍消气,但从此逐渐来得少了。

过了一年多,女郎有一天晚上到来后,面对毕怡庵直愣愣地坐着。跟她下棋,她不下,跟她去睡,她不睡。女郎惆怅了许久,才说:“你看我与青凤谁强?”毕怡庵说:“恐怕你比她强。”女郎说:“我却自愧不如。不过聊斋先生与你是诗文相交的朋友,请烦他为我作一篇小传,千年以后未必没有像你这样喜欢我想念我的人。”毕怡庵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过去遵守你原先的嘱咐,所以秘而不宣。”女郎说:“以往我是这样嘱咐的,现在就要分别了,还隐讳什么?”毕怡庵问女郎:“到哪里去?”女郎说:“我和四妹妹被西王母征召为花鸟使,不能再来。以前有个姐姐辈的与你家的叔伯哥哥相好,临别前已经生下两个女孩,现在还没出嫁。幸亏我与你没有什么拖累。”毕怡庵请女郎临别赠言,女郎说:“平息盛气,自然少错。”便站起身来,拉着毕怡庵的手说:“你送我走。”走了一里左右,女郎流着泪水分手告别说:“只要你我有意,未必没有相见的日子。”便一人走了。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怡庵与我在绰然堂脚对脚地同榻共寝,详细讲述了这个奇异的故事。我说:“有这样的狐狸可写,聊斋的笔墨也放射光芒了。”于是记述了这个故事。

0513.农人

讲狐狸精的心理阴影。

有一个农民在山下除草,妻子用陶罐给他送饭。农民吃完饭,把陶罐放在田垄旁边。到傍晚一看,陶罐中的剩粥全都没了。一连几次都是这样。农民心怀疑虑,从一旁斜着眼睛注意察看。只见有一只狐狸前来,把头伸进陶罐里。农民拿着锄头悄悄上前,用力猛打,狐狸惊慌逃窜,可是陶罐套在头上,很难摆脱。狐狸跌了一跤,碰碎了陶罐,露出头来,看见农民,逃得更快,翻山跑了。

几年以后,山南有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深受狐狸纠缠作祟的困扰,画符驱邪都不灵验。狐狸对那女儿说:“纸上的符咒,能把我怎样!”女儿哄骗狐狸说:“你的道术很深,我愿跟你永远相好。但不知你一生也有什么害怕的没有?”狐狸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是十年前在北山时,我曾到田边偷吃东西,被一个戴大沿斗笠的人拿歪脖子武器差点儿没打死,至今心里还在害怕。”女儿告诉了父亲。父亲想用这个使狐狸害怕的人来治狐狸,但是不知姓名、住址,也没处打听。

恰巧仆人因事来到山村,向人偶然提起此事。旁边有一个人惊讶地说:“这与我往年的经历正好相同,莫非我从前追赶的那只狐狸,现在能作怪了?”仆人感到诧异,回去告诉了主人。主人非常高兴,立即吩咐仆人用马把农民接来,恭敬地讲了自己的请求。农民笑着说:“以前遇到狐狸实有其事,但未必就是现在这只。况且这只狐狸已能变化作怪,怎会还怕一个农民?”大户人家再三勉强农民去驱邪,让他穿戴成往日的样子,农民走进屋里,以锄头拄地,呵斥说:“我天天找你找不到,你原来逃避在这里吗!今天让我碰上,一定打死,决不饶恕!”说罢便听见狐狸在屋里哀叫。农民越发作出盛怒的样子,狐狸当即哀求饶命。农民呵斥说:“快走!这次放了你!”女儿看见狐狸抱头鼠窜而去,从此平安无事。

0514.章阿端

卫辉一般指卫辉市。河南省辖县级市。这篇鬼故事讲说民间鬼的风俗最为丰富。它通过卫辉戚生与女鬼章阿端以及妻子的悲欢离合,讲述了人鬼之间生生死死的各种离奇经历和风俗。篇中有些风俗传说,如烧纸钱,死后托生,为民间口耳流传已久的内容,蒲松龄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如话家常,一方面反映了蒲松龄对它们的熟稔,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这些鬼的风俗在民间流传深入人心。这是《聊斋志异》鬼故事得以创作和流传的文化基础。有些风俗的描写,比如“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鬼生病也需要巫医跳大神,虽然在古代文献中也有某些零散的记录,但衍为小说的情节,显然为蒲松龄的首创,成为本篇最具想象力的部分。

卫辉府的戚生,年纪轻轻,文质彬彬,而又任性使气,敢做敢当。当时,一家世家大族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宅第,白天闹鬼,接连死人,愿意低价出售。戚生认为价格便宜,便买来居住。然而宅第空阔,人口稀少,东院楼亭周围,荒蒿野艾繁密成林,也暂且搁置不住。在夜里,家人受到惊扰,总是大喊有鬼。经过两个多月,死了一个丫环。不久,戚生的妻子在傍晚前往楼亭,回来就得了病,没几天便一命呜呼。家人更加恐惧,劝戚生搬家,戚生不听。但他孤身独处,没有伴侣,心境凄凉,为自己伤感不已。众丫环仆人又不时向他絮叨种种怪异之事,惹得他大发脾气,一怒之下,抱着被褥,独自在罕有人迹的亭子中躺下,仍然点着蜡烛,来察看会有什么怪事出现。等了许久,并无异常现象,戚生也就这么睡着了。

忽然有人把手伸进被里,反复摸来摸去。戚生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丫环,耳朵蜷曲,头发蓬乱,极为肥胖。戚生知道她是鬼,捉住她的胳膊一推,笑嘻嘻地说:“这副尊容,难以领教!”丫环自惭形秽,缩回手去,迈着小步走开。不一会儿,一个女郎从西北角走出,神情美妙动人,不管不顾地来到灯下,生气地骂道:“哪里来的胆大妄为的书生,居然大模大样地睡在这里!”戚生起身笑着说:“我是这所宅第的主人,等着找你要房租的。”便站起身来,光着身子去捉女郎,女郎急忙逃跑。戚生抢先跑到西北角,拦住归路,女郎无路可走,便在床上坐下。戚生走近了女郎,在烛光下一看,简直美如天仙,便慢慢把她抱在怀里。女郎笑吟吟地说:“狂妄的家伙不怕鬼吗?会祸害死你!”戚生强行解开女郎的衣裙,女郎也不太抵抗。事后女郎介绍自己说:“我姓章,小名阿端。误嫁一个浪荡汉子,他自以为是,残暴不仁,对我横加折磨羞辱,使我悲愤抑郁,早年夭折,埋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这所宅第下面全是坟墓。”戚生问:“那个老丫环是谁?”章阿端说:“她也是一个死鬼,侍候我的。上面有活人居住,鬼在墓中就不安宁。刚才是我让她把你赶走。”戚生问:“她为什么摸来摸去的?”章阿端笑着说:“这丫环三十多岁了,没跟男人睡过,情形挺可怜的,不过她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总之,谁胆怯,鬼就加劲予以辱弄;谁刚强,鬼就不敢加以侵犯。”听到近处的晨钟已经响过,便穿衣下床,说:“如果你不猜疑,夜里我会再来。”

到了晚上,章阿端果然前来,两人缠缠绵绵,更加欢乐。戚生说:“我的妻子不幸去世,感伤哀悼难以从心中排除。你能为我把她招来吗?”章阿端听了更加伤心,说:“我死了二十年,谁想念过我一次?你真是多情,我会尽力帮忙。不过,听说她已有了投生的地方,不知是否还在阴间。”过了一晚,章阿端告诉戚生说:“你的妻子即将投生到贵人家。由于她前生丢了耳环,便打丫环,丫环上吊而死,这案子还没了结,所以滞留阴间。现在她还寄身于药王廊下,并有人看守。我打发丫环前去行贿,也许快来了。”戚生问:“你为什么能闲散自由?”章阿端说:“冤死鬼只要自己不去投案进见,阎王就没工夫过问。”二更将尽时,老丫环果然把戚生的妻子领来。戚生握着妻子的手万分悲恸,妻子眼含泪水,说不出话来。章阿端告别要走,说:“你们两人可以共话久别之情,让我们改天夜里再相见。”戚生关心地问起妻子前生的丫环上吊的案件,妻子说:“不碍事,快结案了。”两人上床依偎拥抱,像妻子活着时一样欢乐。从此便经常如此。

五天以后,妻子忽然哭哭啼啼地说:“明天我要到山东投生,离别的时间太长,如何是好?”戚生听了这话,哭得泪水淋漓,悲不自胜。章阿端劝解说:“我有一个主意,能使你们暂时团聚。”夫妻二人都止住哭泣,问有何高见。章阿端请戚生拿十挂纸钱在南堂的杏树下焚烧,拿去贿赂押送投生的差役,让他延缓一些日子。戚生依言而行。到了晚上,妻子前来说:“幸亏端姑娘的主意,现在我们还能相聚十天。”戚生大喜,留下章阿端不让她走,同床而卧,从日暮到破晓,唯恐欢乐到头。过了七八天,戚生因限期将满,夫妻整夜哭个不停,又向章阿端问计。章阿端说:“看情形很难再有办法。不过可以试试看,只是非有阴间的一百万钱不可。”戚生如数烧了纸钱。章阿端来了,高兴地说:“我让人跟押送投生的差役说情,起初很难说通,后来看到钱多,才动了心。现在已经让别的鬼代为投生去了。”从此,她们在白天也不再离开,让戚生关闭门窗,整天点着灯烛。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章阿端忽然病了,头昏目眩,心情烦闷,神志恍惚不清,像看见鬼的样子。戚妻抚摸着章阿端说:“这是鬼病。”戚生说:“端姑娘已经是鬼,又有什么鬼能让她生病?”戚妻说:“并非如此。人死后变成鬼,鬼死后变成聻。鬼怕聻,犹如人怕鬼。”戚生想给章阿端请巫医,戚妻说:“鬼的病怎能用人来治?邻居老太太王氏如今在阴间当巫医,可以去叫她来。不过离这里有十里多地,我脚下软弱无力,不能走路,麻烦你烧一匹纸马。”戚生依言而行。纸马刚烧完,就见丫环牵着一匹红毛黑尾的快马,在院里把缰绳交给戚妻,戚妻转眼消失不见。没多久,戚妻和一个老太太同骑一马回来,把马拴在廊柱上。老太太进屋按住章阿端的十指进行诊断,接着端正地坐好,脑袋颤动作态,仆倒在地一阵子,跳起来说:“我是黑山大王。这姑娘病情非常严重,幸亏遇到小神,福分不浅哩!这是业报之鬼造的祸殃,没关系,没关系!只是病愈以后,必须给我丰厚的供养,一百锭银子、一百贯钱、一桌丰盛的酒席,一样不能少。”戚妻一项一项地高声答应下来。老太太又倒在地上苏醒过来,向病人吆喝一番,才算完事。之后老太太要走,戚妻送到门外,把纸马送给了她,她高兴地走了。进屋来看章阿端,似乎在逐渐清醒,夫妻二人非常高兴,加以好言抚慰。章阿端忽然说:“我恐怕不能再到人间了。一闭眼就看见冤鬼,这是命啊!”便流下眼泪。过了一夜,她的病情越发沉重,生命垂危,弯曲着身子发抖,好像看到了什么。她拉戚生与自己躺在一起,把头埋在戚生的怀里,似乎怕被捉住。戚生一起身,她就不安地惊叫。就这样过了六七天,夫妻二人束手无策。恰好这一天戚生外出,半天后回到家里,就听到妻子的哭声。戚生心中一惊,忙问出了何事,原来端姑娘已经死在床上,衣服还在。掀开一看,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具白骨。戚生万分悲恸,按人类的葬礼把她埋在祖坟旁边。

一天夜里,妻子在梦中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戚生摇醒妻子,问哭什么,妻子回答说:“刚才梦见端姑娘前来,说她的丈夫变成聻鬼,恼恨她在阴间不守贞节,怀恨在心,要了她的命,请我给她做道场。”戚生很早起床,准备照办。妻子阻止说:“超度鬼不是你能使上劲的。”便起身出去。过了一阵儿,妻子回来说:“我已经让人去请僧侣,应该先烧纸钱作为费用。”戚生依言而行。太阳刚刚落下,僧众都已到齐,使用的铜铙法鼓与人间完全相同。妻子不时说声音震耳,而戚生根本听不见。做完道场后,妻子又梦见阿端前来表示感谢,说:“冤仇已经消除,我将生为城隍的女儿,请转告戚生。”

妻子在家住了三年,家人刚听说时有点儿害怕,天长日久就习惯了。戚生不在时,家人就隔着窗户禀告家事。一天夜里,妻子哭哭啼啼地对戚生说:“以前押送投生的差役,如今他受贿舞弊的情况泄露出来,追查得很紧,我们恐怕不能长久团聚了。”几天后,妻子果然生病,她说:“由于钟情于你,我本来只愿长死,不愿投生。现在即将永别,莫非是命运使然吗!”戚生惶恐问计,妻子说:“这是没法挽回的。”戚生问:“要受责罚吗?”妻子说:“会有轻微的惩罚。不过偷生罪大,偷死罪小。”说罢就不再动。仔细一看,面容和形体渐渐消失不见了。戚生时常独自住在荒亭里,希望能有其他的遇合,但始终平静无事,于是人们心理逐渐安定下来。

86版电视剧《聊斋》《生死情》单元改编了这个故事。

0515.馎饦媪

深夜鬼故事。

韩生在别墅住了半年,到年底才回家。一天夜里,妻子刚躺下,就听见人走路的声音。她睁眼一看,炉中的煤火熊熊燃烧,火苗明亮。只见一个老太太,大约八九十岁,满脸皱纹,驼着背,头发稀疏可数。老太太对韩妻说:“吃汤饼吗?”韩妻心中恐惧,不敢搭腔。于是老太太用火筷子拨火,放上锅,倒上水。一会儿就听水烧得沸腾起来,老太太撩开衣襟,打开腰间的口袋,拿出几十个汤饼,扔到锅里,每下一个汤饼都清晰有声。老太太自言自语说:“等我找双筷子来。”便走出屋门。韩妻乘老太太走开的当口,急忙起身,拿起锅来,把汤饼倒在箦床的后面,盖好被子躺下。不多时,老太太回到屋里,追问那锅汤饼哪里去了。韩妻吓得喊了起来,家人都被吵醒,老太太这才离去。家人掀开箦床,用灯一照,却见几十只土鳖虫堆积在那里。

0516.金永年

利津,隶属于山东省东营市。在本篇故事中,人们把年老有子与“贸贩平准”联系在一起,认为是神的奖励。这一方面用以解释了生理上难以解释之事,一方面也说明了对于商业道德的诚信之推崇和看重。

利津县的金永年,八十二岁还没有孩子,而老妻也已七十八岁,自己料想没有得子的希望了。忽然他梦见神来告诉说:“你本来应该绝后,念你做买卖公平,赐给你一个儿子。”醒后便告诉了老妻。老妻说:“这真是妄想。我们俩都快进棺材了,怎么能生孩子?”不久,老妻腹中震动,十个月后,竟生下一个男孩。

0517.花姑子

这是一篇中国式的动物报恩故事。按照现代的理念,放生动物是对于生命的敬畏,保护自然环境,保持生态平衡,但在中国古代,放生是个人的善举,往往有获得善报的利益宣传在内。因此,古代相关的文学作品中,充斥着放生的人受到善报,乃至动物报恩的故事。本篇就是写被放生的獐的全家倾竭全力报答安幼舆的故事,蒲松龄说“蒙恩衔结,至于没齿,则人有惭于禽兽者矣”当然是引申而言。伴随着报恩,小说写了书生安幼舆与獐精少女花姑子真挚而缠绵的爱情。花姑子的獐精身份,表现在与安幼舆的亲密接触中始终贯穿“气息肌肤,无处不香”这一特质,但不说破,只是在故事的结尾才点明,令读者恍然大悟,同时说明了獐精报恩的由来。

安幼舆是陕西的拔贡生。他为人轻财仗义,喜欢放生。他看见猎人捉到禽兽,总是不惜重金,买来放掉。一次,赶上舅舅家办丧事,安幼舆前去送葬。晚上回家时,途中经过华山,在山谷中迷了路,心中大为恐惧。忽然,他见一箭之地以外有灯光,便向那里赶去。刚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了一个老汉,弯腰驼背,拖着拐杖,在斜径上快步赶路。安幼舆停住脚步,正要发问,老汉却先问他是何人。安幼舆告诉老汉自己迷了路,并说有灯光的地方一定是一个山村,自己准备前去投宿。老汉说:“这地方可不是安乐乡。幸好老夫来了,你可以跟我走,我家的茅屋可以让你住下。”安幼舆非常高兴。

安幼舆跟老汉走了一里地左右,看见一个小村子。老汉敲敲柴门,便有一个老太太出来开门说:“郎君来了吗?”老汉说:“来了。”进屋后,只见房屋低矮狭小。老汉点上灯,靠近安幼舆坐下,便吩咐就家中现有的食物来准备吃的。还对老太太说:“他不是别人,是我的恩人。你行走不便,可以叫花姑子来斟酒。”一会儿,有个女郎把饭菜端进屋来,站在老汉的身边,斜着眼睛偷看安幼舆。安幼舆一看,只见她年轻美貌,宛如天仙。老汉回头吩咐花姑子温酒。房中西边一角的屋里生着煤炉,花姑子便进屋拨火。安幼舆问:“这位女郎是你的什么人?”老汉说:“老夫姓章,七十岁,只有这个女儿。农家没有丫环仆从,因为你不是外人,所以敢叫妻子女儿出来相见,请别笑话。”安幼舆问:“女婿家在哪里?”老汉回答说:“还没有女婿。”安幼舆夸奖花姑子聪明漂亮,赞不绝口。老汉正在谦虚客套着,忽然听见花姑子惊叫起来。老汉跑进屋里,原来酒烫沸了,火苗腾起。老汉把火扑灭,呵斥说:“这么大的丫头啦,烫沸了也不知道吗!”回头一看,炉旁有个高粱秆心扎的紫姑尚未完成,又呵斥说:“头发都这么多了,还像个小孩!”把扎的紫姑拿给安幼舆看,说:“只顾玩这玩艺儿,酒都烫沸了。你还夸她呢,岂不把人羞死!”安幼舆仔细看她扎的紫姑,眉眼衣服俱全,制作精致,便称赞说:“虽然近乎儿戏,也能看出她心思聪慧。”

两人喝酒多时,花姑子频频前来斟酒,嫣然含笑,一点儿也不害羞。安幼舆注视着花姑子,爱情油然而生。忽然听见老太太的招呼,老汉便起身走开。安幼舆一看再没别人,对花姑子说:“看到你美如天仙的容貌,使我魂都丢了。本想叫媒人来说亲,怕说不成,如何是好?”花姑子拿着酒壶,面对炉火,始终沉默着,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问了几次,都没回答。安幼舆一点一点地捱进屋里,花姑子站起身来,正颜厉色地说:“狂郎进屋来要干什么?”安幼舆直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花姑子想夺门出去,安幼舆猛然起身,拦住去路,去吻她的嘴唇。花姑子用发颤的声音大喊,老汉急忙跑进屋里,问喊什么。安幼舆松手放开花姑子,走出屋来,深感惭愧,也极恐惧。这时,花姑子从容不迫地对父亲说:“酒又沸涌出来了,要不是郎君过来帮忙,酒壶都烧化了。”安幼舆听了花姑子说的,心才安稳下来,对花姑子也更加感激。他神魂颠倒,打消了非礼的念头。于是佯醉离席,花姑子也随后走开。老汉来铺好被褥,关门离去。安幼舆一夜没睡,天没亮就把老汉喊出来告别。

回家后,安幼舆立即央求要好的朋友登门求婚,朋友去了一整天才返回来,竟然连花姑子家的住处都没找到。于是安幼舆吩咐备马,带着仆人,寻找旧路,亲自前往。到了原先去的地方,却见到处是陡峭的石壁、险峻的山岩,根本没有村落。到附近的村里打听,姓章的特別少。安幼舆失望而归,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从此落下神志昏乱的毛病,勉强喝点儿稀粥就恶心要吐,在昏迷中总是在喊花姑子。家人不解其意,只能通宵围在身边侍候,看样子已濒于死亡。一天夜里,看护人员困倦不堪,都已入睡,安幼舆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在晃动自己。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花姑子站在床前,不知不觉地神志清醒过来。他仔细端详着花姑子,泪水“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淌。花姑子低头一笑说:“傻小子怎么至于这样?”便上了床,坐在安幼舆的腿上,用两手按住安幼舆的太阳穴。安幼舆顿觉脑中有一股麝香的奇香,穿过鼻翼,沁透骨髓。按了多时,安幼舆忽然觉得满头是汗,渐渐地发展到全身是汗。花姑子低声说:“屋里人多,我不便住下。三天后我会再来看你。”又从绣花的衣袖里拿出几枚蒸饼,放在床头,便悄悄离去。到了半夜,安幼舆不再流汗,想吃东西,便拿蒸饼来吃。不知蒸饼包的什么馅儿,他吃着非常甘美,便一连吃了三枚。他还用衣服把剩下的蒸饼盖上,然后昏昏沉沉地酣然入睡,直到辰时才醒,身体如释重负。过了三天,蒸饼吃完,安幼舆精神备觉清爽。于是他让家人全部走开,又怕花姑子来时找不到进来的门,便暗自走出书斋,把门闩全部打开。

不久,花姑子果然到来,笑着说:“傻郎君,还不来感谢医生吗?”安幼舆欢喜至极,抱着花姑子缠绵一番,极为恩爱。之后,花姑子说:“我冒着危险,蒙受羞辱前来的原因,是要报答你的大恩。其实我们不能做永久的夫妻,所以你最好早点儿另作打算。”安幼舆沉默了许久,才问:“我们素不相识,在哪里与你家结下交情,我实在想不起来。”花姑子不作回答,只是说:“你自己去想。”安幼舆坚持要与花姑子做永久的夫妻,花姑子说:“一次又一次地夜间赶来私会固然不行,做永久的夫妻也不可能。”安幼舆听了这话,忧郁不乐,悲伤难过。花姑子说:“如果你想两相和谐,明晚请到我家去。”安幼舆这才转悲为乐,问道:“路途遥远,你这纤纤的小脚,怎么就能走到这里来?”花姑子说:“我本来没回家。东头的聋老太太是我姨妈,为了你的原故,我在姨妈家一直住到今天,恐怕家里都觉得奇怪了。”安幼舆与花姑子同被而寝,只觉得她的气息,她的肌肤,无处不香,就问:“你薰了什么香,能把皮肉骨髓都香透?”花姑子说:“我生来就这样,不是薰出来的。”安幼舆越发惊奇。花姑子早早起床与安幼舆告别。安幼舆担心自己会迷路,花姑子说她在路上等他。

安幼舆在日暮时分骑马赶往章家,花姑子果然在等他,两人一起来到原先的住处。老汉老太太高高兴兴地出门迎接安幼舆。酒肴没有名贵的东西,错杂摆上的都是一些山蔬野菜。饭后,请客人去睡,花姑子连看都不看安幼舆一眼,安幼舆疑虑重重,百思不解。直到深更半夜后,花姑子才前来,说:“父母絮絮叨叨,就是不睡,有劳你久等啦。”他们缠绵了一夜,花姑子对安幼舆说:“今夜的相会,就是终生的离别。”安幼舆惊问何出此言,花姑子回答说:“父亲认为住在这个小村里孤独寂寞,所以要把家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与你的恩爱,就这一夜了。”安幼舆不愿让她走,辗转反侧,伤心难过。正当依恋难舍之际,天色渐渐透出曙光。老汉忽然闯进屋来,骂道:“丫头玷污了我的清白家风,叫人惭愧死了!”花姑子大惊失色,匆匆跑了出去。老汉也走出屋来,一边走,一边骂。安幼舆惊惶窘迫,恐惧不安,无地自容,偷偷逃回家去。

安幼舆一连彷徨了好几天,心情上简直难以承受,就想在夜间前往章家,跳过墙去,再找相见的机会。他想:老汉本来说自己对他家有恩,即使被发现,应该也不会大加谴责。于是他乘夜向章家奔去,在山中艰难地行进,只觉四周迷茫难辨,感到非常恐惧。他正要寻找归路,就隐约看见山谷中有一些房屋,他高兴地奔向那里,却见住宅的大门高大雄伟,像是一个世代显贵的人家,院里的一道道大门还没有关闭。他向守门人打听章家的住处,有个丫环走出来问:“黑夜里是谁在打听章家?”安幼舆说:“章家是我的亲戚,我偶然迷失了去他家的方向。”丫环说:“你别问章家啦。这里是花姑子的舅母家,花姑子现在就在这里,等我去转告她。”丫环进去不久,便出来请安幼舆进门。刚登上廊舍,花姑子快步走出来迎接,对丫环说:“安郎奔波了半夜,想来已经累坏了,你快收拾床铺,让他歇息。”不多时,花姑子和安幼舆手拉手进了帏帐。安幼舆问:“舅母家怎么别无他人?”花姑子说:“舅母外出,留我替她看家。幸好与你相遇,岂不是前世的姻缘使然?”然而在依偎时,安幼舆觉得腥膻的气味甚浓,心中怀疑事情异常。花姑子抱住安幼舆的脖子,突然用舌头舔他的鼻孔,他顿觉像挨了针刺,疼痛直通大脑。他极为惊骇,想赶紧逃走,身体却像被粗绳捆住,没多久就懵懵懂懂地失去了知觉。

安幼舆没回家,家里人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有人说日暮时分在山路上遇见过安幼舆。家人来到山里,却见安幼舆赤条条地死在悬崖下边,大家惊异不已,不知原因何在,只好把他抬回家去。正当大家围在安幼舆身边痛哭的时候,一个女郎前来吊丧,从门外号啕大哭着走进屋来。她抚摸着尸体,按住死者的鼻子,眼泪都流进了鼻孔。她高呼说:“天啊!天啊!你怎么这么糊涂!”痛哭得声音嘶哑,过了许久才止住不哭。她告诉家人说:“停放七天,不要入殓。”大家不知她是谁,刚要开口去问,她却傲然不与大家见礼,含着眼泪径自走了出去。大家表示挽留,她掉头不顾,众人尾随其后,却转眼间消失不见了。大家怀疑她是神仙,便遵照她说的去办。到了夜间,她再次前来,像上一次一样大哭一场。

到了第七天的夜里,安幼舆忽然复活过来,翻了一下身子,发出呻吟的声音,家人无不惊骇。这时花姑子走进屋来,两人相对哭泣。安幼舆扬起手来挥了一挥,让大家走开。花姑子拿出一束青草,煮了一升左右的汤,就在床前让安幼舆喝了,安幼舆顷刻之间便能说话。安幼舆叹了一口气说:“把我杀了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便讲了自己遇到的情形。花姑子说:“这是蛇精冒充我。之前你迷路时见到的灯光,就是这条蛇。”安幼舆问:“你怎么能起死回生呢?莫非是仙人吗?”花姑子说:“我早就想告诉你,又怕你大惊小怪。五年前,你是不是曾经在华山道上买下被猎获的獐子放生了?”安幼舆说:“对,有这事。”花姑子说:“这獐子就是我的父亲。上次说你对我家有大恩大德,就是这个缘故。你前天已经投生到西村的王主政家。我与父亲为你向阎王告状,阎王并不认为我们有理。父亲表示愿意毁坏道行,替你去死,哀求了七天,才得到判决。我们今天相见,直是侥幸啊。不过,你虽然活了,身体必将萎缩麻痹,丧失感觉,得把蛇血和到酒里喝,病才能好。”安幼舆恨得咬牙切齿,担心无法捉到蛇精。花姑子说:“这不难。只是会伤害许多生命,连累我百年之内不能飞升成仙。蛇洞就在老崖下,可以在下午三点到五点期间堆起草来焚烧,在洞外用弓箭加以戒备,这妖精便可捉获。”说完,告别说:“不能伴你一生,我实在难过。为了你的缘故,我的道行已损去七成,请你怜悯原谅。近一个月以来,我觉得腹中微动,恐怕已经怀孕。不论是男是女,会在一年后送给你的。”便流着泪水离去。

过了一夜,安幼舆觉得腰部以下全无知觉,挠上去感觉不到痛痒,于是把花姑子的话告诉了家人。家人依言前去照办,在蛇洞点起大火。有条巨大的白蛇从烈焰中冲出,几张弓弩同时发箭,将白蛇射死。人们在火熄后进洞一看,大小数百条蛇都被烧焦,发出难闻的气息。家人回去后送上蛇血,安幼舆服用了三天,两腿逐渐能够活动,半年后才能下地走路。后来,安幼舆在山谷中独自行走,遇见老太太把用小被包着的婴孩交给他,说:“我女儿向你致意。”他刚要问花姑子的消息,老太太忽然消失不见。他打开襁褓一看,是个男孩。他把孩子抱回家去,始终不再娶妻。

异史氏说:人与禽兽的区别几乎很少,这不是定论。蒙受别人的恩惠便结草衔环以期报恩,以致终生如此,比起禽兽来,人在这方面真是惭愧得很。至于花姑子,开始聪慧寓于憨厚,最终深情寓于淡漠。可见憨厚是聪慧的顶点,淡漠是深情的极至。这就是仙人的作为吧!这就是仙人的作为吧!

86版电视剧《聊斋》改编了这个故事。

0518.武孝廉

本篇叙述的是人有负于狐狸的故事。开篇极力写武孝廉穷途末路:暴病不起,仆人携款潜逃,所雇的船夫准备丢弃他。在这种境遇下,一个陌路的好心妇人,接济他,给他治病,又拿出钱来使他取得了富贵,为下文做了铺垫。中间部分写武孝廉富贵变心,停妻再娶,不仅不再与妇人通音问,而且妇人写信也不理,求见也不认,直到闯进门才不得不接纳;又极力写妇人相认后恪守三从四德,温柔善良,但当武孝廉偶然得知妇人是狐狸后,便狠心地想加以杀害。最后部分写妇人看破武孝廉面目决然离去,并讨回了救治武孝廉的灵丹妙药,武孝廉旧病复发不治而亡。

武举人石某,带着钱财前往京城,准备谋求官职。来到德州时,他突然得病,口吐鲜血,不能起身,整天躺在船中。仆人夺走钱财,逃之夭夭,石某气愤异常,病情加重,钱粮也断绝了。船家打算把他丢下。这时恰巧有一位妇人乘船前来,夜里来这里停泊,听到石某之事,愿意让石某坐自己的船。船家大喜,把石某扶到妇人的船上。石某一看,妇人四十多岁,衣着亮丽,风韵犹存。他呻吟着表示感谢。妇人近前仔细看了看说:“你原先有痨病的根子,现在魂魄已经到墓地了。”石某一听,放声哀哭。妇人说:“我有一种丸药,能起死回生。如能病愈,可别忘了我。”石某挥泪起誓。妇人便用药喂他,过了半天,已觉稍微好了一些。妇人在床前给他吃好菜好饭,深厚的情意胜过夫妇,他对妇人也更加感激。过了一个多月,石某的病完全好了。他跪着爬到妇人面前,像对母亲一样地尊敬妇人。妇人说:“我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你如果不嫌我年老色衰,我愿当你妻子。”当时石某三十多岁,丧妻一年多,听了这话,大喜过望,两人便成为恩爱夫妻。于是妇人拿出积蓄的钱来,让石某到京城疏通关节,相约等他返回时两人一同回家。

石某前往京城攀附权贵钻营,授任为本省的地方军事长官,剩下的钱买了鞍马,一时间冠服车马都显赫起来。这时他想妇人的年纪已大,终究不是理想的配偶,便用一百两银子骋娶王氏为继室。但他心中惶恐胆怯,怕妇人听说其事,便避开经过德州的道路,绕道赴任。历时一年多,与妇人不通音讯。有一位石某的表兄弟偶然来到德州,成为妇人的近邻。妇人得知后,去问石某的情况,表兄弟如实相告。妇人破口大骂,便把往事告诉了表兄弟,表兄弟也替妇人不平,安慰劝解说:“也许表哥官署里事物繁冗,还无暇顾及家事。请写一封信,我为嫂子送去。”妇人依言而行。表兄弟郑重地把信交给石某,石某却完全置之不顾。又过了一年多时间,妇人自己前来找石某,先住进旅馆,请官署里接待宾客的吏役通报姓名。石某命人拒绝。一天,石某正在聚会欢饮,就听见叫骂声传了进来,石某放下酒杯凝神静听时,妇人已经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石某大为惊骇,面如土色。妇人指着石某骂道:“薄情郎!快活吗?想想你的财产和地位是哪里来的?我对你情分不薄,即使想讨小老婆,跟我商量商量又有何妨?”石某吓得不敢迈步,不敢喘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直身跪下,以头叩地,花言巧语,请求宽恕,妇人这才逐渐消气。石某与王氏商量,让王氏以妹自称与妇人相见。王氏很不乐意,石某再三哀求,才去见妇人。王氏向妇人行礼,妇人也向王氏还礼。妇人说:“妹妹别怕,我不是蛮横妒忌的人。过去的事,实在是人情难以忍受的,妹妹也应该不愿意有这样的男人。”便向王氏备述事情的经过。王氏也很气愤,便与妇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骂石某。石某无地自容,只求改过赎罪,于是大家平静无事。

起初,妇人没进门之前,石某嘱咐看门人别让妇人进来。到这时,石某对看门人非常恼火,暗暗地责备看门人。看门人坚持说自己没去开门,也没人进门,所以很不服气。石某疑惑不解,却不敢去问妇人,两人虽然有说有笑的,但终究不再亲热。幸好妇人娴静温顺,不去争床笫欢爱,晚饭后关门早早睡下,并不过问丈夫夜间在哪里过夜。王氏开始还比较担心,但看见妇人如此这般,对她便更加敬重。每天黎明时分便去请安,像事奉婆婆似的。妇人管理下人宽和得体而明察秋毫,如同神仙。有一天,石某丢了官印,整个官署乱作一团,惶急不安地走来走去,无计可施。妇人笑着说:“别发愁,把井淘干,就能找到。”石某照办,果然找到。问其中的缘由,妇人只是笑,不回答。隐隐约约地,似乎妇人知道偷印者的姓名,但始终不肯透露出来。住到年底,石某观察妇人有许多行为异于寻常,便怀疑她不是人类,时常在她睡后让人去偷看偷听,只听见床上整夜有抖动衣服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妇人与王氏互相极为同情怜惜。一天晚上,石某因前往按察使司没回家,妇人与王氏喝酒,不知不觉地喝得大醉,就躺倒在酒席旁边,变成一只狐狸。王氏怜惜妇人,给她盖上一床锦被。不久,石某进屋,王氏把这件不寻常的事情告知石某。石某要杀妇人,王氏说:“即使她是狐狸,哪里对不起你?”石某不听,急忙去找佩刀。这时妇人已经醒来,骂道:“毒蛇的行为,豺狼的心,绝对不能长远住在一起了!你以前吃的药,请还给我!”便唾石某的脸。石某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像浇了冰水似的,喉咙里丝丝拉拉地发痒,终于把丸药呕吐出来,而丸药依然如故。妇人拾起丸药,气愤地径自走出门去,去追她,已经踪迹杳然了。石某在半夜旧病复发,咳血不止,历时半年后死了。

异史氏说:石举人风度翩翩,像个书生。有人说他能屈己下人,与人说话时总怕伤害了对方。他死在壮年,士大夫之流都哀悼他。后来听到他辜负狐妇一事,这与李益背弃霍小玉还有什么不同呢?

0519.西湖主

猪婆龙指的是扬子鳄。依然是讲动物报恩的故事。

书生陈弼教,字明允,燕地人。他家境贫寒,为副将军贾绾掌管文书。他们泊船在洞庭湖边时,恰巧有一条扬子鳄浮出水面,贾绾射中了扬子鳄的背部。有一条鱼衔着扬子鳄的尾巴不放,便一起被捉获。它们被锁放在桅杆旁,奄奄一息,扬子鳄的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请求援救。陈弼教动了恻隐之心,请求贾绾放了它们。他身上带着治疗刀剑创伤的外敷药,便开玩笑似地敷在伤口上,然后把它们放到湖中,它们时起时伏地游了一阵子便隐没到水中。

过了一年多时间,陈弼教回北方去,又经过洞庭湖,大风掀翻了船。他幸好抓住一只竹箱,漂流了一整夜,因挂在树木上,才停止下来。他刚攀着岸沿爬上岸,有一具尸体随后在水中漂来,原来是他的仆人。他用力把仆人拖上岸来,仆人已经死去。他忧伤郁闷,无可奈何,面对仆人坐着稍事歇息。只见小山高耸,一片青翠,细柳摇曳,枝条青葱,没有行人,无法问路。从黎明到上午辰时,他心情怅惘,无处可去。忽然,仆人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陈弼教高兴地抚摸着仆人,没过多久,仆人吐出几斗水来,顿时苏醒过来。他们一起在石头上晒衣服,将近中午才晒干可以穿着,这时他们肚中空空,“咕咕”直叫,饿得难以忍受。于是翻越小山快步急行,希望找到一个村落。才到半山腰,就听见发射响箭的声音。正要辨别发箭的方向,便有两位女郎骑着骏马前来,马蹄得得像撒豆一般疾驰。两位女郎都额前系着薄绸红巾,发髻上插着野鸡翎子,身穿紧袖紫衣,腰系绿色锦带,一人手拿弹弓,一人臂上套着青色皮套袖。翻过山顶,陈弼教看见数十位女郎在荒草野树间打猎,个个都很漂亮,装束完全一样。陈弼教不敢再往前走。这时有个汉子快步跑来,看样子似乎是马夫,陈弼教便上前去问这是什么场面。马夫回答说:“这是西湖公主在首山打猎。”陈弼教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并告诉马夫说他们二人很饿。马夫拿出干粮,给了二人,又嘱咐说:“你们最好马上远远躲开,冒犯公主大驾便是死罪!”陈弼教心怀恐惧,急忙快步下山。

在茂密的树林里隐约显露出一片殿阁来,陈弼教以为是寺院。走近一看,粉墙环绕,溪水奔流,朱红大门半开半闭,石桥直通门口。他扒门一望,只见楼台亭榭环绕着流云,比得上皇家花园,又似乎是高门大族的园林庭院。陈弼教犹豫不决地走进大门,却见青藤爬满道路,香花扑面而来。他走过几折曲栏,又有另外一个院落,几十株垂柳在朱红的高高的屋檐下拂动。山鸟一叫,花瓣齐飞;微风吹过幽深的花园,榆钱便纷纷飘落。景色赏心悦目,简直不是人间所有。穿过小亭,有一架秋千高耸入云,秋千的绳索静静下垂,四周杳无人迹。于是他猜想这里靠近闺房,心中害怕,没敢再往里走。一会儿,只听见马在门外腾跃,似乎还有女子在说笑,陈弼教与仆人便在花丛中潜伏下来。没过多久,笑声渐近,就听见一个女子说:“今天打猎的兴致不高,猎物太少。”又有一个女子说:“要不是公主射落大雁,几乎白去了这些人马。”不久,几个身穿红装的女子拥簇着一位女郎到亭子上坐下,这女郎穿着短袖军装,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环形的发髻浓密宛如云雾,腰肢纤细,弱不禁风,用玉蕊琼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众女子有献茶的,有熏香的,就像云锦堆积,灿烂生辉。过了一阵子,女郎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一个女子说:“公主骑马很累,还能荡秋千吗?”公主笑着说能。随即便有架肩膀的,有搀胳膊的,有提裙子的,有拿鞋子的,把公主扶上秋千。公主伸出雪白的手腕,足登尖头薄底缀珠的花鞋,像飞燕一样轻盈,脚下一登,便直入云霄。荡完秋千,把公主扶了下来,众女子说:“公主真是仙人!”便嘻笑着离去。

陈弼教偷看了许久,不觉心驰神往。等人声归于沉寂后,他走出花丛,来到秋千下边,流连不去,沉思默想。他看见篱笆下有一条红色的手巾,知道是众美女丢的,便高兴地放到袖子里。他登上亭子,见案上摆放着文具,便在手巾上题诗云:

雅戏何人拟半仙?分明琼女散金莲。广寒队里应相妒,莫信凌波上九天。

题完诗,吟诵着这首诗走出亭子。再按来时的路走,一道道的大门都已上锁。陈弼教主仆徘徊不前,无计可施,便回过头来,把这里的楼阁亭台几乎都游观了一遍。一个女子突然进来,吃惊地问:“你怎能到这里来?”陈弼教拱手作揖,说:“我迷了路,希望你能给予帮助。”女子问:“你拾到一条红色的手巾吗?”陈弼教说:“有这事。但我已经写上字了,如何是好?”便拿出手巾。女子大吃一惊地说:“你死无葬身之地了!公主常用这条手巾,你涂抹成这个样子,哪有帮忙的馀地?”陈弼教大惊失色,哀求女子帮助自己脱身。女子说:“偷看宫中的女子,已是不可赦免的罪过。念你是个文雅书生,我个人想保全你,可是现在你自己作孽,还有什么办法!”便拿着手巾慌张离去。陈弼教吓得心惊肉跳,只恨自己没长翅膀,只好伸着脖子等死。

过了许久,女子又回来,暗中祝贺说:“你有活命的希望了!公主把手巾看了三四遍,笑吟吟的,根本没生气,或许会把你放走。你最好暂且耐心等待,别去攀树爬墙,如被发现,就不饶恕你了。”这时天色已经向晚,陈弼教对于是凶是吉心里拿不定主意,而腹中燃着饥饿的烈火,忧愁快把人煎熬死了。没过多久,女子挑着灯笼来了。一名丫环提着酒壶食盒,拿出酒饭,给陈弼教吃。陈弼教急忙打听消息,女子说:“刚才我乘机说:‘花园中的秀才,如能饶恕,就放了他,否则快饿死了。’公主沉思着说:‘深夜里让他往哪里去呢?’便吩咐给你吃的。这当然不是坏消息啦。”陈弼教整夜徘徊彷徨,忧虑不安。在上午辰时将尽时,女子又送来吃的。陈弼教哀求女子为自己讲情,女子说:“公主不说杀,也不说放。我们当下人的怎敢絮絮叨叨地轻率多讲?”后来日头西斜,陈弼教正殷切地张望着,女子气喘吁吁地急忙跑进园来,说:“坏了!多嘴的人把这事泄露给王妃,王妃看过手巾就扔到地上,大骂狂妄粗鄙的家伙,祸事即将来临了!”陈弼教大为惊恐,面如土色,直身跪在地上,请女子出个主意。忽然听见人声嘈杂,女子摆摆手躲开了。只见几个人手拿绳索,气势汹汹地走进门来。其中有一个丫环仔细打量一番说:“我以为谁呢,你不是陈郎吗?”便让拿绳索的人住手,说:“且慢且慢,等我禀告王妃去。”便回身急忙离去。不久,女子回来说:“王妃请陈郎进去。”陈弼教战战兢兢地跟她前去。经过几十道门,来到一座宫殿前,门上银钩挂着碧帘。当即有一位美女掀开门帘,放声说:“陈郎到。”殿上有个漂亮的夫人,衣着妖冶绚丽。陈弼教伏地叩头,说:“远方的孤臣,万望饶命!”王妃急忙站起身来,亲自把陈弼教拽起来说:“没有你的帮助,我就没有今天。丫环们啥都不懂,以致冒犯了嘉宾,罪责岂可饶赎!”当即摆上丰盛的筵席,用雕镂精美的杯子斟酒款待。陈弼教心意茫然,不知其中的缘由。王妃说:“再生之恩,正愁没法报答。我女儿承蒙你红巾题诗,表示爱慕,应当是天赐姻缘,今夜就让她侍候你。”陈弼教感到事出意外,远远超出自己的期望,因而神情恍惚,没着没落。

天刚黑,一名丫环前来说:“公主已经打扮完毕。”便把陈弼教领去成亲。忽然笙管齐鸣,喧闹沸天,台阶全铺上花地毯,门口、堂前以至篱笆、厕所,处处都挂着灯笼。几十名艳丽的女子扶着公主与陈弼教互相对拜,麝香兰花的香气充满殿堂。接着,两人手拉手走进帏帐,尽情恩爱。陈弼教说:“我是一个客游异乡的人,生平不懂拜谒周旋。玷污了你的芳巾,能免除死刑,就万幸了。反而赐给我这段姻缘,实在不是我敢希望的。”公主说:“我母亲是洞庭湖君的妃子,是扬江王的女儿。去年我母亲回娘家,偶然游出湖面,被流箭射中。承蒙你放走,还给敷了药物,我们全家深为感恩铭记,心中念念不忘。你不用因我不属人类而心怀疑虑。我从龙君那里得到了长生的秘诀,愿意与你共享。”陈弼教这才领悟到公主是神人,于是问:“丫环为什么认识我?”公主说:“那天在洞庭湖的船上,曾经有一条小鱼衔住扬子鳄的尾巴,小鱼便是这个丫环。”陈弼教又问:“既然不杀我,为什么迟迟不肯放我?”公主笑着说:“实在是爱你有才,但不能自己做主。我辗转了一夜,别人都不知道呢!”陈弼教感叹地说:“你便是我知音。给我送饭的是谁?”公主说:“她叫阿念,是我的心腹。”陈弼教说:“让我怎样报答你的恩德?”公主笑吟吟地说:“我们还能生活一些日子,慢慢考虑如何敷衍塞责也不迟。”陈弼教问:“大王在哪里?”公主说:“跟随关公征伐蚩尤还没回来。”

住了几天,陈弼教想起家人不知自己的消息,非常想家,便写好平安家信,先让仆人送回。家中听说陈弼教所乘的船在洞庭湖覆没,妻子戴孝已经一年多了。仆人回到家里,家人才知陈弼教没死,但是音信难通,终究担心他漂泊在外,难以返回。又过了半年,陈弼教忽然回到家里,轻裘肥马,非常豪华,行李中放满了宝玉。从此,陈弼教拥有万贯家财,歌舞女色等享受都豪华奢侈,连世代官宦人家都赶不上。在七八年间,生了五个儿子。他天天宴请宾客,提供的住处和饮食都极为丰盛。有人问起他的遇合,他也毫不隐讳地去讲。

陈弼教有一个童年的好友叫梁子俊,在南方任官十多年。他回家时经过洞庭湖,看见一只华美的游船,雕花的栏杆,朱红的窗子,传出幽雅绵密的笙歌,在含烟的水波上缓缓飘荡,不时有美女推开窗子凭窗眺望。他往游船上注目一看,却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不戴帽子,跷着二郎腿,坐在船上,身旁有一个年方二八的美女,用双手给他按摩,他心想此人一定是楚地的显贵大官。但随从人员却很少。梁子俊目不转睛地仔细分辨,发现此人原来却是陈弼教,不由自主地凭栏高呼。陈弼教听到喊声,停下船来,走到船头,邀请他上船。梁子俊看到满桌吃剩的酒菜,酒的气味还很浓郁。陈弼教立即吩咐撤去残宴。一会儿,三五个漂亮的丫环斟上酒,端来茶,摆上山珍海味,都是梁子俊不曾见过的。梁子俊惊讶地说:“十年不见,你怎么竟然变得这么富贵!”陈弼教笑着说:“你小看了穷酸书生,认为穷酸书生就不能发迹吗?”梁子俊问:“刚才是谁与你一起喝酒?”陈弼教说:“拙妻。”梁子俊又觉奇怪,问:“你带着家眷到哪里去?”陈弼教回答说:“准备去西边。”梁子俊还想再问,陈弼教连忙吩咐唱歌助酒。话刚说完,乐声大作,如晴天响雷,歌声与乐器喧响嘈杂,再也不能听清说笑声。梁子俊见面前都是美女,借着醉意大声说:“明允公,能让我真的销魂吗?”陈弼教笑着说:“你喝醉了!不过这里有买一个美妾的钱,可以送给老朋友。”便让侍儿送上一颗明珠,说:“用它买绿珠似的美人也不难,以表明我并不吝啬。”便急忙告别说:“我还有桩小事急着要办,不能跟老朋友相聚太久了。”送梁子俊回到自己的船里,便解开缆绳径自开船离去。

梁子俊回家后,到陈弼教家探望,看见陈弼教正在跟客人喝酒,越发疑惑不解。便问:“不久前你还在洞庭湖上,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陈弼教回答说:“没这事。”梁子俊于是追述自己看到的情景,在座的客人无不惊骇。陈弼教笑着说:“你搞错了,难道敝人有分身术吗?”大家都觉奇怪,却始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后来,陈弼教活到八十一岁时寿终。到送殡时,人们诧异抬的棺材太轻,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异史氏说:竹箱不沉没,红手巾上题诗,这里面都有鬼神指使,而关键都是由恻隐之心所贯通。至于华屋美室、妻子姬妾,陈弼教一人在两处都得享受,便又无法解释了。过去有人希望娇妻美妾、贵子贤孙与长生不死兼得,也只得到陈弼教的一半。难道仙人中也有郭子仪、石崇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吗?

86版《聊斋》改编了这个故事。改编极为成功,比原文故事更饱满流畅。

0520.孝子

青州城的东面香山的前面,有个叫周顺亭的,侍奉母亲极为孝顺。母亲的腿上生了一个大毒疮,疼痛难忍,日夜皱着眉头呻吟不止。周顺亭给母亲按摩上药,以致废寝忘食。然而母亲的病持续了好几个月仍不痊愈,周顺亭忧心如煎,无计可施。一天,周顺亭梦见父亲告诉自己说:“你妈的病幸而有你孝心服侍。不过这疮只有外敷人肉膏才能治好,着急难过都没用。”周顺亭醒来,认为此梦异乎寻常。他马上起床,用快刀去割肋上的肉,肉从肋上脱落下来,觉得也不太疼。他急忙用布把腰部缠好,也不怎么往外流血。于是周顺亭把肉煮成膏状,敷在母亲的毒疮上,疼痛顿时终止。母亲高兴地问:“这是什么药,这么灵验有效?”周顺亭编个说法搪塞过去。不久,母亲的毒疮好了。周顺亭经常遮掩着割肉的部位,就是妻子也不知其事。周顺亭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一个巴掌似的大伤疤。经妻子追问,才知实情。

异史氏说:割股疗亲是伤生的事,君子不加推崇。但是无知的男女怎知伤生也是不孝呢?他们也只是在做内心中无法不做的事情而已。有这种人,才知道孝子的真面目还存在于天地之间。掌管风俗教化的人,重要的事务很多,没工夫加以表彰,所以阐明隐微的道理,尚有赖于民间普通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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