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在,该多好 ……
对于父亲的印象,停留在那个永远梳着三七分发型,穿的整齐得体的样子。
我记忆中小的时候住的第一间房子,是父亲自己盖的,那个时候城市不像现在这样拥挤,土地寸土寸金,父亲盖房子的时候也盖了小院,他搭鸽子窝养了好多鸽子,还养了几只兔子,那时候天天害怕家里的鸽子放出去了会回不来,害怕兔子会被野猫野狗叼走诸如此类的,问的问题常常会让父亲哭笑不得。但住在那里的时光,真的是我们一家人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每到冬天,父亲会把大炕烧的暖暖的,一家人坐在炕上吃着热腾腾的火锅,聊着一天的琐事,父亲不是善谈的人,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所以我们家通常都是母亲在讲话,而我和父亲是听的那个。
小时候的邻居来往很频繁,我印象里谁家有事儿都会找父亲,就像他无所不能一样,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从没见过父亲拒绝过那些人的要求,本来以为是他不好意思拒绝吧,直到多年后我懂事了,才发觉,父亲是那种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儿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肯定能把事儿办成,甚至是很好的完成。我很幸运的继承了他的这种品格。
印象中的父亲极少对我发脾气或者与人起冲突,小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绝对不会生气发火的人,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第一次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是因为我跟邻居家的小孩走丢了。
那是个寒冬,我本来是在外面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前院后院跑的,忘了是谁家的大孩子了,说要带我们出去玩,没有多想就跟着走了,我们一群孩子,有六七个吧,最小的才五岁,这群孩子唯有我带了帽子和手套,大孩子带我们走了好远,那个时候太小,对于走丢毫无概念,甚至不知道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拐卖,走到快天黑了,才知道我们迷路了,我把帽子给了最小的孩子,一直问怎么回家,大孩子也慌了,正当这时候邻居家的大伯发现了我们,带着我们回家了,刚下车母亲就哭着把我抱到怀里往家走,在她怀抱里抬起头我才发现胡同口站了好多人,我什么也管不了了,因为又饿又累,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父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啪的一声,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我被打了,伴随着父亲的吼叫。母亲把我放到炕上,我已经被父亲打的痛哭不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发火,两只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又恨又怕的神情,从那以后,我知道了,父亲发火,比母亲更可怕。后来长大听我妈回忆说,那天夜里,他一直没敢睡,就在我旁边看着我,就好像只要他一闭眼我又会不见一样,看着看着,他竟然默默的哭了,我知道,他那时在害怕吧,我其实也不敢想,如果我真的不见了,这个男人会不会自责难过一辈子。
后来,我们搬了家,搬到了新的地方,是一间四合院似的房子,我们家在四户人家的中间,前面依然有个小院,父亲种了好多花,每个被养的生机勃勃,每到夏天爬山虎就会爬满整个小栅栏,此时的我已经上小学了。每天最爱的,就是放学等父亲骑着他改良过的自行车来接我,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从没间断过。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父亲第二次打我,是因为我差点抱摔了一个小朋友,狠狠的,狠狠地给了我一拳,打完我后,他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进了屋。然后在两天后,父亲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那天,是我们俗称的,鬼节。
我还记得那晚的风有多冷,父亲本来是去给爷爷奶奶烧纸钱的,可那天我和我妈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等啊等,等来的是邻居家三叔的叫喊,“小梅,快,小刚出事了,在路口。”我妈听见连忙穿鞋跑了出去,只有我被放在邻居家里,我那时有一瞬间是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一样,我记不住过了多久,我被人带往医院,去的时候路过出事的地点,看到路口的一大摊血迹,忍不住开始头晕恶心,腿已经开始打颤。到了医院已经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什么是什么。
我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是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我不敢看他,又忍不住碰了碰他冰冷的脚,一边想给他捂热,一边小声的说着:“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吧。”然而父亲也仅仅维持了一个星期的生命,最后还是没挺过去,走了。
后来听跟我爸一起的邻居说,是因为有一辆翻斗车后斗翘起来了,司机不知道,斗刮倒了一整条街的电线杆,碰巧那时候我爸起身,电线杆子就这样轮了过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当时七窍流血,我到现在都还能想起,我妈当时穿的是一套艳红色运动服,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深深的红色,放在窗台上,像一簇簇盛开的曼珠沙华,妖艳却哀伤。
父亲没了,母亲整整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一夜白头。那段时间,我总能听到她屋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家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我也毫无知觉。第一次崩溃是在同学来看我的时候,看到她眼里的心疼,我抱住她,哭着不停的说:“我没爸爸了,我没爸爸了……”那时的我虽然小但我知道,那个最爱我,爱我爱的深沉的男人,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饭,看不到他骑自行车载我的背影,听不见他哼出的曲调,也没法再感受到他用心付出的一切。我是不习惯的,上学放学变成了一个人,家里吃饭的饭筷少了一副,衣柜里的衣服没了男款,家里的人,少了一个。我试着不去想,甚至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也许睡一觉,我爸就回来了,可是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醒后,我认清了现实,他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天,我爬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
父亲去世的时候是在夏末,他不在的那个秋天,我觉得鹤城格外的荒凉,而那个冬天,我觉得格外的冷,甚至在深冬过后的那个新春,本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我却觉得都是灰色的。
他们都说,父亲最后一次打我,是因为不想让我太想他,他宁愿让我恨他,可是,怎么恨的起来呢……像是有预感一样,他在出事之前给家里备好了米面,买了很多鸡蛋,从来不打麻将的他,破天荒的玩了几天麻将,我妈还嘲笑他,说他开窍了。他出事的那天晚上,我跟他折纸钱还说“爸你早点回来,明天我们出去玩。”他笑着答应我说好。
可谁曾想,这一次,成了永别。我甚至来不及跟他好好道别,甚至没有来得及拥抱一下他,也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到现在都会时常幻想,时光可不可以真的倒流回到小时候,如果命运注定要这样发生,我宁愿在有他的日子里多抱抱他,黏着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父亲没有后,我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梦到自己更小的时候,可奇怪的是,我从未梦见过父亲,那个比任何人都爱我的男人,我现在甚至记不清楚他的样子。说实话,我真的很少梦见他,很奇怪,就算梦见他,也是他模糊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在对我微笑。我妈说,是因为他怕吓到我,所以从来不到梦里找我,可又太想了,就偶尔来看看,我那时候总会想,原来,他也会想我们啊。
我时常会去翻看我们家里的老相册,去看看和回忆小时候的我,因为泛黄的老照片里也有他在,我不想忘记这个男人,就像不曾忘记他留给我的那些时光和回忆。可时间总会冲刷我的记忆,我记不得他的生日,记不得他有多高,记不得他的模样,记不得他说话的声音。
我现在只能羡慕那些父亲一直都在的人,就算彼此调侃,彼此嫌弃,也是表达在意的一种方式。你们还可以看见他,我却已失去他那么久,久到连记住他的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很多时候,父亲的爱不如母亲那样炽热而明朗,这个男人不会把爱挂在嘴上,他只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用行动来证明,他爱你,甚至比你想的更多更多。他的爱,如山川高大伟岸,如河流细腻丰富。
忽然间,龙应台《目送》里的一句话在我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说他喜欢喝茶,那他喜欢喝普洱还是铁观音?你说他爱抽烟,那他是爱旱烟还是中华?你说他喜欢一个人在家待着,但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有多久没有问候他?有多久没有和他在一起聊聊家常?说说心里话?有多久没有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又或者,有多久没有回去见过他?
我们总是在有限的岁月里消耗着无用的情感给其他人,却忘了那个总在背后默默关心你的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以后的自己留有遗憾。
所以,请不要吝啬你的情感,在有机会说出口的时候,你该庆幸,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