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Arthur Anthony
Arthur今天收到了陆博尤从中国快递来的礼物,说是祝贺他乔迁的,并且一直催促着他去拿。为此,Arthur淋了一身雨。其实他跑了两趟。第一次出门时,刚走没两步就下雨了,而且雨势越来越猛,以至于去收发室的路上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折回去拿伞。最后他坚定了这个念头,在他看到寄来的东西是一副油画时。不过拿了伞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了在这样风大雨也不小的天气里尽量保持怀里油画的干燥,他几乎把整把伞都挡在了它的前面。
还不算太糟糕。Arthur对着入户厅的等身镜子撩了撩贴在额头上的棕色微卷的刘海。脱下风衣和被打湿的衬衫,一股脑的塞进洗衣机里,摁了两下机器就开始吵人的工作。他打开起居室的灯,走回入户厅拿起被藏青色绒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画,转身时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腰一侧因为碰撞而疼了起来。
原谅他又被入户厅的阶梯给绊倒了。
他坐起身,索性又躺回木地板上,伸手拿过被推出一定距离的油画,麻利的拆掉保护膜和透明胶,再摘掉套在四角处防止变形的硬壳板,真面目就完完整整的展现了出来。
[你画的?]Arthur发过去一条iMessage。
[您太高估我了。]陆博尤打趣道。
[画得不错啊,艺术展上面买的?]
[你以前住的公寓出门二十米的地下商场里面找到的。]
Arthur犹豫了一下,想不出什么可以怼回去的句子,于是发了一条[真是好耿直。]过去。
现在还是初春,躺了几分钟之后Arthur觉得后背有些冷,就爬了起来裹了个毯子。实在是觉得湿气缠身之后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冲一杯咖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对着协奏曲谱思考人生。
他来日本的原因与音乐有关。取得一定文凭后还是有不少的艺术学院发出邀请让他赴任小提琴系的老师。“那全世界各地的邀请函都有,你为什么来这里啊?我倒没觉得这儿的艺术氛围有多浓厚。”陆博尤也曾经在他刚来中国时问过同样的问题。
“因为好吃的多。”
这个回答的确简单粗暴。
他从下周开始就要去当地的音乐学院任职,中间的空当够他懒上好久。
油画摆在书架上,虽然着并不是一个十分和谐的位置,但是Arthur可以抬头就看到它。还是找个时间把它挂起来好了。
画是仿印象派的,色彩柔和明亮。主角是一只在池塘水面上扑腾翅膀的纯白色天鹅,细颈曲着,侧面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向天空,喙微张,应该描绘地是它即将飞出去的一瞬。
Arthur打开乐谱库,调出《天鹅湖》的小提琴谱。这首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没有过多炫技的成分但是很考音准。他想,来日本之后还没怎么认真地调过音,于是打开小提琴盒就着这份谱子练了练。
结果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心理阴影,那段回忆讲出来让人啼笑皆非。五岁那年练这首曲子,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感情,甚至音符与音符之间都能听到欢快激昂的味道,这是完全与原曲不匹配的。老师问他:“你难道没有见过天鹅吗?”
“见过啊,就是早上会打鸣的那种。我以前在农场里看到过。”
“那是雄鸡!”
于是被罚到十公里以外的湖边,蹲在岸上看快结冰的水面上划过一只只姿态优雅的天鹅。
“你明白该怎么演奏出天鹅的美丽了吗?”快被小孩气疯的老师问道。
“不可能的老师,没有人能够还原柴可夫斯基见到的天鹅所拥有的美丽。最多也就两三分。”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请再给我去看一遍,真正的艺术家是可以做到的。”
这样的艺术家我怕是死也不会遇到的。五岁的Arthur还无法集思广益的跟大人辩论,只好乖乖的停止拌嘴,又去喂了半天天鹅。
然后就被啄屁股了。
他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找惹了这种生物,那天追得他边跑边哭。从此之后这首曲子就再也没有在他的谱架和电脑上出现过。
Arthur喝下一口温吞吞的咖啡,突然明白为什么陆博尤那个死崽子要送他这幅画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道理的,真的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的展现出一只天鹅的灵气,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虽然现在我们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但以后肯定会有的,一定会有一位艺术家能够把它演绎得淋漓尽致,不管是否是用琴弓做到的。”他的启蒙老师说。
大概就是这么随口一句,成为了他永远的执念。
Arthur想,也不知道有多少学音乐的为了这一份执念而疯掉。
他放下琴弓,收回自己出窍的灵魂。
“那样的人,怕是上帝钦点中的吧。”
在周六上午,Arthur终于想起了要把油画重新找个位置挂好这件事。作为从小就被教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人,他决定自己买好绳子和画框,在墙上敲颗钉子挂好就可以了。去了一趟集市,他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被走断了。因为语言不大通,加上东西不大的原因,他也没有麻烦老板送货到家,而是自己将它们搬了回来,没想到竟会这么累,沿路全是走上坡。到家之后,当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失踪的锤子时,Arthur原地爆炸了。
便利店会卖锤子吗?算了,卖也不想去。Arthur想了想,伸了个懒腰,灵光一现:不如去找邻居借好了,正好可以增进感情。
小提琴家就是会异想天开。如果陆博尤在一旁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评价。哪里有借别人锤子以增进感情的?
Arthur离开自己的别院,过马路敲了敲对面院子里人家的门。
呼叫电话里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大概是出于变声期的原因,声音有点哑哑的:“哪位?”
“我是,对面······”Arthur操着不熟练的日语解释道,“呃······刚搬来的邻居。”
“请问有什么可以做的吗?”男孩很礼貌的问道。他应该能通过可视电话看到Arthur,见着是个外国人,猜他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以借一下你们家的······工具箱吗?我想在房间里挂一幅画,但是没有锤子这一类的。”
“嗯,稍等一下。”Arthur能隔着门听到男孩走远的声音。
过了两三分钟,Arthur看了看表,男孩还没有返回的意思,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他猜这或许是个恶作剧,让别人等在外面自己却在书房里打起了游戏一类的。Arthur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做果真是太突兀了,也让对方不好拒绝。
正当他决定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收纳间的杂物太多,找了好一会儿······”男孩一手扶着门,看着Arthur刚转身的背影,“您是不要了吗?”
Arthur转过身,尴尬的红了脸,挠了挠头:“不不不,真是麻烦你了,让你一通好找。”
他看着这个男孩,大概是刚上高中的样子,穿着宽松的白色棉麻衫,一副学生模样。似乎是一个人在家。背挺得很直,但有些瘦。眼睛却是有神的,脸色红润,薄唇微张。
“不麻烦。”男孩眯起眼睛笑了笑,眼角翘起来像一只年幼而又机灵的狐狸,“待会家里可能没人,如果先生您要还东西的话,能否等到晚上?”
Arthur点点头:“当然可以。”
“真是对不起。”男孩弯下腰道歉道。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客气了,弄得Arthur有些手足无措。明明是自己先找别人借东西,到头来道歉的居然还是对方。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邻里之间好联系嘛,说不定哪天我能帮上你们的忙。”
“这么说来,应该是您告诉我们您的大名才对。”男孩又眯着眼睛和善的笑。
Arthur不好意思的回笑,这么做的确有些冒犯了:“我叫Arthur,Arthur Anthony,22岁,加拿大人,来日本当音乐老师。”
“是小提琴老师吗?我听到您的练习了。”
Arthur微微讶异,又抿了抿唇,开口道:“有没有吵到你?一定要提醒我啊。”
“当然没有,因为是音乐嘛。”男孩的笑声很轻松,足以让人放下一切戒备和不自在,“我叫结弦,姓在门口的名牌上就有。”他走回到茶几上,拿出纸和笔,写了写什么。又返回,把写有字的纸递给Arthur,上面写着男孩的全名和片假名以及罗马音,“羽生结弦。”男孩念着自己的名字,又指了指自己,“我叫羽生结弦。”
Arthur靠着最后的意志力和起床气,逼着自己从被窝里出来了。他拉开卧室的窗帘,天色熹微。他从昨天开始进行每天早晨的跑步,所以起得比之前要早一个小时。早就已经过了发育期的身体还是十分的嗜睡,今天他差点就因此放弃晨练。
“不可以,体力不够根本撑不完整部作品。”他一边刷牙一边想着,吐掉漱口水。用冷水浇脸胡乱的洗了洗,擦干净之后就换好衣服出了门。
还是一副冬天的景象,从温暖的空间里出来,寒气刮过脸颊让Arthur终于清醒了。他打了个寒颤,朝双手哈了哈气。左手上的茧会因为干燥的空气而开裂,但是这个地方比较湿润,不怎么成问题。不过他还是很希望夏天的光临,因为他很喜欢坐在开足冷气的房间里拉琴。
昨天他跑了北面的社区,今天打算向南面跑。那边的街道栽有很多八重樱,虽然这种天气开花的几率不高,撞上几个花骨朵的机会还是有的。令Arthur惊讶的是花期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半开的花也有了,人行道一侧栽着其他种类的花也有绽开的冲动。处于同一时间的家乡应该还是光秃秃的树干光秃秃的泥土。
Arthur很满意的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鼻子痒痒的。他顿了顿,接着打出了一个喷嚏。然后,又是一个。紧接着他发现喷嚏接连不断,甚至有不断加重的趋势。
自己不会是花粉过敏吧。
来这个国家不到两个星期,Arthur就进了医院。
“只是有点水土不服,加上本身就对花粉过敏,所以恢复起来比较慢。这个春天出行的时候还是多带口罩吧,用一点喷剂,正常起居应该不成问题。”医生停了一下,“不过还是有可能会时不时地打喷嚏。”
“啊啾!”Arthur用餐巾纸擤了擤鼻涕,“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去领药吧。”
在医院呼吸内科的大厅里,Arthur排着队。每逢春季过敏的人总会很多,所以社区医院也排起了不短的队伍。他第一次在这个国家看病,忍不住好奇心四处张望着。接着就看到坐在长椅上在等人的羽生。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握着化验单。脑袋时不时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微微晃动,左顾右盼但又不像是在寻找目标,只是泛泛的在看而已。或许是医院的灯很亮,映在男孩黑色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落在宇宙中的星尘。
一位护士从走廊里走了出来,轻轻拍了拍羽生的肩,大概是让他去找医生。羽生很有礼貌的笑着向护士道谢,然后摘掉耳机,背上自己的包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看起来像是医院的常客。
Arthur先是有些吃惊,而后回过神,轮到自己取药了。
TBC. 201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