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前二日 日昳 斟寻东部军营
前方探子来报,使者已经徐徐而来,斟寻侯安排简单仪仗队迎接。
世子相及司空司马三人已经在斟寻军营外迎候两国使者。
夏后仲康本想安排司徒迎接,考虑到司徒对有易的态度以及两位使者的身份最后稳妥考虑还是安排世子前来,世子也欣然前往。
后妃相氏觉得世子尚未成人,有失礼数,而司空司马也是大禹子嗣,建议两位陪同。仲康觉得后妃所言极是,即派三人共同前来。
宾主见过礼之后,使者即入住营帐短暂休息,斟灌和韦顾二侯协助斟寻准备迎接晚宴。
巫月正在收拾,却听得门外有客来访,即停下手头的事情,出门迎接。
来客正是司空和司马二人,巫月颇感意外。
(额外说一句,当时坐的方式是上身挺直膝盖跪地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位置。)
三人坐下之后,巫月先开口说话,“两位都是夏国的重臣,我这行营简陋,怠慢了。”
司空笑了笑说,“哦,呵呵,是我们怠慢了使者才是,都城使馆已经备好,少祭司勉为其难,先将就一晚;我这二哥对有易古乐羡慕已久,非要拉着我过来拜会,还请不要怪罪老夫弟兄二人不体谅少祭司舟马劳顿之苦。”司马也笑着附和。
“夏国音乐来自天上,比有易美妙万倍,哪里还敢献丑。”巫月敷衍道。
“少祭司有所不知,先父帝启所得之九韶,乃你们巫家神乐。”司马一本正经的说。
巫月感觉到司马倒是对音乐有些研究,应该是真心请教,但这司空恐怕还有话要说。
“虽说巫本是一家,但我只是少祭司,比起夏国祭司巫韶不知浅薄多少,定然不敢冒犯;司马大人要想了解有易乐曲,我这些侍从倒是可以表演一二曲子凑个热闹。不知二位是现在听呢还是晚宴时听呢?”巫月反问道。
“可否让贵国侍从准备一下,晚宴时让大家一饱耳福?”司空在下面按住司马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巫月心想,这才是你们来的重点;随即挥手示意侍从退下准备。
“司空大人,这样可以说了么?”巫月问道。
“少祭司果然年少有为,不过我这二哥是真心仰慕,想必少祭司也看的出来。”司马笑着说道。
“嗯嗯,那日讨论有易结盟之事,我真是心中欢喜万分,奈何昆吾阻拦,差点儿就见不到少祭司您了。”司马抢着一口气说完,生怕司空再打断了他的思路。
巫月虽然面上笑意不改,但心中的确震惊。
“我们路过荥泽,还是司徒大人的小公子亲自陪同,恐怕这里有什么误会吧?”巫月想了想说。
“少祭司言之有理,我弟兄二人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司空表情严肃的说。
“两位大人但说无妨,有易真诚结盟而来,巫月定如实相告。”巫月也正色道。
司空把当天朝会议论的情况,简单做了介绍,重点提了相柳之事。
巫月边听边想,这大禹王真是惜字如金,不知还要造成多少误解。
巫月听完,莞尔一笑,说:“司空大人可知沧海桑田?”
司空奇道,“沧海自沧海,桑田自桑田,何来沧海桑田?”
司马笑着说,“诚如三弟所言,我们为何要从西北来到此间?且听少祭司说来。”
本来少祭司看这司马糊里糊涂,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有些深意,随后巫月说出有易记载的一段惊人往事。
400多年前,那一天,太阳刚落,篝火新起,女娲正在带领大小部落首领子民祭祀地母准备秋收,突然大陆方向耀眼的光芒闪现,照耀的天空比白天还要明亮,随后大地震动,声声巨响传来。原本大陆区域的部落对女娲成为大部落联盟首领还心存二心,这下纷纷当场归顺,感谢女娲带领他们祭祀才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但是事情的发展超出大家的预期,天火持续不断,少海逆流上岸,整个太行山麓以东不是水深就是火热。
多个爆炸中心和大部分海边损失最为惨重,每天都传出氏族全军覆没的消息,大联盟总部也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女娲派出多名子族首领冒着生命危险多方寻找安身之所,最后力排众议率领联盟迁徙到第一爆炸中心。这里接纳了逆流的少海,逐渐形成了后来的大陆,反而成为了较为安全的住所。
有易在当时折损大半族人,粮食家禽都来不及携带,迅速的向北迁徙。
看着这么多部落携老扶幼来到大陆附近避难,女娲作为大联盟首领终于坐不住了,遂决定北上孤竹重启祭坛炼石补天。
因百泉暴涨共水泛滥(淇河支流,在今河南新乡市辉县),淹没两岸大片农田,共工见封堵不住,派亲信浮游向女娲求救。求援的共工族人追上北行的祭祀队伍,女娲立即派嫡系子族相繇带人随浮游南下相助,并告诉相繇治水成功后直接返回大陆居住,不许再北上。
历时百年,终于苍天补,淫水涸,冀州平。
相繇氏族协助共工平定水灾之后,遵照女娲命令,返回大陆开垦土地种植庄稼,满心喜悦的等待女娲回来。
女娲没有等来,却听到了北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相繇不顾女娲之前的禁令和祭司的阻拦,带着精锐部队一路风餐露宿北上孤竹祭坛。
一路上爆炸造成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相繇一路询问过去,得知土地已经不适合耕种,有些氏族准备越过太行山西迁,也有些准备往南下投奔共工。这一日相繇在有易短暂停留,有易首领跟着女娲去祭坛炼石也没有回来;有易祭司带着小首领拿出并不丰盛的食物招待,相繇很是感激,答应寻找有易首领的下落。
相繇离开有易东部北行绕着少海继续前行赶往孤竹祭坛,一路上荒无人烟,勉强找到一些爆炸时烧焦的动物和植物颗粒充饥。相繇越走越担心,随从人员也出现了莫名死亡的现象。
相繇即将靠近孤竹城时,便听到阵阵哀嚎,迅速赶到却发现:整个孤竹城一片断壁残垣,尸体四散,缺胳膊断腿的孤竹子民还在分享着仅存的食物。
相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向存活的孤竹子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询问祭坛的下落。
没想到这些子民听到相繇打探祭坛的消息,竟然纷纷连滚带爬四散而逃。
相繇大怒,抓住几个人就要严加拷问。
“住手!”相繇回头,看到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
“相繇首领,不要为难他们,我带你一个人过去,。”老妇人说。
相繇的随行人员担心有危险,都要跟着过去。
老妇人面无表情的说,“我一个老人一个孩子能给相繇首领带来危险吗?我们孤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威胁到你们的安全吗?”
相繇吩咐释放被抓的人,并告诫随行人员寻找安身之处但不能再打扰孤竹子民,即随着老妇人前行。
路上,老妇人告诉相繇,她是孤竹国王的侍女,这个小男孩是孤竹国王的孙子,其他相繇再问老妇人也不说了。
一路走来毁坏越来越重,开始是成片的房屋倒塌,有些梯子黑漆漆的矗立在房屋中央,似乎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到后来都是粉末,只能通过涂过白灰的地面判断曾是住宅;再后来地面也被掀的翻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味道。
相繇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强忍着不胡思乱想,跟着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前行。
“这个小男孩是墨胎?”司空插话道。
“是的,就是使者墨台巳王子的远祖,带领孤竹整族西迁重新崛起的墨胎。”巫月平静的回答道。
司空不再说话,继续听巫月讲下去。
老妇人拉着小男孩的手站住,指着远处一个由石头围着的坑说,那里就是祭坛。
相繇一句话也没有说,疯狂的奔跑过去,直到连滚带滑,跌到了坑的中央。
小男孩吓哭了。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来抱起小男孩轻抚着他的后背,向石头圈走去。
矗立在坑边的白发飘飘的妇人抱着乳臭未干的小儿静静看着悲伤欲绝衣衫褴褛的成年男子疯狂的吼叫着挖着坑底。
渐渐的,相繇停了下来,慢慢的爬上坑沿,正好听到老妇人对着小男孩说,“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哭,有了委屈就去一个每人看到的地方发泄,发泄完了再做决定,记住了吗?”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
相繇平静的说,“谢谢你,我已经发泄完了,现在可以带我去见见当时一起补天的部落首领了吗?”
老妇人轻轻的说,“相繇首领今天累了,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去。”
相繇也不再强求,和老妇人一起返回破败的孤竹城。
孤竹子民和相繇随行看到三人回来,悬着心都放了下来;老妇人吩咐匀一些食物给相繇族人,各自分开休息。
随行送来煮熟的食物,相繇象征性的吃了一点,就躺下了。
夜里,相繇做了个梦,梦见了女娲。
女娲提醒他,守护好“大陆-有易-孤竹”一线与少海之间的地区,贸然进入只会带来无妄之灾。
女娲告诉他祭坛消失只是个掩护,她要去完成新的使命,完成之后自然就返回大陆,不许在这里再等了。
女娲让他找到十二个玉方明,送给十二个部落,以备不时之需,说完就不见了。
相繇睁开眼睛,皓月当空,随行人员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相繇站起来,环视四周,十二条清晰印记蜿蜿蜒蜒的指向十二个方向,难道不是梦?相繇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清楚一些,十二条印记又消失了。
相繇赶紧叫醒随行人员,按照刚才的印象搜索,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日出时分,各搜索小队回来汇报,找到了玉方明的藏身地,但是无法靠近。
相繇刚要询问详情,看到老妇人领着小男孩走了过来,便迎了上去。
相繇示意随行不要再说话,更不要提玉方明的事情。
老妇人带给相繇一些食物,相繇表示感激,又问了昨天的事情。
老妇人静静的说,等相繇他们吃完饭就一起过去。
随行人员很快做好了饭食,相繇邀请老妇人和小男孩一起吃;老妇人摆摆手说不用了,而小男孩好像在舔嘴唇,但很快被老妇人制止了。
相繇也不再强求。很快吃完饭,相繇一行随着老妇人出发。
巫月说:“有易典籍记载,相繇返回途中停留有易时讲了这些事就离开有易南下大陆了,典籍还记载一些有易首领娠星断断续续的回忆。”
司马问,“娠星首领是相繇救回来的?”
巫月想了想说,“从有易记载来看,是相繇送回来的,首领回来以后一直昏睡,偶尔清醒,也是自言自语。”
情况大概是这样,补天结束后,从祭坛下来的众首领身心俱疲,准备收拾东西返回各自部落休养;女娲独自一人又上祭坛炼制十二个玉方明,以备后患;没想到最后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当时其他首领都在孤竹城内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大爆炸造成的冲击非常严重,整个孤竹城毁坏殆尽,众首领或死或伤;大爆炸结束之后,活着的首领前去祭坛寻找女娲,一无所获,就按照古训以用石头把爆炸坑围了起来;再后来相繇就到了。
“按照有易记载,玉方明是一模一样的两套,共六色十二个,按照女娲失踪前的安排分属于十二个部落:涂山和猰貐各有一个玄色,穷桑和大风青色各一,孤竹和汪芒红色各一,有易和封豨白色各一,共工和九婴有黄色各一,祝融和凿齿黑色各一。几百年过去了,祝融去了南方,汪芒死于涂山,封豨成了豕韦,四个部落灭于有穹,涂山是你们的母族,穷桑是神秘之地,共工下落不明;孤竹和有易的玉方明暂时都在我这里,其余的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巫月耸耸肩摊开双手说。
“看来玉方明能压制相柳一事的确属实,但相繇为什么改名相柳呢?”司空问。
“哦,相繇自己没有改名;相柳是周围部落对相繇的尊称,因为相繇在大陆以东种了很多柳树,也有说法是柳树代表相思和离别,不过用柳树的枝叶为大家治病倒是真的;可是人是最容易遗忘的,时间一长,大家就依着自己的好恶,反而忘了最初的事情。”巫月笑笑说,“女娲补天之后,大地恢复了生机,相繇始终记着女娲的警告;但是随着部落人口的快速增加,很多人想突破防线,进入少海一带;相繇一气之下,不仅不再帮人治病,还杀了一些带头的部落首领;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之后,巫月也不说话了,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斟寻派人请他们过去用餐。
宴席上,巫月与世子年龄相仿谈天说地,司空与墨台巳聊得不亦乐乎,司马虽然心里着急但最终也没有提出来。
过了明天就是夏至了,夏至是大禹代舜行事之日,也是太阳最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