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的位置？

一中附近的某网吧，距离一中对森英的友谊赛还有一个小时。

“滴滴滴，哒哒哒…”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鼠标的点击声和键盘的敲击声无比杂乱，几双稚嫩的手忙乱而又熟练的操作着。

“君莫你的位置！”

“上上上！”

“可以打！可以打！”

“注意站位注意站位！”

“等我先手！”

“小心蛇女的R”

“卡一下位啊！”

“盲僧绕后！”

“切后排切后排！”

“走位啊走位。”

“保护我保护我！”

“保护ADC！”

“杀杀杀！”

“就打前排！先杀这个波比！”

君莫的屏幕里，他操作的亚缩E小兵E进了人群，迷之走位，再没有放出任何技能，然后就灰了。

“搞事情啊！”

“炸炸炸。”

“GG”

一阵狂乱的吼叫和机械声的狂暴后，伴随着一声沉重哀叹，这个黑网吧里狭小的空间陷入了寂静。

良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

“君莫，怎么搞的！？你的位置有问题啊！“

”尽管切进去了，可你的风墙呢？帮ADC挡伤害啊！走位怎么那么不小心，一下就被秒了。”

靳莞显然有点生气。

“而且刚才我击飞了蛇女你怎么不接大？”

尔且也表达不满。

君莫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击，反倒让靳莞和尔且愣住，正常的情况是君莫暴走大骂，然后大家开始对喷起来甩锅，最后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把一场游戏的失利抛诸脑后。

他的心思没有放在游戏上，柯释发现了这一点。

“可是最后一波对手把所有技能都交给他了，实在没办法，不能怪他。”易谦解围。

靳莞和尔且也发现了君莫的不对劲，两人不再说话。

“我有点累，你们先打一把，我去上上网网，休息休息。”

“好…”几人不敢多问。

是因为那件事么？柯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三人继续点开了组队排位，君莫把游戏客户端缩小，真的去打开了浏览器上网。

“怎么了？”游戏聊天窗口点亮，反倒是一个游戏好友发来了信息，ID名叫【谓我心忧】，显然是发现了这局君莫的账号没有出现在队伍里。

君莫、柯释、靳莞、尔且本就是初中同学，从小的死党，关系自然不用说，一起逃课上网是常有的事。

而谓我心忧则是四人在游戏里认识的好友，姓名年龄性别都不知道，只是大家碰巧在游戏里的一个区，而且上线的时间似乎也差不多，经常碰到，于是五人便经常一起开黑。

君莫关掉窗口，暂时无心回复。

“有心事？”聊天窗口再次点亮，没想到这个网络上的陌生人居然能发现自己有心事。

“没事，有点累。”君莫轻巧几下键盘回复。

“哦…好好休息，等你回来。”

“嗯。哈哈，等老哥我回来带你装逼带你飞。”

“…”

***

好不容易到了周六，可是下午还要比赛，昨天晚上分配完战术后邓建国又拉着君莫踢了一晚上的球，也没打成游戏，于是君莫叫上几个损友来黑网吧从早上打到现在。

可是自己却好像没有心思，等下就要比赛了，这是自己代表一中的第一场比赛，虽说是友谊赛，但却是正规十一人制的大场比赛，两队球员都穿上自己的队服，为了各自球队的胜利和荣誉而战。

想到这里，君莫居然有点紧张，紧张来自于陌生，紧张来自于迷茫。

踢野球的时候，只需要知道球门的方向，往对方的球门冲击，而且因为踢野球的时候往往不是大场，每个人可以覆盖的区域比例很大，像君莫这种体能充沛速度快的，即使没有固定的站位，偶然丢掉位置露出空缺的问题会被缩小。就算在野球场上乱踢，因为本来就没有教练或者队长安排位置，也不会有人指责，甚至很多人时候踢着踢着位置就换了。

但正规的大场则不同，足球场一般长105米宽68米，几乎不可能有人可以覆盖全场。

足球，实际上本身就是一个关于空间的游戏。

因而每个人怎样坚守自己的位置，怎样利用空间成为了关键。否则，如果乱踢乱跑的话，就会像一只无头苍蝇般迷失在茫茫的草原里。

君莫现在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昨晚邓建国带君莫踢了一场大场比赛，君莫完全不知所云，他第一次隐约的感受到足球靠得不只是身体，而是意识和战术，身体，只是承载意识执行战术的一个工具而已，当然，他这个概念还相当模糊，他还完全不知道意识和战术是什么东西。

“嗡嗡。”

手机振动。

君莫拿出手机，是邓建国发来一条微信，那是一个链接。

他点开邓建国发来的链接，那是一个关于足球位置解析的战术贴，队长昨天也发觉到自己比较迷茫了？这是什么？这是难道就是新手进阶攻略？我勒个擦，君莫扫了一眼，感觉自己像在看天书。

【门将：守卫本方球门，本方禁区内可以用手接球，禁区外用手接球视为手球，小禁区内受到保护。不过当本方球员用脚将球传回时，即使在禁区，也不能用手接球，否则会被判罚禁区内任意球。当然，本方球员用头球回传时，门将可以用手接球。作为门前的最后一道屏障，门将的能力至关重要。】

什么鬼？感觉比游戏攻略难懂多了，说的这么复杂，不就是一个守门的吗？哪来这么多废话，反正我肯定不守门，算了不看。

昨天队长要我打什么位置来着？好像叫中后卫？我找找。

昨天散会前，邓建国的确询问了君莫是否愿意打中后卫，但话也没说死，君莫要是实在不愿意，似乎还有选择的机会。

君莫心里自然也对前锋后卫有个概念，隐约记得前锋是进攻，后卫是防守。但是篮球场上的前锋后卫中锋好像又和足球里的不一样，后卫也是重要的得分手。君莫不关注体育，篮球和足球里的概念有点弄混，所以现在君莫有点不敢确认自己的这个中后卫到底是干嘛的。

好，找到了，君莫看了下去。

【中后卫：中后卫负责镇守中路，一般中后卫要求个子高大，身体强壮，弹跳能力强，争顶能力强，有着出色的卡位和拦截意识，准确的判断对方进攻的球路。能够参与角球进攻，甚至是平时进攻的参与。】

我靠，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一个只能负责防守的角色吗？说好的得分后卫呢？而且这个攻略比游戏攻略差远了啊，等于什么都没说啊，该点什么技能，怎么操作，技能的连招是什么都没有说啊，靠，全是废话。

而且，队长不是说我离队的另一个条件是要打进一个球，我打这个位置的话一辈子都进不了球吧，这个阴险的小人！就是想用这种阴谋诡计把我拴在球队！他就想利用老哥我天才般的运动天赋帮他打杂，然后球全部让他们进，这样又可以榨干哥的劳动力又可以把哥死死的拴在球队里！真是太可恶了！简直是邪恶的资本家！包工头！

君莫又滑了一下文章，页面停留在前锋的位置。

【前锋：前锋球队的进攻核心，离球门最近的人，一名优秀的前锋往往有着精湛的射术，优秀的无球跑位能力，精准的预判，良好的速度，出色的头球，甚至良好的做球能力，能在机会出现时迅速的插上完成射门，给予对方后防致命一击。】

我靠，这才对嘛！我找到自己的位置了！不行！我绝对不能打中后卫！我要打前锋！

君莫用力砸了一下键盘起身离开。

“阿莫，干嘛！？”柯释戴着耳机，声音老大。

“透气！”

***

君莫摔门，来到了网吧后面的小巷，他们这间黑房的后门直通这条小巷。

后巷飘着一股地沟油的味道，旁边菜馆的排气扇呼呼作响，墙上腻满黑色的油渍，门口的垃圾箱上堆满了纸盒，垃圾箱底部泄出的脏水流遍了地面。

靠，我这是透得什么气啊，真恶心。君莫又想起中饭也是点的这里的盒饭外卖，顿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队长当心！”

“啊！”

突然从垃圾箱的后面响起叫嚣和撞击声，君莫寻声探出身去，从堆得老高的垃圾后面，看到了一副常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画面。

赤日当天。

一个男子在赤日下。赤日下不止他一个人，但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寻常小巷，连赤日都似因霸气而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种悲壮苍凉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样。

他的手紧紧握着一根棍，苍白的手，漆黑的棍！

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岂非就是悲壮和苍凉的极限!

他那双如霸气而狂野的眼睛，就仿佛真的看见了猎物的死亡。

然而其实他才是猎物，是别人围猎的猎物，八个人，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将他围住，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不敢靠得太近是因为担心这个男人的攻击，不敢离得太远是因为担心这个男人逃跑。

君莫知道这个男人不会逃跑，因为他脚下有一个少年正倒在地上按着自己的右手颤抖，尽管倒在地上披着发，但君莫能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睛，像狼一般的眼睛。

这个男人不会逃跑，因为这个少年是为了保护这个男人而受的伤，男人肩膀的宽度告诉了君莫他不是一个会丢下自己朋友逃走的人。

“哎呀呀，真是，都追到一中来了么？有完没完？有什么事回学校了再解决不行？”男人道，言语中尽是讥讽，他不动，别人也不敢动。

“哼，伊大鸟，我们也不傻，回到你的地盘了我们还有机会么？”一个卷发男说，显然是这伙人的老大。

“哦？我看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男人声音雄厚低沉，但语气听起来就是让人感觉挑衅轻浮。

“哼，误会？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卷发男人变得更嚣张。

“你看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不在我的地盘，你们也没机会！”这个被称为伊大鸟的男人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混混们吓得一愣。

“别怕！”卷发男伸手拦住身旁的人，“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兄弟们，给我上！”

“队长，快走，别管我！”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说。

话音未落，双方已经开始交手。

***

好快！君莫心想，不，不应该是快，而是霸道！这个人的攻击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拳每一棍都好像一堵墙一样狠狠的压了过去，尽管速度并不快，但对方根本避无可避，这个人身材实在太高大，臂展实在太长！

Firstboold！

Doublekill!

Triplekill！

Quadrakill!

Pentakill!

Dominating!

Godlike！

（以上分别为游戏中第一滴血、双杀、三杀、四杀、五杀、六连杀主宰比赛、七连杀神一般的英文配音。）

君莫看着那个伊大鸟一个个把人击倒，在心里暗数着这些词语，突然他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lol里有一句名言，叫做七杀必死，因为连杀八个人之后，玩家就会得到legendary，也就是超神的称号，而很多玩家在杀掉七个人后被终结，前功尽弃。

不祥的预感果然即将证实，一个还没被完全打倒的人趁不注意，绕到了背后，他踉跄的支撑着身体，从裤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匕首，眼露凶光。

“队长小心！”

是那个受伤少年近乎绝望的呼喊，那个男人愕然转身，但将将对付完面前一人的他已来不及阻挡，纵然如此，野兽般的眼神里也没有一丝畏惧。

“一~库~！”

随着一声大喊，试图偷袭的那人在半空中像风筝遇到了一阵狂风般突然变向飞向旁边的另一个垃圾箱，撞的纸屑乱飞。

***

“ACE（团灭）。”

君莫嘴里吐出这个词，拍了拍手掌的灰，直起了身子，刚才正是他一个飞踹，及时的阻止了那人的偷袭。【一库】是lol里一个英雄盲僧使用大招【神龙摆尾】飞踹别人时的配音，君莫没事打架的时候也经常喜欢模仿。

“谢谢。”那个被称作伊大鸟的人扔掉木棍，伸出右手。

“不好意思，抢了你的超神。”君莫摆了摆手表示客气，心里想的却是，我这精准的预判，良好的速度，在机会出现时迅速插上给对方致命一击的绝佳表现，妥妥的前锋胚子啊！老哥稳！

“我叫伊鹏，这是我的朋友连皓。”伊鹏已经扶起了连皓，也就是那个开始倒在地上的少年，他似乎不仅右手，腿好像也受了点伤，难怪站不起来。

“大兄弟，需要帮忙么。”君莫示意了一下连皓，此时连皓头发有点乱，君莫还是看不太清他的脸，但依旧能感受到那极富力量的眼神。

伊鹏点点头。

君莫和伊鹏就这么搀扶着连皓走到了小巷口，看一眼手机，比赛时间也快到了，自己就不回网吧了，反正之前跟易谦他们说过三点会去学校比赛，发个微信说一声就行。

正想和这两人告别，不料伊鹏却先发了话：“这位兄弟你去哪？”

“一中。”君莫答。

“哦？这么巧，我们也是，那一起吧。”伊鹏说。

君莫一愣，这两个也是一中的么？想不到一中这么正派的学校也有古惑仔么?随即点头，三人又这样缓缓的向一中走去。

***

一路无言。

君莫觉得这两人也很奇怪，按照正常的电影桥段来说，一个人应该会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另一个会非常内疚的自我批评说: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我给您拖后腿了。可是这两人之间什么也没说。

这两人间必定有着超乎寻常的羁绊、绝对信赖的友谊，就好像真正的老友，即使相隔几年再见，见面后在一起老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也不会感到尴尬。

三人就这样走在一中的校园里，也没有人要说去一中的什么地方，竟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了足球场。

邓建国远远看到君莫愣了一下，然后跑了过来，君莫以为邓建国要骂自己怎么这么迟，自己正好也想向他表示自己不愿意踢中后卫的强烈意愿。

“喂喂喂，那个…队长，我知道我要踢什么…”君莫上前。

谁知邓建国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君莫，直直穿过了君莫，赫然走到旁边的伊鹏面前停了下来，神情非常恭敬。

“伊队，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