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过往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不管身世如何浮沉,不管岁月如何更迭,她总是挥之不去,或者说,根本与自己已经融为一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山川,因为风物,更因为人情。于我,当然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这个地方叫青州。
(上)
青州,真的很有名气。远的不说,就北宋而言,青州就是一个大藩重镇。据《宋史》记载,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之前,青州归属于京东路,这一年之后,开始把京东路分为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但是,《宋史》还记载,在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便已经设立了京东东路安抚使,比熙宁七年早了32年,那么,按理说,有了京东东路安抚使,便应该有京东东路,可是,为什么到了32年后才正式划分京东东路和西路呢?是历史记录者错了,还是别有隐情?我没有考证,但我分析可能是这样的,因为京东路管辖着一府、十五州、四军、二监,地盘包括今天河南、山东、江苏等大部,实在是太大了,朝廷管不过来,为了管理方便,实际上设置了东西两个安抚使,只是在行政区划上还归属于京东路。但是,后来还是分了家。不过,就算分家之后,京东东路,仍然管辖着一府、七州、一军,共三十八个县。青州是七州之一,当时的州根据规模、实力不同,划分为五等,青州为州中最高等级,也就是“望”。
青州何以被列为“望州”呢?当时,史书记载青州下辖六个县,即益都、寿光、临朐、博兴、千乘、临淄。当时的州及京东东路安抚司的治所在益都县,也就是今天的山东省青州市。崇宁年间(1102~1106),青州的户数已达到95158户,人口达到了162837人,相当于现在中东部地区一个中等县城的水平,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我之所以对青州情有独钟、魂牵梦萦,因为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1990年12月,在一个很冷的日子,我告别了养育了我的辽西大黑山下、大凌河畔一个淳朴的小山村,带着梦想来到了青州,开始了军旅生涯。而当时,我对青州的了解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今天之所以要摆弄起青州的身世,是因为时过二十多年,已过不惑之年的我,通过阅读的方式,更加深刻地了解了青州,也因此爱上青州。当然,对青州也格外地关注。
三年的军旅时光,其实很快就过去了。似乎并没有留下特别的记忆,好像也不应该有特别的回忆。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却发现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让我今天想起来,是那么地留恋,是那么强烈地让我梳理逝去的有些懵懂的时光。
我所在的部队旁边就是尧王山,如今,山下的尧王庙已经恢复。
我所在的部队是“双大功团”,从老山前线下来的,电影里王成式的英雄在我们团里有好多个。我们团的旁边有一座山,叫尧王山,那山不高,林子不密,每年都会成为团里迫击炮连射击的靶子。山上用白灰画个大大的圆,在山下的炮阵地里,我们这些炮兵便瞄准那个圆心射击。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尧王山的来历,更不知道尧王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仁君。后来,因为读书才知道了关于尧王的事。原来,他有一次曾经巡视天下,发现这个地方民风淳朴,便在此住下考察,后人感念他,便把此山名为尧王山,并在山下建庙。不过,我们去那里当兵的时候,庙已经不存在了。我曾无数次地爬过此山,也曾因为思念故乡,一个人发疯似地在山脊上奔跑。现在想来,如果知道此山的来历,如果知道尧王的青州之行,我还真不忍心向仁者之山开炮呢。
青州古街一角
在闲暇的时候,我自然是要到青州市内及周边景区去的。比如云门山,山上有一个大大的“寿”字,有多高自然也没有记住,但是“人无寸高”还是有印象的,因为至今仍然有照片为证;再如偶园,据说是一个王府的后花园,当然也没有较真,到底是哪个王府,哪个王,好在我曾经在一棵柏树下照了一张像,至今还放在我的相册里。青州附近还有一个驼山,记忆中山上有很多石窟、佛像,还有摩崖石刻,但是,对那些文物似乎也没有任何研究。青州的风景,要说去得最多的莫过于范公亭公园了。因为学过《岳阳楼记》,背诵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所以,自以为对范仲淹还是有点了解的。但也仅限于此。
笔者为撰写《范仲淹传》特意赶赴青州范公亭参拜范文正公
范公亭内宋槐,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与范公精神一道在望州益都传承。
因为后来又被团里派到淄博周村的师部做报道工作,平时便多了几趟青州与淄博之间的奔波。周村,有“天下第一村”之誉,周村的烧饼好吃,纺织品出名;同样是淄博市的一个区临淄区,那是著名的齐鲁石化所在地;淄川区是著名的服装城,类似今天辽宁海城的西柳;博山区的陶瓷远近闻名。再后来,部队担当生产任务,我们被派到了潍坊北部的军盐场,在那里,了解到潍坊是著名的风筝城。然而,时光匆匆,美丽的青州终究是让我错过了。
重新唤回我对青州记忆的是北宋名臣范仲淹,是他让我重新审视青州,审视一个与青州有着血肉联系的一代名臣。因为读史的缘故,我了解到范仲淹传奇的一生、浩然正气的一生,便萌生了为他立传的想法。走进浩瀚的书的故乡,我蓦然发现青州源自远古的文化气质。为此,我五下青州,在范公亭里与范文正公交流,与欧阳修、富弼探讨;在李清照纪念祠内,为一代才女浪漫而悲惨的一生既喜又悲,亦笑亦泪;在昭德古街,寻找北宋名相王曾故里的踪迹;到尧王山感受圣主仁君的薰风;登云门山感受“寿光”的祥瑞;去驼山触摸摩崖石刻的厚重;到寿光、临朐、临淄,体会古宋的遗风;在博山听蒲松龄讲述聊斋的故事;到潍坊探索郑板桥“难得糊涂”的真意;在衡王府里饮一杯坊子酒;在昭德古街,排着队去隆盛糕点买一袋蜜三刀,到尧王山上柿子园摘一枚发涩的柿子,在康家庄桃园里品一下青州蜜桃……当然,别忘了,还有与青州毗邻的临淄区,那可是著名的齐都所在……
对历史的阅读,让我看到了青州的远处和深处。五下青州,我爱上了这个文化古镇,可是,纵然我看到了青州的历史妆扮,我确已经认不出青州的模样。山变了,军营变了,康家庄小卖部里那个让哨兵们心猿意马的小姑娘不见了;统计局里,曾经教我打字、风雨中把雨伞塞给我匆匆骑车而去的女孩,早已嫁作人妇,我连她的姓都无法复原;青州城头那个热心的修车人梁师傅不见了,那个爱学习的高材生妹妹恐怕早已把充满青春幻想的小兵忘记;昔日的低矮平房代之以高楼大厦,冒着黑烟的火车被时速300公里的高铁所取代;杜鹃之城,文化艺术之城、园林之城、卫生之城,青州,我真的无法认出你了。
青州,我多想把你看透,把你品尽?让我载着你的风姿进入辽东的梦乡。
“青州的五里镇有一个小村庄,至今仍然保留着明清的风格”,青州市长城旅行社总经理王应新不经意的介绍,让我狂野、骄傲、轻佻的心一下子清醒过来。纵然我再五下青州,我也无法看透你,无法品尽你的风华。我要做的是,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再去青州,去青州的那些我曾经无数次经过,却无数次错过的美丽小镇,去感受礼仪之邦千古不变的气场。
(下)
一个风水极佳的地方,一个被列为“望”州的府地,可谓“地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青州千古一脉,人才辈出。
2015年8月,借助参加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在山东东平举办研讨会的机会,我希望能够近距离地感受一下燕赵豪情、齐鲁学风,于是,一个人驱车前往。十天的行程,驱车三千公里,环渤海,跨过黄河,取道淄博,到达我的第一个目的地——青州。在那里,我受到青州青年画家王建国先生、长城旅游公司总经理王应新女士等友人的热情接待,在云门山下著名的将军山庄品尝了地道的涮锅后,第二天,我谢绝了友人的好意,执意一个人在青州探访。往日重现,物是人非。拍摄了大量的照片,留下了崭新的记忆,厚厚的文化随笔,记录着我的收获。
然而,我感受最深的,还是这里醇厚的人情与挚真的品格。
1990年12月,我步入青州,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从此长大了。听说,不少像我一样年龄的战友,参加了老山的战斗,他们把自己的身躯永远地留在了麻栗坡上,却把名字和精神带到了我们这个“双大功团”。没有了战争的硝烟弥漫,我文艺青年的小梦又开始发芽。在团首长的直接关心下,我开始有比别人更多的机会去青州城里的图书馆、学校、书店借阅或者购买图书,还特许到青州统计局办公室学习打字。那时候,打字机用的是四通,能够学习打字,已经够先进了。在那里,我得到了统计局办公室两位与我同龄的打字员的热情指导,今天,我遗憾地忘记了她们的名字,但她们业务的娴熟、为人的热情纯真,却让我记忆犹新。虽然,因为时间短暂,我没有真正学会,但是,我还是从那时候,较早地接受了计算机的启蒙教育,而至今,我习惯的五笔打字法,便是那时候学会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了青州益都师范韩其源老师的名字,他当时四十刚出头,是师范学校的美术老师,当时,已名声在外,是山东省十大青年书法家。我慕名前去请教,韩老师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大头兵”而轻视怠慢,反而热情地与我交谈,临别,还赠送我他刚刚出版的书法作品集,并鼓励我好好当兵,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在书法上坚持下去。
回到地方以后,因为上学、就业、结婚、生子,天各一方,十几年杳无音讯。本以为韩老师已经早已把我忘记。可是,没想到的是2012年我因写作《范仲淹传》到青州与其会面时,他竟然一下子认出了我。此时的韩老师已是年过六旬,满头白发,但依然精神抖擞。他热心地邀我至家中书房拉家常,临别,特意以新近书画相赠。
青州是著名的书画之乡。韩其源老师如今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书法家、画家。但他依然像“学生”一样,坚持每日临习历代名帖,寻本求源,初心不改。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汉魏、篆草书法,形神兼备,贯古通今,自成一家;他的国画花鸟、墨竹、紫滕、牡丹等,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而更可贵的是,他虽贵为大家,却毫无大家的架子,待人以真,为人以诚,与人为善。让人感受到青州深厚的文化底蕴的同时,更感受到青州人望州大郡的风格气度。
“雅琴飞白雪,野竹凌青云”,韩其源老师给我书写的这幅对联,是对我的谆谆告诫,同时,这也正是他本人的真实写照呀。
无独有偶。2014年夏,青州籍著名画家、中国空军创作室副主任王界山先生率领清华大学美术高研班学员到东北创作,我作为新闻媒体的一员有幸与王先生相识,得知他是青州人,顿有一种亲切感;近而得知王界山先生对先贤范仲淹也是推崇备至,他常常到青州范公亭感受先贤的浩然正气,近距离参悟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把这种凝聚在历史与现实中的“正气”自觉地融入其画作之中,而且,他创作了一幅“思接千载范公亭”大型焦墨画,他把对先贤范仲淹的崇敬之情,倾注于这幅画中,令人感到画作栩栩如生,生命长存!对青州视如故乡的我,对范仲淹视如精神领袖的我,在丹东能够遇到来自青州、同样热爱范公、传播范公精神的王界山先生,我感到无比荣幸。
2014年秋,中国范仲淹研究会第五届国际学术交流大会在苏州大学举办,王界山先生当时正在青州,得知我赴苏州参会的消息,他再次热情相邀,回程途中,我取道青州,与王界山先生一行在青州宋城界山艺术馆再度相聚。界山先生虽然是中国画界名家,可是他不忘初心,始终牢记艺术的根在土壤里,他和他的学生餐风宿露,足迹踏遍千山万水,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让艺术之花越开越艳。他的艺术让人羡慕,他的人品更让人仰望,与之相交,受益良多,更让我对青州这座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城市,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三十年,白驹过隙。当年与我一道在青州服役的战友,早已各奔东西。感谢现代科技的发展,让失散多年的战友通过网络再度走到一起。尽管二十几年未见,听其言,观其相,依然恍如昨日,战友情,无法割舍,难以忘怀。2016年5月,为了探寻范仲淹的足迹,我一个人从中国最美的边境城市——鸭绿江畔辽宁丹东出发,驱车前往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安徽等地实地踏查。期间,特意绕道青州,除了一如既往的青州情结外,这一次特意去看一位退伍后留在青州的老乡宏彬。他个子高高的,为人直率,有表演天赋,在部队时曾经在宣传队工作。退伍后,娶了一位青州姑娘,二人你情我愿,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红火。我为战友的重逢而高兴,更为这位老乡能够扎根第二故乡而欣喜。在青州古老的昌德古街,我们开怀畅饮,共话人生,不亦乐乎!第二天,我们又在微雨中同游五里镇井塘古村,了却我多年的一个梦想,也让我对青州有了更深的渴望。
依依不舍,告别青州,我又将踏上前往江苏的旅程。青州青年画家王建国、孙红霞、得知我的消息,冒雨前来相送,彼刻,我分不清脸颊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其实,在我们每个的生命历程中,都会经意不经意地有人在帮助我们,有的我们铭记,有的我们已淡忘,但是,不论何种结果,爱已种下……