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一
“婶子婶子,你的肚子好大,好奇怪?”
“蓝妹,喜席那么多好吃的,快点吃!你看,你比妹妹都矮啊!小孩子不可以那么理事,不然四婆给你起个花名,理事珍(李时珍)。嫂子,你别在意,小孩子有口无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是你与喜哥的大好日子,祝福你们夫妻恩爱,永结同心!”
“四婆,没事,小孩的话我记它干嘛,来,吃饭喝酒。”
“蓝妹,你吃好没有?吃好了跟你梅姑一起出去玩,好好玩。”
“四婆,你刚刚不是让我吃多点嘛?”
“差不多就好了,别吃饱了撑着,撑坏你!快去快去,四婆给你倒一杯汽水,你跟梅姑一块去外头喝。小梅啊,你跟蓝妹一人一杯,坐外头去,慢慢喝”
“好吧。蓝妹,快点,别吃啦,我们出去慢慢喝汽水。”
“梅姑,你觉得喜婶子奇怪吗,她肚子好大。”
“奇怪。我问过我妈,她让我别多问,说喜哥不爱听这个,你就别到处嚷嚷了!”
“我不就是觉得奇怪嘛,肚子大因为里面装了个小孩,这个我知道。可喜婶子怎么一结婚肚里就装小孩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干脆谁都别问,你是没看见,当时我妈表情严肃地告诫我不要多问。”
“好吧好吧。梅姑,这饮料好好喝。”
“好喝还不闭嘴!玩去咯,蓝妹。”
二
“有些人啊,外表看着矜持,实际不知有多无耻风流,连自己的亲人都勾引,龌蹉!”
“大伯母,你说谁呢?”
“不说谁,是谁谁心知肚明。有证有据的事,还不许人说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在这村里走上一圈,听听,谁都在说这事啊。看谁在那小声说大声笑的,就是说这事!”
“你无中生有!你捕风捉影含血喷人!平日里指桑骂槐,今日你给我个说法,把事说清楚了!”
“诶,别人做了亏心事是藏得密实,有人就巴不得人人知晓自己的风流韵事,还有这样不知羞不要脸的人啊!谁娶了你都要跪地哭三声呢。哼。”
“你好得去哪里,跟整村的人都吵过,就一恶婆娘,你好得去哪里,哈!”
“我恶婆娘,我恶婆娘又怎样,总好过你,你就一烂鞋,乱搞的贱货,还把野种带过来,都不怕笑破人家的嘴,羞辱自家的祖宗十八代!”
“妈,她们俩婶母又吵架了。估计喜婶子吵不过她,把门一关,闷家里了。”
“唉,管不了,那是人家的家事。何况那恶婆娘嘴毒好斗是人人知晓,那喜婶子也够可怜的,遇着这样蛮缠的恶伯母,整天里,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怕你婶子某天受不了疯掉。”
“妈,喜婶子不会疯吧。我看她平日里很正常啊,跟人们有说有笑的。昨天还给果子我吃呢。”
“喜婶子当然是正常人。不过,天天被人戳背脊,明里好话背后鄙弃,心理承受能力弱点,疯掉也是有可能的。”
“喜婶子似乎是没以前开心,话也少了,走路都是低着头,也少和人唠嗑,总待在家里。我经过她家,老看她坐在门口石桥上。”
“你就少理会这些了,都是大人的事情,你管不过来。”
“妈,我有点怕。”
“蓝妹,你怕什么?怎么回事?”
“妈,在喜婶子摆喜酒那天,我指着她的大肚子问她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不是还小嘛,好奇,就问了。妈,你说这会不会也能刺激到她?”
“诶,你小时候真够多事的。这个,难说,最好不会吧。你放心吧,你那时不是童言无忌嘛,喜婶子看着不像记仇的人,心算柔软的,应该不会记恨你的,放心。”
“哦,我知道了。”
三
“蓝妹,我害怕,嫂子要追砍喜哥。我爸妈不在家,我怕嫂子经过我家门口时会窜进我屋里。”
“梅姑,快点,进我家。我妈在家呢,小伙伴们都在我家待着,我们本来在外头玩着,听到摔碗破碟的声音从喜叔屋里传来,就贪玩想要看看。怎知婶子拿着长竹篙就追了出来,我们赶紧散开。我妈就让我回家,婶子还在到处追赶,小伙伴们都心惊胆战,就都进我屋里躲起来了,我妈把门都关了!我开门,你马上进来。”
“蓝妹,谁啊?快点关门,快!”
“嫂,是我。”
“梅姑,快进来快进来。”
“梅,你也来了,你怕不怕?”
“梅,那疯婆子有没追你骂你?”
“梅……”
“喂喂喂,你们这帮小孩,什么疯婆子!小声点,一会她听得你们说她就不得了啦。赶紧静下来。”
“嫂子嫂子,开门,快开门!”
“妈,好像是喜叔的声音。”
“喜叔,快进了!躲进房间里,躲门后,静静心。”
“妈,你,你怎么把喜叔放进来,一会喜婶子追过来怎办?”
“管不了那么多,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喜叔被追砍?不能够啊!你们赶紧躲到另外一间房里,别出来。”
“梅姑,我不躲,我跟我妈在这。”
“蓝妹,我也不躲。我们坐到长椅那头,静静的,不吭声。喜婶子不是疯子,她是一时半会想不开,不会为难我们的。”
“嗯。”
“开门!开门!躲我,看我砍死你!你们都欺负我,都说我坏话!”
“你进来看看,喜叔不在,你自己看看。”
“妈,你别开门……”
“嘘……”
“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有你好看!你们都欺负我,都说我坏话!”
“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有你好看……”
“喜叔,喜婶子走了。你快出来,站个别的隐秘地方藏好,我怕她会回头再找。估计她狂上一天,心里的气大概能消去七八分。喜婶子心里有怨气不好受,你忍着点,随她骂,别还口,不动手,打就逃,知道吧?她气消了就好了。”
“嗯,我知道。”
“梅姑,你紧张不,我现在心还在砰砰砰呢!”
“我也是。好在喜嫂子只是随便看一眼就走了。”
“你们知道了吧,喜婶子是心里堆太多怨气,疏导不及时,一时心里堵实了。等她跑累了,就会好的。你们别学人家疯婆子疯婆子地喊,知道吗?”
“知道了。”
四
“妈,我回来了。”
“蓝妹啊,你在学校不吃饭的?怎么瘦了那么多!”
“妈,我吃两碗呢!学习任务重,睡觉睡不好,有的同学很晚还说话,我就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你喜婶子半夜三更又吵起来,又哭又骂,我睡不了。”
“喜婶子精神怎样,不好?越发严重了?”
“是啊,她要么整天不出门。出门了,便低着头,幽幽地走着,胆小的看到她都躲开。那些胆大的,会问她一两句话,但她是不应人的。”
“有点行尸走肉的样子,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喜婶子会发疯打人吗,无缘无故地?”
“不会不会,即使是她家隔壁那凶恶老挑事的大伯母,你喜婶子也不曾无故骂过,更别说打了。她是个心善人,也是个可怜人,她放不下从前的错事,也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并且钻牛角尖进死胡同了。出不出得来,还看她自己的造化。”
“会好的,喜婶子会想通的。”
“但愿吧。不说这个了。我煲了汤,给你盛一碗,补补营养。”
“哈哈,在家千日好,妈妈是我的宝!”
“就会卖口乖(说好话)”
“我妈那么好,哪有卖口乖,实话实说而已。妈,你也盛一碗喝。”
“我喝过……”
“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说我坏话,看我不掐了你们……”
“妈,喜婶子她……”
“她老胡思乱想,看到别人大声说话就想别人是不是在说她坏话,就会骂起来。”
“妈,那我们说话小声点。”
“经常,我们一群人在这聊天,声高了,笑响了,她都要骂的。有一次,别人大声说大声笑,你喜婶子跑过去骂。人家也不是善茬,用竹衩大扫帚扫得她的脚跟都流血了,她才泱泱地走开。”
“喜婶子也是可怜。”
“所以啊,我不怕她的。”
“妈,我又想起我小时候曾让她难堪过,你说她会不会记心上。如果她记得,我怕她会把气撒在你们头上。”
“蓝妹,你想多了。你喜婶子心是善的,不说你不是故意而为,就是她那可恶的大伯母刻意揭她伤疤,冷嘲热讽说她是破鞋,也没见喜婶子发疯发傻趁机报复啊。我也从没说过喜婶子的坏话,她都这样了,在我眼里,她是够可怜的。”
“妈,反正你小心点,还是绕着她为妙。”
“不用的,我还不时跟她打招呼呢!喜婶子有时候会应我一声的,但没主动向我打过招呼。什么时候她主向人打招呼了,她就快想开了!”
“妈,你说我一会跟喜婶子门前过,看到她,要问她一声不?”
“嗯,这个随你吧,随意点就好,不用特别对待的。”
“妈,我刚才看到喜婶子,坐门前石桥上,我不敢。返回时,我硬着头皮叫了她一声。”
“怎样?”
“她没应答,只是抬起头看了看我,微弱地嘀咕着,又低下头来。我听不清她嘀咕什么。”
“没事。她这样的状态许久了,会好转的。”
“嗯。”
五
“妈,我回来了!”
“蓝妹,你休息回家也不给我打电话,让我煲个汤给你喝。你看你,瘦得。”
“妈,我在你眼里什么时候胖过。再说,现在以瘦为美,我本来就不漂亮,瘦是我的唯一资本啊!”
“蓝妹回来啦。”
“嗯,呃,是,刚回来。喜婶子,你去哪?”
“去菜地里锄草。”
“蓝妹,你杵在巷口干嘛,回来坐。”
“妈,妈,喜婶子刚才跟我打招呼了!”
“大惊小怪的,看你。这情况有些日子里,她也会跟我打招呼,甚至会在这站一时半会,听我们聊天。”
“她不闹了?”
“基本没怎么闹过。困了自己那么久,可能她开始想开了吧。她的孩子也大了,都出去工作了,喜叔也常能接到工作,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喜婶子看着心里也开怀吧,所以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喜叔这回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前都不曾看他笑过,老得比我爸还快。”
“你老爸就是喜叔叫去帮忙的,盖房子,收入不错。”
“我想,是喜叔没忘记你当年开门让他躲进房间,逃过喜婶子的追赶。”
“应该是的。不然有亲哥不叫,叫你爸。”
“那亲嫂,太可恶,老揭喜婶子伤疤。要我是喜叔,我也不提携他,管他是亲哥还是亲爹。”
“牙尖嘴利最是你。”
六
“妈,昨天看到二姑。二月二,她来我们村里看节目,我在路上碰上她。”
“是吧,我前些日子还去她那喝喜酒了,入伙酒。你二姑盖了三层的楼房,还是你爸喜叔他们装修的。”
“热闹吗?去了多少人?”
“基本上我们那房人都去了。告诉你,喜婶子也去了。”
“噢,喜婶子也去啊,谁带她去啊?”
“你喜叔啊。当时大姑还有怨言,说阿喜怎么把她带来了。其实,大姑不知道,喜婶子现在的精神状态比以往好多了,人也胖了许多。家里的事,田头的轻活,她都愿意做。喜叔没工开时,两人一起去砍竹子,她背一大捆在肩上,一点不吃力。”
“妈,你说过,喜婶子主动跟人打招呼时,她就快走出来了。现在她主动劳动,主动参加简单的交际场面,这表明喜婶子已经走出来了!”
“应该是。人呢,最主要还是看自己的心,自己想开了,一天都亮了!自己想不开,你用十头牛也拉她不出来。得靠自己!”
“算算,喜婶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也有十五六年啦,她今天能走出来,真好!”
“嗯。她在谷底多年,看她想不想爬。不想,就浑浑噩噩活至死;想,就爬吧,像蜗牛一样,爬个十年八年,终归到顶。”
“说到底,还是喜婶子靠自己心里的一丝信念握住了生活的一点亮光。”
“嗯,真好,喜婶子,只是曾经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