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都觉得有点梦幻的感觉，都还觉得自己当下所处的周遭陌生起来，不再是自己往日熟悉的。想着想着就恍惚起来。抬头看到的高楼大厦依稀还有群山的模样。
写下来，这些群山才会真正从手机相册中移植到我心里，再也不会游走他处。在内心开辟出一片辽阔之地，在那里群山耸立连绵，天蓝云白，任是再大的世界也能放入其中隐约看见。一连数日在这群山之中，用“辽阔”二字都显局限。见此群山蔓延开来，只会觉得世事不过尔尔。
如果只是简单的游记，我只会觉得辜负了这群山，以及我的眼睛。既然要将此群山放入心里，长长久久地在心里把玩和回味。那就把山的词汇在这篇文章中一一停留。
在这些高山之巅停留和眺望时，我常常会想起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那篇小说中的讲述的那只豹子的故事。那只豹子是一个巨大的隐喻。而我要写的群山是一个无法言说的辽阔。在《短书集》的题语中是这样说的：与你必见辽阔之地。但是我现在知道，这辽阔之地只能是自己的，是无法与其他人分享的。目力之所及的，都只能出自我的所见与所想。读者，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使用各自的想象力参与到我的辽阔之中。
我很庆幸自己在游历这些群山之前，对于“辽阔”二字还是有些功底的。否则这些群山给我展示的，最多给我是一个来去匆匆的游客观感。在文字的群山中游历日久，就会去想想那些形容词到底指向何意，字面的意义和实景所见存在着落差。这些落差需要用莅临现场的眼睛才能一一弥补理解。
如果天气晴好，从飞机舷窗往下看，在几千米的巡航高度上只会看到大地的褶皱，偶尔在褶皱中出现的河流仿佛涓涓细流，俯瞰时只会觉得地球表面所呈现出来的都是渺小，甚至还会觉得这地球多少有些丑陋。当身处这些所谓的“褶皱”之中时，如果还能想到俯瞰时的影像，那么就能理解什么是“距离产生美”这句话了。
当身处群山之中时，即便个人能力再强，也才会知道自己所处的山巅不过是群山中最矮小的那一个，也只有这个时刻才会明白这些褶皱就是自己此刻仰望又无法抵达的高山与山脉。在那些山巅之上，也才会觉得摄影技术不过是专业套词而已，云团在山腰之上环绕，纯白。更远的空间里，蓝天幽深不可及。从山脚下的草地盛放的绿色，到了山腰处已经变成浓翠了，那绿蔓延到云雾缭绕的地方就停滞不前了，再往上就是山石嶙峋了，灰白色的山顶之处就是蓝和白两种颜色，静溢再无声响。目光在远远的山顶处逡巡后就融在一片蓝色之中了。
这些群山不会自言自语，再多的语言都是我们借用的。我们试图用语言将群山的景象留下来，不过在使用时才会知道语言的贫瘠和无力。这一点在身处两山之间的谷地时体会更加明显，在两座山脉之间，谷底有大有小，大的是草原，小的是山谷。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就是“沟”。用眼睛所看到的草原无边无际，远处的群山也不过是一段剪影，人在其中，会怀疑自己所见的“褶皱”是否有误。在山沟中沿着蜿蜒的道路前行时，两侧的高山给人以逼仄而来的视觉，人在山脚下，山在头顶之上，遥望而去，人所占之地不过数寸而已，眼见高山不过一处，再远的山脉已经无法看到更多。山腰处的原始森林散发着黝黑的颜色，在那里已经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抵达的地方了。山脊处是天空和大地的分野，人若是进入山里，就是蝼蚁一般。更无肉眼分辨的可能。
一路前行，山势也不同。刚峻的是雪山，如谜的是原始森林，温柔铺满绿草与野花的草原连接了高山之间的土地，天空中的深蓝千百年来如一日岿然不动，白云变换着各种形式和姿态缠绕在山间，伸手即可扑捉。高原的阳光炽热的照射在脸上，可是周遭的凉意让人不禁会拉高衣领。在这群山之间，最能享受的只有眼睛。在这里，视野这个词终于有了正确的含义。在山沟之中，除了夹在两侧的崇山峻岭之外，还有一线蓝天提醒“辽阔”的存在，到了草原之处，山势一下子变得柔和和平缓起来，夹在山脉之间的草原漫无边际，远处的牛羊如黑白棋子一样散落其中。天际线与此同时也铺陈在眼前，再无其他的遮挡，在道路的尽头，还是道路，好像这一世都走不到尽头。
从一处群山移到另一处群山，只会让人觉得空旷与广袤。这些空旷与广袤自时间发生时或许就是这样，它们的时间不是人能测算的，在达到某个山顶之时，才会看到更多的山脉在不远处散开而去，望不到尽头。也是在这个时刻，我才想起来“辽阔”这个词语与“尽头”这个词语是相生相克的，“辽阔”是因“尽头”而起的，“尽头”也同样是“辽阔”的终极。当然我们知道，在辽阔之后还有辽阔，在尽头处没有尽头。
在地理概念上的海拔高度不过是1000到2000米的变化，而这个高度的给予人的具体体会可能就是长达几个小时的车程，以及身后的颜色从灰白过渡到墨绿，再从墨绿辗转到翠绿，当无尽的翠绿出现在眼前时，我们再次回望那群山之时，只会觉得我们从未到过那些地方。
对于“辽阔”这个词语该怎样正确的理解呢？这些山川是否能顺利的进入这些词汇所表达的敬意呢？即便人力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工具，这些群山一样有办法将这些力量静默的收纳其中，连一点回响都没有。在寂寥的长天和群山的对面，便是自己。在这辽阔之中，人，算得上什么呢？用微不足道这个词语都显得言过其实了。
我之所以愿意写这些群山，并且用“群山”作为这些山脉的统称。乃是因为我们无法为每一座高山命名。这些山从来也不需要一个名字开彰显它的伟岸。这些山脉的安静自有山的无言解释。
从一座山穿行到另外一座山，视野也是一时缩小，一时放大。再极好的视力也只能看到山脊与蓝天的交界处。我们努力观察群山的每一处凸起和凹陷，这大山深得隐藏的诀窍，密集的林木严严实实的代替了群山本来的棱角。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山在隐藏之后的诡异的样貌。这些群山用辽阔隐藏了自己，也同时用辽阔来开了与人的亲近。我想，这或许才是辽阔这一个词汇展示的最好的方式。
任何一种辽阔都是与大地有关的事。人若要与“辽阔”产生关系，就得需要具备“辽阔”的内心。否则再辽阔的天地出现在面前时，人都不会理解何谓“辽阔”所具备的意义。顶多是在相机里出现片刻的兴奋。一个人在辽阔中感受到的微小和卑微才是最具体的感受。无论是在群山之上，还是在群山之间时，脚下的那一方土地才是最有安全感的所在。我们见山见水，也就是将卑微这种体验再次翻炒出来，只是在高原之上，我们得生吞活嚼下去。
这篇写山的文章也是我分享“辽阔”这种体验的表达。我笔下的“辽阔”所展现也只有方寸大。许多的辽阔也只能等待。在合适的时间与地点，这些“辽阔”一定会与合适的人一起豁然开朗起来。
在看到这些群山之后，让我想起了地理课。如有必要，这门功课是需要重新去学习和认识的。那些山脉河流、地形走势在地理课中远远未能展现真实的样子。对于这些群山而言，再多的文字都不能描述其一二分的可能。再好的相机都不能代替人的观察，相反，过多的留恋拍摄，反而会耽误人与群山难得一次的相遇。在这里，除了多看，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在这里，光线足够。即便是手机拍摄，也能把“辽阔”这个词语表达出来。本文所使用的图片均来自手机。也是在反复观察这些照片之后，我也理解了摄影的奥秘所在。有足够的光，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